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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庭翰本来正专心地看着一份报刊。
说起报刊这类玩意,虽然从西汉以来就有朝廷发行的邸报,但一直到天启年间活字印刷术大规模应用时,才逐渐衍生出了各种各样的报刊来。
而眼下他所阅览的,却是皇室创办的月刊《参考消息》,内容多涉及天下时政,比如说今天又哪里打仗啦,明天内阁又出台了什么决策啦等等。
而就在他看得正入神的时候,突然感觉肩膀被猛地拍了一下,竟吓得跳起来就想跑。
“我去,这么激动?”
朱伯涛不过是拍了下肩膀,不料年庭翰反应居然如此强烈,内心也是哭笑不得。
年庭翰这才站定了身子,皱着眉头望向朱伯涛:“我还以为是仇家寻过来了,话说找我有事情么?”
“你不记得了?”朱伯涛望着他。
年庭翰闻此,又仔细打量他一番,最终却摇摇头道:“请问阁下是何人?”
朱伯涛听面前的少年如此说,顿时没好气地道:“在下周涛,不过是昨日傲然居,你跳窗的那间包厢里头的人罢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能理解曹邵辉的心情了,这人引发了一场斗殴,最终自己却反而什么都忘光了,着实让人气闷。
而昨日虽然自己喝多了酒,但起初意识可是清醒的,直到在窗边往下看时吹了些风,那酒劲才猛地涌上来。
所以自己反而清晰地记得这个叫年庭翰的少年。
“哦,傲然居,想起来了。”年庭翰闻言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随即有些歉意地道:“昨日若冒犯了在座的诸位,还希望阁下能够原谅,需知我也是追兵在后,实在迫于无奈。”
“对了,”也许是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他干笑着又补充了一句:“话说昨日我跳窗后,你们可还尽兴?”
“太特么尽兴了!”朱伯涛闻言,却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们看不爽你那追兵,最后和他们干了一架!”
“和曹邵辉他们?”年庭翰被吓了一跳,当即瞪大眼睛道:“你得知道,曹邵辉的老子可是阳武伯曹延,而那曹延年不过五十,便已能独掌二十余万大军,将来在武将中的地位怕是能堪比如今的定国公!”
年庭翰所指的二十余万,却正是前不久曹延率十多万京营入缅时,顺正帝让那七万多西南集团军残部也临时归他指挥,如此便一个人掌控了二十多万一线部队。
“知道啊。”
朱伯涛却是语气平淡得很。
毕竟这曹延再厉害,又对付不到他。将来等他就蕃了,更是可能连交道都不必打,他怕啥?
再说,当时自己都喝醉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知道还去打?”
年庭翰也是服了,他看着这位比自己还矮上半个头的少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便道:“对了,那曹邵辉可是请名师教授过拳脚的,虽说不怎么用功,但有他老子监督着,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他那些同伴里亦是有不少好手,你们没吃亏吧?”
“两败俱伤,都没讨到好。”朱伯涛却是不记得昨天的过程了,便谦虚道。
不过根据他室友的说法,昨日他可是大发神威,一个人打趴下了三人,所以其实应该算占了不少便宜的。
“那你们手上功夫可了不得。”年庭翰赞叹一声,随即又特地提醒道:“只是那曹邵辉向来记仇,你们需得提防他暗地里的手段。我当初不过因为一件小事得罪了他,却一直被记恨到了现在。”
“话说你当初究竟是在哪里惹到他,最终才被追杀的?”朱伯涛很是好奇。
“其实说出来倒也没什么。”
年庭翰犹豫了下,便详细解释起来:“我们年家虽然算不得显赫,却也是世代为官。嘉靖年间世祖年富曾任户部尚书,到了咸临年间,曾祖年纶也官至安南巡抚,退休后按例授了个奉政大夫的文爵”
说到这他自嘲了下:“到了我这一代,年家却已经衰败了下去,父亲在地方从正八品的县丞做起,为官十余年如今也不过升至从七品的都事,恐怕难现先辈的风光,便将精力转到我身上,希望能将我培养成才”
“所以给你起名为年庭翰,是希望你能在仕途上走向成功?”朱伯涛有些好奇:“那你即使不参加科举,也应该去财政大学,而不是军校啊?”
“父亲确实希望我能走先辈的道路,故而从小将我带在身边培养。然而在书读多了之后,我却觉得与其从政,不如参军,便说服父亲用勋士的权限将我推荐到了军校。”
“从政不如参军?”朱伯涛不禁有些讶然。
在他的印象里,明代中后期可是文臣压倒武官的,而就他这辈子的记忆来看,虽然武将的地位提升了很多,但皇帝跟文官的关系却明显更亲近些,至少每位皇子都要经过阁老的亲身传教。
而武官可凭战功获武爵,文臣同样可凭政绩获文爵,二者除了名字外待遇却是相同。
年庭翰却沉声道:“实话说,我却觉得如今仕途艰难,没有金钱开路、后台撑腰可谓寸步难行,就算做出政绩来,上面也能轻易将之抹杀了。而最终勉强入阁拜相了又如何呢?阁臣们之间彼此掣肘,也难做出足以升爵的政绩,卸任后不过就是一朝议大夫,等同于武爵里的子爵罢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激动起来,双眼放出异样的光彩,挥舞着手道:“大丈夫生于世,自当有一番作为,如今这世道纵然不能裂土封王,但我年庭翰也立志要成为公侯那等人物,又岂是区区一个子爵能打发得了的!”
这小子真尼玛狂……朱伯涛心中忍不住嘀咕道,却也感叹起自己的好运来,一穿越就成了大明皇子,这裂土封王倒是轻轻松松。
不过光从理论上说,这小子有一点却是说错了,如今的贵族体系中上限并非公爵,而是裂土分封的藩王,只不过对于非宗室来说,需要满足的条件太过艰难,自天启以来却是没一人达成。
那条件倒也不算复杂,只是于倾覆之际力挽狂澜并复兴大明者罢了。
而说起来,那位桓宗当年甚至还给外姓藩王留下了一个和平登基的通道,那就是若皇帝驾崩时无后,将由伯爵及以上的文武拥爵者加内阁成员组成的上议院,从藩王中投票决定皇位的继承人。
这里的藩王可没说一定要是宗室。
之所以这样设计,却是因为能满足条件封王者,恐怕也多是如曹操那等权势滔天之辈,若是不给他条路让他想办法进来,恐怕他会直接走篡位的套路,而届时留给宗室的,只可能是被屠杀的命运。
年庭翰这时候却逐渐平静了下来,继续道:“而当初我和曹邵辉交恶,不过因为他嘲笑我这文臣子弟不可能通过参军出人头地,而我说我将来肯定要超过他老子曹延罢了。他本想整我一番,不料却被我跑掉,从此越发恼怒,在校内不好动手,但在校外每次碰见都想对付我。”
说到这里,他忽而冲朱伯涛傲然笑道:“不过曹邵辉那家伙太蠢,每次都抓不着我,哈哈!”
朱伯涛同他又聊了聊,发觉他倒是一个十分有才华的人,对许多问题都有独到的见解,比方说如今这个火枪兵和长矛兵结阵作战为主的时代,他却认为如铠甲和很多冷兵器如今已经不再实用,骑兵、火枪兵和炮兵终将主宰战场。
只不过朱伯涛却觉得他自信得有点过了头,最后就显得狂妄。
“总感觉年庭翰这个名字在昨天之前就曾经听过……”告别这位狂生后,朱伯涛走在路上,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走到宿舍门口时,他忽然猛地想起了上次期末考试期间听过的一件趣闻,当下却是忍不住骂了出来:“我靠,我想起来了,这厮就是四年级那位战役模拟满分但战例交白卷的猛人!”
“什么猛人?”宿舍里乔安的声音传了出来。
“额,没啥……”朱伯涛还想随口解释几句,忽然间反应了过来,当下推开门,却看到他那五个室友竟早已先到了宿舍,其中四位正兴高采烈地围坐着打马吊牌,而胖子乔安则为了减肥趴在门前地上做俯卧撑。
看了看看那一桌原始的麻将,朱伯涛忽而想起明末降清的吴伟业那句扯淡的“明之亡,亡于马吊”,再看着众人那乐在其中的神情,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你们啥时候被放出来的?”朱伯涛忍不住问。
沐思诚放下手中的牌,笑着道:“差不多半个时辰前,话说你要不要来一盘?”
朱伯涛摆摆手谢绝道:“不用了,我打算等会去西边的澡堂冲洗一番,如今身上一股酒臭味。”
“周涛,你知道么,这次处罚之所以这么轻,据说却是定国公他老人家顶着曹家压力决定的。”孙晓却是兴奋地冲朱伯涛道:“定国公真不愧为我大明军人楷模,不但是一代名将,德行上更是公正无私!”
朱伯涛当即附和地笑了笑,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跟定国公的谈话过去了那么久,他倒也反应了过来,其实先前定国公称自己夹在中间为难,与其说是为了彰显公正,倒不如说是在寻求自己的谅解。
毕竟,虽然如定国公所说,曹家徐家毛家都是将门中拥有不小影响力的家族,但这些就算加在一起,同皇室一对比却是不算什么了。
集体关一天禁闭,看似很公平,但一个将军的小儿子能和皇子平等对待么?
其实定国公还是偏心了,只不过他偏心的对象是曹邵辉那一边,而外人又不知道自己皇子的身份,只怕都以为他在为朱伯涛他们主持了公道,避免了权贵的加害。
这样的处罚,不过相当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定国公,顶着皇室的压力,对军中新贵曹延的一次示好罢了。
只是,每当想起那个坦诚告诉自己他这样做原因的老人,想起他那说起自己“没几年可活”时平淡的语气,朱伯涛却感觉自己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看来我真是个好人啊”朱伯涛想到这里,忍不住苦笑出声来。
“好人?”薛跃却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做了个鬼脸:“就你?还是赶快洗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