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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云依又指着另外一个身材高大、面相威严的老者说道:“莫相公,这位是姚伯伯。”
莫思凡又施礼道:“晚生莫思凡见过姚大人。”
姚铁坚审视着莫思凡,他对莫思凡更没有什么好感了,自古以来,奸商奸商,无商不奸,要是让这些惯于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的家伙参与朝政,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再说了,他也不相信莫思凡能够起到什么作用,党派纷争何等复杂,又岂是一个小小商人能够参与的?温世贤在江西已经深耕数年,培植了大批党羽,势力强大,更有严党在朝中遥相呼应,自己和许大人已经做过许多努力,都不能将其扳倒,他不信莫思凡能够做到。
许云依又将两个青年人介绍了一遍,一个是她哥哥许云波,一个是姚铁坚的儿子姚士林,都是饱读诗书、很有才华的年轻人。
作为官家子弟,能、读好书并不常见,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而不靠父辈荫蔽获取功名更是很难。一般来说,由于父辈的权势及家境优越,而身边往往又围绕着一班趋炎附势之徒,所以这些官家子弟们的性格往往非常跳脱,嚣张跋扈者有之,欺男霸女者有之,甚至因屡闯大祸而连累到父辈者也有之。
而许云波和姚士林都是很标准的人,每日书不离手,待人接物都是彬彬有礼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官家子弟。不过书读得多了,世故方面就稍微欠缺一点,父辈们的处境他们都很了解,只是束手无策。许云波还好点,有时会帮妹妹出点主意,尽管这些主意其实没有多大用处。姚士林则终日闷声不响,说他稳重也好,木讷也罢,反正发生任何变故都很难指望上他。
姚家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孩子,一个是他哥哥,比他大两岁,智力方面有点问题,一个是他妹妹,今年才十岁。他娘生下妹妹不到半年就染疾去世,父亲又一直忙于公务,难以顾家,所以在大部分时间里,哥哥和妹妹都是由他来照顾。他勤于内而拙于外,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次会见莫思凡,许如尘将他们叫来,一是对于当前处境,有必要让他们两人也知道,二是想让他们学习如何处理事务,特别是莫思凡跟他们年纪相仿,处理事情明显老练得多,有机会学一下也是好的。
莫思凡跟他们一一施礼相见,见礼毕,这才落座。
许如尘轻咳了一声,说道:“莫秀才乃是青年才俊,一力打造出西凌工坊,确实了不起。昨天小女跟我讲起你的事情,似乎对当前局势有些不一样的看法,能否谈谈你的高见?”
“高见谈不上,两位大人身居高位,无论见识还是可以获得的朝政内幕都比我多得多,所以晚生只能就我知道的一点东西谈谈拙见罢了。两位大人在南昌城里跟温世贤斗得厉害,其实跟大局无关,决定大局的永远都是在朝堂之上。众所周知,夏言夏首辅跟严嵩争斗了很多年,之前彼此都是起起落落,没有谁占得明显上风。夏首辅曾经有过机会扳倒严嵩,但是一时心软放过去了。如今夏首辅失意,严嵩会不会投桃报李,也放过夏首辅一马?依我之见,绝无可能。”
姚铁坚冷哼一声道:“年轻人话不要说得太满。”
“姚大人看来还是抱有幻想,希望夏首辅还是像前几次那样重新起复,官复原职。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以前为什么严嵩扳不倒夏首辅?因为他羽翼未丰,无法做到一击致命,所以他一直隐忍,含而不发,而现在局势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今年以来,连续发生了许多变故,都是对夏首辅极其不利的,年初,夏首辅因为支持曾铣收复河套而被迫致仕,四月,威震边关的三边总督曾铣含冤被斩,妻儿子女流放二千里,大明北方柱石一朝玉倾,不少曾经支持过曾铣的人受到牵连。如今严嵩通过青词媚上,已经深得今上的宠信,朝野上下,奸党横行,刚正不阿的大臣们无立足之地。曾铣被杀只是一个开始,往后必然还会出现越来越多的悲剧。特别是最近,严嵩捏造罪名,说今年俺答汗的进犯是曾铣和夏首辅妄起边衅所造成的,现在夏首辅已经被捕,正在押往京城的路上。严嵩现在屡次出手,就是因为他已经看到现在是铲除夏首辅的最好时机,所以他一刀又一刀,刀刀要人命。夏首辅此去京城,必无幸理。”
姚铁坚大怒道:“这老匹夫,莫非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加害老师不成?”
“有什么不敢?严嵩害人又不是第一次,曾铣遇害不过是个开始,接下来是夏首辅,夏首辅过后,还将有更多的人遇害。如果处置不当,两位大人也将赴夏首辅后尘,此非危言耸听,而是迫在眉睫的危险。”
许、姚二人都默然了。他们不是不知道这个现实,但是一来是不相信人心可以如此卑劣,二来还是寄希望于皇帝顾念旧情,重新起复夏首辅,就像前几年那样,只要老师还在,自己这边的劣势就只是暂时的,随时可以扳回来。但是如果相反的话,自己无论怎样挣扎,都是没有用的。
不得不说,莫思凡刚才所说的很有道理,这个年轻人虽然地位低下,接触不到太多的信源,所依据的仅仅是人尽皆知的消息,能够得出这个结论,已经很了不起了。分析问题非常精准,直指要害,体现出跟他年纪完全不符的睿智。
就凭他刚才说的这些,其实就已经说服了许、姚二人,他们不是傻子,只是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
许如尘沉默了一会,说道:“贤侄说的有道理,严嵩之狼子野心,人尽皆知,但是圣上受其蒙蔽,忠奸不分,不但害死了曾大帅,如今还要拿老师治罪,当真是江山社稷之不幸。”
莫思凡冷笑道:“如果圣上真的是被人蒙蔽,事情反倒好办,还可以想办法直达上听,辩解申冤。如果不是,那才是最糟糕的。这就意味着圣上只要在位,夏首辅便永远没有翻身喊冤的机会。”
许如尘赶紧制止道:“贤侄此乃诛心之论,可千万不能乱说。”
“站在两位大人的立场上,当然不能说圣上半个不字。可是公道自在人心,凭良心说,你们认为夏首辅是被谁陷害的?”
“这还用说?当然是严老贼。贤侄刚才也说过他罗织罪名,诬陷老师。”
“非也。倘若圣上依然相信夏首辅,或者稍微聪明一点,亲君子,远小人,严嵩之流断然没有爬上高位的机会。即使严嵩谗言陷害,只要诚心调查,真相未必不能大白于天下。更何况事发后夏首辅还曾上疏自辩,圣上阅后,只要稍微顾及一下数十年君臣之义,也能轻轻的放过,至不济也要保夏首辅一条性命。可是陷害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发生着,夏首辅的自辩也不曾起到任何作用。这说明什么?说明有人已经铁了心要置夏首辅于死地,这个人不是严嵩,实圣上也。”
许、姚二人相顾骇然,脸色登时就变了。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直接指责圣上,按律令来说,这叫口生谤语,要遭重处乃至极刑。一直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别提现在程朱理学兴盛,满纸都是三纲五常,无人敢越雷池半步。所以莫思凡刚才说的话,简直是惊世骇俗至极。
莫思凡的思维来自后世,向来没有君尊臣卑的观念,心中有什么想法,就自然的说了出来。就跟杀岳飞的不是秦桧,而是赵构一样,真正想置夏言于死地的人,正是嘉靖皇帝。别人不敢说,不敢想,他却认为只是一个最浅显的道理,稍微有点主见的人都能看得明白。但他也不会口无遮拦地到处宣扬,只有在靠得住的人面前才能说。
许如尘轻轻咳了一声,说道:“以后这种话贤侄千万别再说了。也就是我和姚兄听着,不会有祸患,否则传扬出去,也不用严嵩来杀,大伙儿先自行了断得了。”
莫思凡道:“我讲了这么多,只是希望提醒两位大人,丢掉幻想,不要想着圣上会开恩,会顾念数十年的君臣情分,那是不可能的。你们做官的目的是什么?是想报答君恩,可圣上并不在乎你们的报答。他只要肯听他话的人,所谓忠义,所谓江山社稷,人家都不在乎。圣人有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为君者,要有为君的样子,这样做臣子才会有臣子的模样,否则凭什么替他卖命?我以前也说过这样一句话,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它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这个道理,古今都是相通的。”
姚铁坚连连摇头,说道:“越说越不像话了。咱们做臣子的,可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危险至极。”
他们这辈子所接受的教育,无非是忠君报国几个字,要让他们接受这种后世普遍认知的道理,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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