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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君玉招安使命完毕,又送王华、韦勇达两军到百粤边境,与刘捷会合。刘捷将诸人迎入中军大帐,大排筵席,为钦差并两位将军接风,庆祝招安成功。郦君玉见刘捷身后将领中,赫然有刘奎壁在内,不由惊道:“刘国舅不是回昆明探母了吗,怎么却在此地?”
王华突然见到刘奎壁,也吓了一跳,幸而他低眉垂首,侍立刘捷身后,仿佛并不曾认出自己。
刘捷拈须笑道:“犬子痴顽,倒有些忠孝之心,到家中只打了个转,就不顾他母亲惦念,又来投军,要随老夫出征,报国杀敌。”转头向刘奎壁道:“你能留存性命,全靠郦大人恩典,韦将军成全。还不快来敬酒?”
刘奎壁果然依言来敬二人。郦君玉、韦勇达一再谦逊,方被刘捷强逼着受了礼。刘奎壁敬过三杯,依然退回刘捷身后,低目垂首,不发一语。
郦君玉为王华、韦勇达着想,不愿刘奎壁随军,含笑劝道:“国舅一片报国丹心,人所共鉴。只是国舅客居山中时日不少,身体精神未免有所劳损。国舅年纪尚轻,上阵杀敌的机会将来尽有,何必急在一时,招致萱堂之忧?”
刘捷哈哈一笑,道:“郦大人所言极是。老夫已经颁了军令,不许他随军。他若有孝心,就在这边境等候我消息便是。”
郦君玉笑道:“既然如此,我先敬刘元帅三杯,以壮行色。”
酒筵之后,郦君玉嘱咐了王华和韦勇达一番,告诫到了百粤,以收服人心为要,莫作无谓杀戮,又去和杜任段恩俞别过,方出营安歇。
次日一早,刘捷祭旗出兵,以自己所带五百禁军为中军,王华率武举诸人为左军,韦勇达率山寨诸人为右军,进攻百粤。他如此安排,其实有违郦君玉所献对策的原意。但刘捷以内阁大臣、太子少保兼任南征主帅,天子既然不在,事事自作主张,哪里肯听郦君玉的安排。
郦君玉无奈,与云南巡抚秦方伯等官员一起送别大军,便回京复旨。
这云南道路,郦君玉逃婚离家时曾经走过,三年后重履旧路,情势已然大不相同。彼时他只有荣发随行,自己尚不惯鞍马,主仆两个凄凄惶惶,身弱力微,几乎丧命劫匪之手。而今他已身居高位,又是皇命钦差,纵然极尽简朴,身边也有十数名侍卫环拱保护。一行人鲜衣怒马,寻常小贼早就望风而逃,哪里敢来招惹?沿路州府打听到钦差经过,都来奉承。郦君玉不愿应酬,想起自己当年白衣行路时的情形,遂命侍从改装,一行人扮成商旅模样,不住官衙驿站,以免骚扰百姓。
他路过昆明之时,虽知母亲就在家中,却不敢前去探望,只令荣发偷偷打听,听闻孟府一切安好,方放下心来,纵缰北上。到阜阳县时,想起段恩俞被逼跳江的一段经历,倒要趁机了解了解。郦君玉命侍从在城中四处探访,但时隔数年,并不曾问到什么确切的消息。郦君玉想此事与军粮相关,内情还得向官府讯问,遂不投客栈,带人径往县衙。
阜阳县令韩子平见钦差到来,受宠若惊,连忙接入献茶,一面命人筹备筵席。郦君玉道自己只歇一宿,想尝些云南本地小吃,叫他不要铺张,反为不美,席上便就咨问昭德元年粮船失火一案详情。韩子平见钦差问起,忙道:“这件事虽然发生在本县,但军粮运转押送等,都是兵部派员独立督办,案子出来后,一切文档并不曾经过本县,直接封存报送兵部。郦大人兼任兵部,想是看过案宗的了?”
郦君玉先后兼任兵部郎中及侍郎,调阅过一切百粤战事相关的文档,却不曾见过这件军粮失火的案子,不知是下面的人疏忽还是有意略过。他向韩子平道:“你就说说此案你所知的部份。”
韩子平道:“六月初六半夜,卑职听衙役来报,说江边失火。等卑职赶到时,只见十五六艘粮船俱已烧毁沉没,军卒正驾了小船在江里打捞尸体。当时在本县负责军粮筹措等事的是兵部主簿阮庆。他说卸粮的工役偷喝军酒,失火烧了粮船,跳河逃跑,被押运军卒乱箭射死大半,还有数人逃脱,要征用本县衙役,辅助军卒搜捕逃犯。卑职职责所在,自然配合。当时河中尸体尚未清理完毕,亦不知逃走人数名姓样貌,只得命衙役引军卒沿江搜索。后经统计,当晚上船工役共五十三人,沉船舱里并江中打捞到尸首三十四具,搜捕得跳江逃脱者六人,初七日又陆续在江边曲折隐蔽处发现浮尸八具。对照名簿,尚有五人不知下落。当时阮主簿曾会同卑职,向临县发文缉捕。五人中三个家在本县,两个是临时招聘的游民,一直不曾归案,不知是逃亡外乡,或是已经死于江中,只是尸体陷于隐蔽之处,不曾为人发现。”
郦君玉问道:“粮船中几艘载酒,几艘有工役登船?起火时船是泊在码头上,还是已经离岸?十几艘船是同时起火,还是渐次烧着?从起火到沉江,历时多久,军卒何时发现?”
韩子平见钦差严词讯问,不由得额上津津汗出,道:“详情下官不知。当时码头上都是军兵把守,下官也不许靠近。”
郦君玉微微冷笑,道:“这案子牵涉五十三条性命。既然发生在你所署地界,你怎能一无所知?”
韩子平离席下跪道:“下官也曾试图询问经过,阮主簿只说这是兵部干事,不许地方干涉。”
郦君玉心想韩子平只是个七品县令,难以抗衡兵部差官,倒也不能怪他,遂换了温和口气,道:“我今日并非查案,只是路过此处,顺便探问。你起来答话。阮主簿不许你参与案情,那逃跑的六人,乃是你派衙役缉拿,你总知道些情形吧?”
韩子平以袖拭汗,重新入座,惶恐答道:“那六人被拿回来,立即移交阮主簿确认是否江中逃犯。卑职当时并未全部亲见,但曾向经手的衙役确认过,这六人或隐在江畔林木之间,或匿于附近人家,头发衣衫有火痕水渍,其中四人身上还有箭伤。卑职曾以此询问阮主簿,他说当时岸上官兵见工役跳江,曾射箭追杀。”
郦君玉见他所说,与段恩俞讲述相符,暗暗点头,心想此事大有蹊跷。那船就泊靠码头之上,十几条船,岂是一时三刻便能烧尽。岸上既有军卒,何以不及救火,却先射人?他想了想,又问道:“当时负责分派这批工役的是谁?也上船遇难了吗?”
韩子平道:“这倒不曾。负责的工头乃是本地人,素来在码头上做事,调运军粮时临时招来,都曾在县衙里备过案的。名字卑职虽不记得,但立时可以查知。”便吩咐师爷去查,不一会儿回报说初六晚当值的姓于名春,就是本城人氏,已派人去找。
筵席撤后,韩子平亲自为钦差沏茶。郦君玉刚喝了半盏,去提于春的衙役回报,那于春在昭德元年秋冬之交得了一场急病,几天就死了。
韩子平见事情如此之巧,心下也暗暗狐疑。幸而钦差并未追究,又问了些细节闲话,次日侵早便就起程了。韩子平带着合县衙役,送出城北数里,眼看钦差一行背影渐远,方惴惴不安地转回县衙。
众衙役退回差房,不免乱哄哄地议论起来,说不知有何事体,劳动钦差到我们这小小县城,看韩大人气色,只怕是忧非喜。
有知道些消息的,悄声道:“只怕是前年粮船失火那事犯了。”
有人应和道:“论理这事也该惊动上面。就是一块石头扔水里还听个响呢,那几十人死在江里,难道就悄没声的过去了?”
有老成的道:“咱们都是听令当差的,这是军机大事,不该咱们议论。”
有人便笑道:“说说有什么相干?依我看,这事三年都没动静了,钦差大人这般年轻,说不定是第一次出京办事,走走玩玩,随意问上几句,未必是有心,韩大人只怕是白白担惊了。”有个年轻的忽道:“钦差大人的相貌,我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众人哄笑起来,纷纷道:“钦差大人这等美貌威严,哪里是寻常能见到的?”“咱们整个阜阳县几十年来也没出过这般人物,你怕是梦里见过吧?”
那人挠头寻思,困惑不已,再想不到当年江边客栈,搜捕逃犯之时,的确曾与这位钦差大人打过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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