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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得到!”唐言蹊想也不想地反驳回去。
掷地有声的四个字,让宋井都不免稍带错愕地看向她。
她知不知道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是什么?
唐言蹊一步跨上前,迎着男人淡漠如寒山静水般的视线,一字一字道:“不就是嫁给你吗?我做得到。”
这有什么做不到的?
唐言蹊在心里暗自嘀咕。
这分明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还砸她身上了。
她不仅做得到,还做得美滋滋的。
男人依旧面不改色地望着她。
神态与寻常无异,五官清俊疏朗,唯独那一双黑色的凤眸中光影交融,从深处扬起一片沾染着清寒的暗色,令人完全看不透。
他没理会她的表态,反而一步跨过她身边,往楼上走去,“你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唐言蹊。”
男人一马平川不带起伏的嗓音就这么掠过她耳侧,“现在不是你嫁不嫁给我的事,而是我想不想娶你的事。”
“你不想吗?”唐言蹊随着他转身,盯着他的背影。
陆仰止也不知道这女人哪里来的迷之自信。
他俊眉一沉,不再回应她只字片语,而是对宋井道:“把大小姐房间的备用钥匙找出来,开门。”
唐言蹊一听这话,再也没了玩笑的心思。
赶紧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地一起上了楼。
宋井恭恭敬敬地送来备用钥匙,男人接过,在锁眼上虚晃了下,大掌一握,却又将它攥入掌中。
唐言蹊只觉得他的动作时刻牵动着她的心跳,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怯生生问:“你怎么不开门?”
陆仰止不耐烦地看向她,“再多说一个字,你就出去。”
唐言蹊乖乖闭嘴不说话了。
男人俊朗无俦的侧脸就在她眼前咫尺的地方,奇异地给了她安定和沉稳的感觉。
她抿了下唇,靠在墙上等他的下一步动作。
他却只是敲敲门,嗓音沉峻严肃地对着屋里道:“陆相思,把门打开。”
屋里没有动静。
陆仰止也没太惊讶,又敲了敲门,充满磁性的话音一贯带着高人一等的威严,“我再给你半分钟时间考虑,如果你不把门打开,那么我自己开门进去。”
唐言蹊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伸手拦他,忧心道:“她本来心情就不好,你还这样逼她?”
男人削薄的唇角一翘,笑意凉凉地止于唇上,未达眼底,“你有更好的办法,你来。”
唐言蹊噎了噎,又把手收了回来。
陆仰止把钥匙插进锁眼里,转动了几下。
屋里立马传来女孩紧张的语调,“不许进来!”
“我不进去。”男人平静地回答,“你出来。”
唐言蹊瞠目结舌。
别看着男人表面上一副寡淡得不问世事的模样,其实最是懂得如何拿捏人心。
要么她也被他吃得死死的。
“她为什么这么怕你进去?”唐言蹊不理解。
男人似不经意地看了宋井一眼。
后者立马挺直了脊背,额头上冷汗涔涔。
唐言蹊不清楚这个中缘由,他却是始作俑者,自然心虚——
大小姐马上就六周岁了,已经有几颗乳牙开始松动了。医生是千叮咛万嘱咐最近要少吃甜食和刺激性的食物,保持口腔清洁。陆总对这件事也上心得很。
不过大小姐天生就爱吃东西,嘴巴闲不住,尤其是干果零食吃起来没完没了的。
陆总为了给提前培养她女孩子的避嫌和防范意识,不常进她卧室,所以她就在屋子里偷偷藏了不少零食……
这件事就发生在宋井眼皮底下,他实在是拿这位小祖宗没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他觉得以陆总洞若观火、明察秋毫的那双慧眼,早就该看破了这其中的猫腻。
可是男人始终没说过什么。
这会儿若是开了门进去,怕是瞒都瞒不住了。
陆仰止淡淡启唇:“我数到三,出来。”
陆相思咬着牙,她是赌气把自己关进屋子的没错吧?
要是就这么简简单单出去了,那面子往哪摆?
于是抹了把眼泪,扯着嗓子喊:“要我出去也可以,让你身边的女人滚出我家!”
唐言蹊心脏一拧,不知所措地抬头看向陆仰止。
男人眉峰如山峦,皱出了沟壑,极其不悦地问:“陆相思,是谁教你满口污言秽语的?出来!”
唐言蹊被他的语调震了震,非常尴尬地摸着鼻尖自我检讨。
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话果然说得没错。
看来她以后就算是为了女儿也要扳正自己的一言一行了。
这边刚下决心,屋里的女孩就不依不饶地闹了起来。
“我不管,如果你不让她走,那我就给大姑姑打电话,反正这家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陆仰止也没想到女儿说出这番话。
深邃的眉目覆上一层厚重的阴霾,余光静静扫向一旁呆若木鸡的女人,“听见了?”
唐言蹊浑身僵硬。
突然也不知那根弦崩断,手指瑟缩了下。
她低声道:“那你让相思好好吃饭,你千万哄她好好吃饭,我先走,我不在这里碍她的眼了。”
言语中浅淡的落寞仿佛能轻易击穿人的心脏。
宋井都跟着拧巴了五官,很是为难地瞧着她,“唐小姐,那我送你回去吧。”
唐言蹊也没拒绝,失魂落魄地就往外走。
待门外的声音终于消停下来,陆相思才走到门边,眼眶红红地拉开了门。
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影就伫立在那里。
见她开门,漠然威严地看了过来,“闹够了?”
陆相思咬了下唇,小脑袋垂下去,“爸爸。”
“仗着别人对你好就肆意挥霍,你以为每个人都活该宠着你?”男人大步跨了进去。
陆相思的小脸“唰”地白了,赶忙冲到前面,挡住了床头柜的抽屉。
而男人却只是不咸不淡地睨了她一眼,脚下却无丝毫朝她走去的意思,手工皮鞋踩在地毯上,安静得发不出声音。
他顺手拉开她房间里的椅子,坐了下来,“陆相思,胡闹也该有个度。”
女孩板着脸不肯妥协,明明表情该是高傲的,却无端让人品味出一丝委屈巴巴。
陆仰止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
“我没胡闹。”她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很不开心的,“爸爸,她都已经不要我们了,你为什么还要向着她?”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向着她了?”男人问,“你不喜欢她,我就不让她来;你不想见她,我就让她滚出去了。向着她,嗯?”
陆相思抬眸瞪着面前的男人,不服气道:“那是她活该,她本来就不是我们家人,为什么没事总往我们家跑!”
男人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书桌上敲着,冷笑,“你不是最喜欢她了?当初怂恿她和你清时阿姨一较高下的是你,不让你见她跟我闹脾气的是你,现在她天天缠着你,你倒是嫌烦了?”
“还是说,你对一样东西的喜欢,浅薄到随时随地都能收回来?”
陆相思一屁股坐在床上,颓然道:“你说这么多,还是向着她。”
反正她从来说不过爸爸。
只是……
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不期然触到了床头的相框。
相框里,黑人小孩笑得愉悦,露出了一口白牙。
陆相思心里突然又说不出的堵塞起来,“爸爸,唐言蹊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
男人坐直了身体,眼里的阴影落得更深更沉了。
“哪样?”
陆相思伸出手,抱着相框,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却忽然,怀抱中的相框被一只干燥温热的手掌轻轻抽走。
她泪眼朦胧的抬头,见男人正拿着她的相框,若有所思地看着。
他也不安慰她,就让她这么哭着。
反倒是陆相思自己哭了两下,就哭不下去了。
陆仰止在女孩的床上坐下来,淡淡道:“这个世界不是按照你的喜恶运转的,而且你的眼睛所看到的东西,也未见得就是真相。”
“如果有人打了你一巴掌,你要怎么办。”他问,“和他讲道理吗?”
陆相思想也不想,“打回去。”
讲什么道理,她又不是唐僧。
“那我和你大姑姑可以因此而讨厌你恃强凌弱吗?”
“你说了是别人先打我的!”
男人黑眸如夤夜,寂寂而不起波澜。
陆相思在这样的目光里突然就有几分呼吸困难,脑子里闪过什么念头。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全的好人和坏人。”男人揉了揉她的头发,很难得用温淡的语气同她的讲话,“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你要珍惜的是对你好的人,而不是道德考试里拿了100分的陌生人,懂吗?那些人再正直再优秀也和你没关系,但是有些人愿意为了你赴汤蹈火、牺牲一切。”
一说到这里,陆相思就更是满腹无处安放的难受了,“为我赴汤蹈火、牺牲一切。”
她低声重复了一遍,恹恹地问:“你说唐言蹊吗?”
“我谁也没说。”男人嗓音没有波动,眸光深远,平静,“是你一听这话就想起了她。”
陆相思眼前走马灯似的掠过许许多多的画面。
最深最震撼的,便是她被绑架时,女人一边寒碜她讽刺她,一边决定以自己做诱饵,把她推向微末的生机。
她嘴一撇,眼泪却掉了下来。
是,爸爸说到“赴汤蹈火、牺牲一切”这八个字的时候,她连大姑姑都没想。
脑子里就那么一张脸,嬉笑着,无赖着,痞子一样不讲道理地横在她的世界里。
“就算、就算是庄清时有错在先,那她动手归动手,为什么要——”
网络暴力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坐在屏幕前面一两句话就能毁灭一条性命。
陆相思觉得,唐言蹊就算对她再好,这件事她还是无法轻易原谅。
陆仰止站起身,走到她的书桌旁,打开了她的笔记本电脑。
陆相思一下子有些紧张,也从床上跳下来,跟过去,小脸上神色变了又变,“爸爸……”
男人一一查阅过她最近动过的文档,颔首道:“还不错,看得出进步。”
他很少夸人,陆相思很快忘了方才的话题,脸上红了红,心里却得意又雀跃,“那当然,我已经把第二本书全都看完了,酒神真的好厉害呀,他是我的偶像。”
陆仰止合上电脑,“那是个黑客,出自他手的病毒给网络世界带来了多大的隐患,你知道吗?”
陆相思嘟着嘴,“不是有爸爸你吗?他要是不给这个世界制造隐患,那我们靠什么赚钱。”
男人似笑非笑,“小小的年纪,满脑子都是钱。”
不愧是他带出来的女儿,以后就算没有儿子,把陆家交给她,定然也不会太差。
“虽然酒神是我的偶像,但是爸爸你比他更厉害。”女孩仰着脸蛋对他笑,眼角明明还有泪痕,眸间却已经亮晶晶的充满了崇拜。
男人在她的电脑椅上落座,撑着头瞧着女孩白嫩的脸蛋,眼尾一挑,“你觉得我比他厉害?”
“当然了!”陆相思一拍手掌,“如果爸爸不比他厉害,怎么能次次都破译他的病毒呢?”
女孩天真无邪的话让男人沉静内敛的面容稍稍绷紧了些。
片刻后,他移开视线,“不是因为我比他厉害。”
女孩一怔。
却听到那低沉稳重的声线,似夹带着某种叹息般的笑意,“而是因为我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女孩听得满头雾水,陆仰止不想再继续往下说,可她却不肯放过任何与狄俄尼索斯有关的话题,扯着男人熨帖整齐的衬衫袖口。
正是,方才唐言蹊扯过的地方。
“爸爸,什么意思?”她踮着脚尖,“什么叫你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你认识他吗?”
何止认识。
陆仰止靠在椅背上,不吭声了。
女孩急得跳起来扑在他身上,“爸爸,你认识他吗?”
男人皱眉,下意识搂住她小小的身躯,以防她从他身上掉下去,严厉斥道:“站好,别上蹿下跳的。”
跟谁学的。
“爸爸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嘛。”陆相思恳求了他好几遍。
男人被她缠得无法脱身,这次倒是破天荒的没动脾气,而是沉着眉心,平和冷淡地与她对视。
良久,他薄唇一抿,不疾不徐道:“你不是今天才见过她,还把她赶了出去吗?”
陆相思像是被雷劈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瞠目结舌。
酒神……
唐言蹊?!
“不可能!”女孩急匆匆地否认,难以置信道,“她怎么可能是酒神,酒神不是在我刚出生的那年就被逮捕入——”
话说了一半,她猛地顿住了。
有人在她心里打翻了调料瓶,五味杂陈,有一味呛得她差点哭出来。
“所以她从来没有回来看过我。”陆相思一字一字地陈述道,死死盯着男人的眼睛,仿佛在求证,“是因为她犯了罪,被人逮捕了?”
男人清远疏淡的眉头微不可觉地皱了皱,反问:“你不是一直相信她是被人冤枉的?”
在不知道狄俄尼索斯是谁之前,小丫头总是满世界地告诉别人,狄俄尼索斯一定是被冤枉的。
向他那么厉害又有才能的人,怎么会屑于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
陆相思现在满脑子都是浆糊,很多事情都反应不过来。
无数种情绪冲撞在一起,她心里那个解不开的疙瘩反而扣得更死了。
“想知道我是如何破译她的病毒的?”男人面不改色地翻出她抽屉里的书,“陆相思,你有没有认真看过我在书里标注的东西?”
女孩懵懂且茫然,东西太多,太难消化,全都堵在心口。
她只是下意识点了点头,爸爸在书里标注的东西,她都有认真看。
因为爸爸不愿意教她,不希望她以后变成一个与网络打交道的人。
所以唯一的珍贵的教材,她是一定要读通、读懂、读透彻的。
“这些注视里,有没有什么是你看不懂的?”
男人平缓开腔,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挤掉了她脑海里一大半的茫然。
陆相思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有……”
她一把抢过男人手里的书,小手飞快地翻阅着,“每一串代码里你都标了一个星号,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也,不敢去问爸爸。
陆相思揪了揪头发,翻到最近才见过的那一页,指尖指着让她困惑已久的星号,“这些地方都好奇怪,这两行代码好像……”
好像和病毒程序的运行并没有什么太大关联。
男人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将电脑推到她面前,口吻高深莫测,“不懂的时候,不妨自己动手试试。”
试试把这两行无关紧要的代码粘贴到别的程序里。
然后运行一下,便可以知道,它究竟是拿来做什么的。
陆相思毫不迟疑,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飞跃。
她从来傲慢又嚣张的眼神唯独在盯着电脑的时候,会变成一种谨小慎微、仔细慎重的状态。
与那个女人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陆仰止抱臂打量着她的动作。
女孩按照他说的做了。
按下试运行,而后,却出现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结果——
整个程序消失了!
消失在了电脑上。
就连回收站里,都找不到一丁点痕迹。
女孩望着屏幕,小脸上是显而易见的震惊,指尖还停在Enter键的上空,抬起几分,不住地颤抖。
男人翻开书册,找到其他病毒代码里被他标注出来的位置,放到女孩眼前,嗓音如古刹寒钟,厚重低沉,“你还想再试试吗?”
陆相思似有所悟,又似不敢相信,接过书本,把所有病毒里标星的代码都试了个遍。
无一例外,全都如此。
“自毁开关……”良久,她低声低喃。
又蓦地望向爸爸,急切求证,“难道她在每组病毒里都留了两行自毁的代码?”
为什么?
故意留下一个破绽……
为什么?!
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男人阖上了眼帘,低霭磁厚的声音静静流入空气。
“因为她就是那样的人。”他道,“她那个人,心比谁都善良。”
宋井在门外,眸子也逐渐睁大,难以言说的情绪充斥着他的胸腔——
出自狄俄尼索斯之手的病毒逻辑严谨、结构精妙。
世人皆说,酒神的病毒无法破译。
唯独陆总,每每都能解开。
不是因为他比她更厉害。
而是因为,他知道她是怎样的人。
他相信她的正直、善良。
他……懂她。
因为抱定了她永远不会害人的信念,才总能在她的代码里找出两行故意留下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