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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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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郦君玉自幼在云南故宅长大,其实不曾登过北京的家门,此时随着父亲,绕廊穿堂,来到母亲房中,只见锦帐高悬,丫鬟妇女俱都在旁静候,床前摆了张檀香椅,却是为医生而设。他坐到床前,丫鬟轻扶着夫人手腕伸出帐来,放到一个小小的迎枕上。

    郦君玉见母亲肌肤不似之前丰润,十指尖尖,皮肤干涩,手腕更是消瘦见骨,几乎落下泪来。无奈父兄在旁,只得强忍着伤心,诊过脉息,缓缓道:“这是忧虑伤肝,邪结少阳,所以寒热往来。肝木既伤,则必心火上腾,肺金不降。心火上腾,则有潮热头晕等症;肺金不降,则难免气短咳嗽,皮肤瘙痒。此病终是从肝郁上来。太夫人若有甚么忧思,还须要放宽心怀方好,否则药石也难奏功。若是时深日久,只怕……十分为难。”

    他讲论病症,深知母亲若不能解开心结,此病终难望愈。骨肉相关,他怎能像一般医生,只要辩证开方,好与不好,任从天意。若就此离开,只怕母亲终将不治。若要就此相认,一时却有许多顾虑。眼看父亲与兄长在旁,诺诺连声,不住的偷窥自己神色,正心忙意乱处,忽听家人来报,说是韩老太太来看望。他是孟太夫人的堂嫂,其子现做刑部主事,所以一家也都在京。章飞凤原躲在帐后偷看,这时着急,只得从后门穿出去迎接。

    郦君玉起身回避,孟士元父子相陪到书房,就请坐下开方。郦君玉提笔拟了一个方子,递与孟士元道:“此方可服二剂。今日是初一,若见效时,初三日可再来接我。若不相投,老前辈就另请名医便了。”言讫匆匆告别。

    孟士元不敢相强,恭敬送出门外。回来时,孟嘉龄跌足道:“爹爹好没主见,千难万难求得他来,怎生又放他回去?”

    孟士元道:“他又不是你妹子,留着作甚?”

    孟嘉龄笑道:“怎么不是妹子?孩儿连荣兰也看见了。”便将日间所见叙述一遍。孟士元惊喜道:“有这等事?难道他真是丽君么?怎么说起你母亲的病根来,不但颜色无惊,还取笑我?所以为父之心冷了,不敢相认。若果然荣兰俱在,等他后日再来,一定要说个明白。”

    父子谈论着走回内室,见夫人正在枕上转侧,章飞凤陪伴床前,便问道:“你们适才看见郦丞相么?”飞凤应道:“看见的。”

    孟士元笑道:“媳妇,你看他像姑娘不像?”

    飞凤忽然惊悟道:“啊唷,像呀!就他的声音也有些相似。”

    孟士元就把疑心之事说了,孟嘉龄也讲了撞见荣发等事。韩氏夫人一闻此言,推开绣枕,坐起身来,气急声喘,含糊半晌说不出话。章飞凤忙上前抚摩胸背,孟士元也忙道“消停着,莫着急”。

    孟夫人良久缓过气来,叫道:“谢天谢地,我那丽君孩儿,竟然便是那郦丞相么?怎么刚才你们不和我说,我竟不曾看见。既然他是亲生骨肉,怎么又放他走了?快,来人,去把他追回来。我这一夜忍不过的了。”他说到急切处,乱敲床榻,气喘吁吁,脸上痛泪纵横。

    孟嘉龄夫妻连忙劝慰,叫他暂且忍耐,且吃些汤药,后日依然请他转来。

    孟夫人急切间不能安静,拉着孟士元袍袖,追问既然同朝为官,如何不早些相认。孟士元无奈,就把他入朝之后诸般事情约略告诉,道:“你道他是好相与的么?他若不肯相认,我与嘉龄俱都要受牵连。”

    孟嘉龄道:“为今之计,父亲与我都不方便出面,唯有诱他自家承认。母亲呀,孩儿有个主意。后日他再来时,母亲竟装一个病凶的模样,掀开帐子扯住衣袍,就认起亲来。他若有回避之意,母亲叫一声‘我的女儿呀’,就昏倒在床。那郦明堂若真是妹子,此时岂有还不出头的道理?”

    韩氏连声应诺,一家人十分欢悦,安排好各种情节,眼巴巴等着后日。

    孟府中度日如年,郦君玉这边,踌躇思想,两天却是转眼即过。他心想不妙,今日哥哥必然又来接我。母亲若肯宽怀用药,病情尚不算凶险。我如今朝政繁忙,新法刚要试行,且不急相认。认母原无所谓,但一旦改装,那皇甫少华焉肯放过,必然就来迎娶。且不说男人天性喜新厌旧,就算他是个千古难遇的深情男子,能一世鸾凤和谐,到时候我巍巍宰相官,还不是依然复为弱女子,终生困居闺阁,与他侍奉翁姑,生儿育女,调和群妾,再无一日自由,再无一事自主。这等明摆着千赔万赔的买卖,就是傻子也不肯干的,何况我郦君玉这般自负聪明?他想前日有言在先,兄长来时不好躲避,不如就宿于阁中,叫他找不到也就罢了。

    郦君玉打定主意,当日一早就打轿入衙,连荣发也都带去。

    孟府这边,也是一早就扰动起来。韩氏夫人吃了两服药,也不觉怎样,只是心中焦急,倒显得比之前精神些许,早膳未撤就催促丈夫,派家丁到相府恭迎。孟士元就叫了唐兴前去。韩氏在床,忽悲忽喜,翻衾倒枕,坐卧不宁,只扯着丈夫儿子讨论,到时候怎样相认,怎样呼唤,怎样装晕。孟士元父子又愁又笑,一家子上上下下,俱都不得安宁。

    唐兴打马前往郦府,到胡同口便下马步行,到门上恭敬行礼,口称奉孟大人命令,来接相爷过府看病。门上回说刚才进阁,一时哪里能回来,或者午后再来,或者就请在门房等候。

    唐兴无奈,在门上等了又等,间中又出胡同,到外面茶馆走了一巡,要些茶点,点了个临街座位,生怕错过相爷回府。刚出茶馆,却见本府家人沈旺飞骑而至,一看见他,忙下马问道:“哎呀,唐哥,你请的郦相怎么了?太夫人在家发怒了!”

    唐兴道:“我如何不急?只是相爷入阁了,至今还没回来。”沈旺无奈,只得随他到茶馆等待。眼看日落黄昏,一壶新茶已经冲成白水,还不见相府车轿归来。上灯时节,郦府门上的一个家丁换了班出来,从茶楼经过,见他们两匹马拴在楼下,两双眼睛痴痴张望,笑道:“怎么两位大哥还在等候?这时已到戌牌,我们老爷多应歇在阁中,不会回来的了。”

    唐沈二人闻言,方才告别回府。孟士元父子闻报,固然不悦,韩氏夫人生生气倒在床,手心额头腾腾发热,这一夜十分折腾。次日,孟士元又差二人前去郦府等候,连茶饭钱俱都发下,吩咐他们务必守到郦相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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