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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体理论学习,每次两课时,中间不休息,一个半小时,上午十点整,准时结束。
上林社科院、省社科联主要负责人,已在教室外,准确说,临时改作教室的第一小报告厅,或者对读所,门外恭候多时了。接下来,常委们按计划,还将前往位于东主楼五层,院部大礼堂,接见全院员工代表,进行座谈。
好歹,难得来一趟,念完经打和尚,吃饱了骂厨子,下课抬屁股就走,怎么说也不大合适,权当统战了……
东主楼所在地,旧时中都贡院考场,正中一座“明远楼”。取自《大学》“慎终追远,明德归厚矣”,“楼凡三层,作四方形,下檐出甍,四面皆窗”,梁柱交织,飞檐翘角,八面攒顶式。
作为整个贡院的最高建筑,明远楼既可以号令指挥,又可以登临监视,白天摇旗示警,夜晚举灯求援,查看考生行为有无异常,院内执役员工有无传递交通关节。“矩令若霜严,看多士俯伏低徊,群嚣尽息;襟期同月朗,喜此地江山人物,一览无余”。
开考前三天,照例请僧道在明远楼设坛打醮三昼夜,祈祷三界,设立祭旗,士兵在四周日夜呼喊,“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告诫考生行善禁恶。非考期,省府官员也可以登临赏玩,品茗行吟,临窗眺望……
先一步走上台阶,侧身引导诸位常委:“这座东主楼,已有六十多年的历史,不久前列入我省‘20世纪建筑文化遗产’名录,想当初,还是用盖‘人民宫’的边角料建的…… ”
1954年,准确说是1953年,为纪念上林和平解放五周年,省委省政府决定,在市中心胜利广场西侧,也就是省委老院对面,设立标志性建筑,命名为“人民宫”。施工过程,据说创造了不少第一,最起码国内第一,1954年春建成,除庆祝和平解放外,正赶上半年后召开的省人民代表大会一届一次会议,后成为人大、政协常委会,以及某些minzhu党派、社会团体省级组织办公地点。
按照上林社会科学院,世代老少口耳相传的说法,同样竣工于1954年的社科院东主楼,早在建国初期就已经列入规划,无奈物质资料紧张,政通人和,百废待兴,始终停留在图纸上。人民宫立项后,由首任院长范彪,亲自向省里协调,在人民宫总盘子内,特批了一批建材,最终得以建成……
郑华点点头,来上林任职几年,这已经是他,具体数字记不清了,十几二十次想必有的,听说某某建筑是用“人民宫”边角料盖的。
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团中央工作时,郑华随团出访去过,也有个“人民宫”。是80年代初,齐奥塞斯库时期,始建的,那之前,布加勒斯特发生了一次强震,大半夷为平地,齐奥塞斯库很得意,正愁没机会推倒重建。地上十二层,地下四层,吉尼斯世界记录载,仅次于美国五角大楼的史上第二大建筑,远看犹如一座小山。
1984年破土,直至1989年革命爆发,齐奥塞斯库夫妇被,起义也行,暴乱也行,群众枪决,依然没能完工。内部金碧辉煌,房间多到没有一个权威统计数字,什么叫亮瞎眼,三千多吨水晶四处装点。挂在郑华北京家里的一张照片,就是当年罗马尼亚人民宫内照的,站在颇具特色的齐奥塞斯库专属楼梯上,权力巨人却有着一双出奇的小脚。抢镜的导游,表情不大自然,回国后才知道,人民宫里不许拍照,除非交钱,估计是考虑代表团的官方身份,想说又好意思说。
至于中都胜利广场的这座“人民宫”,郑华当然更熟悉不过。红领巾是红旗一角,中都人民宫却连布加勒斯特人民宫一角,一角的一角都没有,面积十分有限,哪儿来的那么多边角料?“比如那年上京的时节,便是关夫子的坟,倒见了三四处。关夫子一身事业皆是有据的,如何又有许多的坟?自然是后人敬爱他生前为人,只怕从这敬爱上穿凿出来,也是有的…… ”
走到门口,原本在前面带路的院领导,微微退后,示意请郑林、陈密等人先进。后者也没客气,略顿了一下脚步,昂首走进大厅,热烈的掌声随即响起。
东主楼一楼大厅很是气派,两侧站满了早已等候良久,列队欢迎众常委莅临的工作人员,依旧显得十分宽敞。头顶三盏宫廷样式吊灯,花岗岩地面,九根立柱,半埋在墙内,迎面,一幅巨大的山水国画,安置在玻璃护罩内。
跟过来:“《金秋图》,十二米乘两米五,窦老,原省文史馆馆员、文联副主席,黄宾虹大师内弟子,画了整整一年。原本准备挂在人民宫宴会厅的,范院长一眼看上了,死说活说截了胡。曾有taiwan人…… 台商,出价五千万想买,根本不可能,”不可能你提它干什么?
倒越说越像真的了。
边角料这种事,自古而然:原来女娲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只单单剩了一块未用,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谁知此石自经锻炼之后,灵性已通,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
问题的核心在于,剩多少,怎么剩:
郑华的爱人姓谢,也是公务员,长期在甘肃任职,县处一级,郑华履新省委书记后淡出,调到某央企。北京家里,布加勒斯特人民宫那张照片旁,挂着另一幅,谢处长在嘉峪关长城照的。“严关百尺界天西,万里征人注马蹄,飞阁遥连秦树直,缭垣斜压陇云低。”
嘉峪关设立于洪武五年,很长一段时间内,只有夯土城基而无城楼。直至弘治八年,城楼始建,按照今天的说法,总工程师名叫易开占,事先计算工程用料,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块。监工不信,哪有这么精确,既然如此嘚瑟,那么好,它日倘若多出一块、少出一块,不仅砍你狗日的头,还要全体工人追加苦役三年。
一年之后,三层三檐关楼落成,共计用砖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八块。这下,监工可逮着理了,你不是说九十九么,怎么多了一块,洗脖子吧。易开占挺机灵,谁说多了,这块是定城砖,神仙将它放在西瓮城门后檐台上,不能动,一动整个关楼都会倒塌。谢处长的那张照片,就是在定城砖下照的,和郑华的人民宫,倒也相映成趣。
“剩了这一块,便生出这许多故事,使当日虽不以此补天,就该去补地之坑陷,使地平坦,而不有此一部鬼话。”嘉峪关多出一块砖,是为定城,女娲补天多出一块石,是“合周天之数足,偏遗我,无材不堪入选”。照此逻辑,布加勒斯特人民宫,直至齐奥塞斯库呜呼哀哉都未完工,中都人民宫却能边角料出一座,甚至十几二十座社科院东主楼,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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