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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树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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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记:郑柳氏努力进行着她的采摘树皮大计,她用自己的智慧同饥饿做着顽强的斗争。

    郑柳氏是高傲的,再难,她不会去求别人,因为她知道求人一定会有代价,她要努力活下去,还要活得有尊严。

    可是尊严的守护是需要付出加倍的辛酸的,郑柳氏算是知书达礼的女性,从书里的杂记里知道树皮是可以吃的,可是书中只是略作一提就带过了,她只知道树皮可以充饥,是生吃还是煮着吃?是整吃还是粉碎了吃?是吃表皮还是内瓤?她都不知道。但至少,她知道树皮是可以吃的。并且凭着直觉,她感觉榆树皮应该是最好吃的,因为她每年都会给儿子做加有榆钱子烙的饼。她的首选充饥方式已经确定了,就是去扒树皮。

    这一天,公共食堂直接没有生火,前几个月放开大吃,大概一个月前村里已经发现粮食不多了,当时认为上级会很快将粮食调拨过来,所以大队书记指示先减量减顿,晚饭就不吃了,解决方式简单粗暴,让全体社员太阳落山后早早上床睡觉。

    当时生产工具还没有完全上交公社,家里还会留有部分小型的生产工具。郑柳氏感觉头饿得发昏,她知道要尽快吃点东西才可以。这段日子的操劳让她很是憔悴,如果不用食物来补充一下营养,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她还要等到儿子出人头地,她还要看到郑重的儿子出生,她不能死。

    抓起一把铁锨,郑柳氏出了门。其实铁锨是半拿半拄了,没力气时就歇一会再走,在半路上有时要靠拄一会铁掀积攒一点力气继续走下去。选择什么树皮来吃,她并没有什么经验,并且因为大炼钢铁,村子里的树大多被砍光了,村子外仍然散落着一些树还没来得及砍。

    不远处有一棵榆树,春天时榆树会结满榆钱,榆钱子烙饼是很好吃的,直接生吃榆钱也很鲜美。榆树皮应该会好吃一些吧,郑柳氏想,她已经把首选目标定为这棵榆树。

    现在已经是初秋了,榆树的叶子还没落,也仍然能看出绿色,但绿色已经不新鲜了,有些斑驳的痕迹在叶面上。榆树皮看起来很粗糙,很干的样子,手摸在上面,像是抚摸一张沧桑的脸。记得郑重小时候还爬到这棵树上去摘过榆钱,郑柳氏肚子饿的厉害时候想到这甜蜜的一瞬间,心里仍然感觉是暖暖的。

    她拿起铁锨,铲在了树皮有缝隙的地方,感觉到铁锨已经被树皮咬住了,用力的撬了一下,郑柳氏发现树皮的一端开启了,露出了里面白色的树干。被揭开的树皮虽然外面很粗很干,但里面仍然是潮湿的,她用力扯下一块榆树皮,感觉到树皮内侧的湿润。榆树皮散发着一股清香,可外部粗糙的外皮看起来实在让人无法下咽,她撕下一小块,闭着眼填进嘴里,用力嚼起来。外皮非常硬,根本嚼不动,她只好又吐出来,将外皮用力的撕掉,只剩一点内皮,然后将内皮再塞回嘴里。这回谈不上难吃,可是也绝非美味,但这样至少可以吃了。按照同样的方式依次泡制,她把扯下来的树皮的外皮全部撕掉,将内皮填进嘴里,咀嚼一会,用力的咽下去。虽然内皮的量很少,但至少有东西可以填充进肠胃,肚里多少多了一些东西可以消化,稍解了一下饥饿感。

    郑柳氏突然想起,柳树和杨树的外皮应该不是太厚,于是,她开始将目标转向了河边的柳树。柳树树干的外皮其实也不薄,但柳树枝外边的皮并不粗糙,因为柳树比较矮,有一些柳枝是直接下垂的,所以树枝比较容易攀到。郑柳氏先扯下来一些较粗的枝条,然后把外皮小心的剥下来。她轻轻把剥下的柳树皮填进嘴里,感觉柳树皮的味道比榆树皮稍苦一些,但总算没有粗纤维,也顾不上难吃了。“要活下去!”她默默的念着这几个字,拼命的把树皮往嘴里塞,直到嗓子眼感觉到恶心才停下来。

    郑柳氏躺在河边休息了一会,吃树皮并不舒服,胃里很难受,虽然她努力的咀嚼,但胃容物是树皮总不是一件令自己舒服的事情。从河边捧点水灌进肚子里,郑柳氏火辣辣的肠胃总算感觉好受了一点。

    她想试一下杨树皮好不好吃,但郁闷的发现杨树树干的外皮也很粗糙,并且杨树枝都在高处,最后只好返回柳树旁,收集了部分柳树枝上的皮,准备当做晚餐吃。

    晚上躺在寂静的屋子里,她在想如何弄到更多的树皮或其它可吃的东西。用树皮来充饥看来并像书上杂记里记载的那么靠谱。因为断粮导致全体饥饿,村子里一片静寂,如果从空中往下看,整片村落看不到一丝光明,大地一片漆黑。

    因为初次吃树皮,郑柳氏感觉胃很不舒服,盯着空荡荡的屋顶,往事一幕幕的回放。从郑重的出生往回放,她想起自己刚嫁给郑重父亲时那个男人傻傻的样子,她又想到了可怜的父亲。继续回放,突然,郑柳氏想起来在十几年前,应该是一九四二年前后,她村里曾经来过一个从河南那边逃荒过来的老人。老人曾经告诉村民树皮的正确吃法应该是晾干后再粉碎,用石碾就可以轧碎,将粗纤维去掉,剩下的就是类似于面粉的东西,虽然不如面粉有营养,但有些树皮的磨制成的粉还不算难吃。

    想到这里,郑柳氏眼前一亮,她决定明天就开始尝试。她开始想到,别人很快也会想到树皮可以充饥,一定也会去采集树皮,树皮就会如同粮食一样成为抢手货,将很快消耗殆尽。一定要抓紧行动,赶在别人动手之前尽量储存多一些的树皮。“不行,明天抓紧开始采集树皮。”郑柳氏喃喃自语道。白天采摘柳树皮折腾了很长时间,困意来裘,趁着肚子里还有树皮没有消化掉,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天还没有亮,郑柳氏就醒来。树皮的营养不高,并且消化很费劲,肠胃里极度不舒服。可是昨晚无意中想起来处理树皮的方法让她很兴奋,她仿佛看到了家里的缸里和仓里都放满了用树皮处理完后轧好的面粉。

    公共食堂今天是开放的,她早早来到公共食堂,等食堂开饭后,迅速将属于她的那份定量领走。匆匆吃过早饭,虽然只吃个半饱,但总算是粮食入肚,感觉比吃树皮好多了。居安思危,郑柳氏有着超前的危机意识,她准备马上着手去弄树皮。

    想到树皮有可能在以后成为抢手的东西,郑柳氏开始有了危机感,她坐不住了。想到就要马上去办,郑柳氏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子。

    郑柳氏是个细心的人,她提前准备了一些绳子,把树皮弄下来一定要捆好才方便拿回家。通过昨天的比较,她发现还是榆树皮最好吃,今天她准备把自己能找到的榆树的树皮尽量多弄一些。昨天铁锨不是太好用,今天她又带上了家里的一把类似于砍刀的刀具,再带上一把简易的手锯,匆匆赶出门去。

    昨天那棵被她剥掉一块皮的榆树仍然很醒目的露着白色的树干,仿佛提醒昨天她来过这里。顺着榆树皮剥开的那道口子,她继续向两边扩张,不一会就采了许多榆树皮,太高的地方她够不到,只好往下赶,有些树皮扯不下来她就用铁锨和刀处理,等她把一棵榆树可以采到的皮都完成以后,她松了一口气。稍事休息,郑柳氏用那把手锯把采下来的树皮小心的分割,每块树皮都锯成大约一尺半长的样子,这样的尺寸最利于捆绑,方便她扛回家。

    完成这个工作以后,她又把眼睛盯向了不远处的另外一棵榆树。在处理第二棵树的树皮时,她已经很有经验了,这次完成的效率颇高,按照前面的工序依次完成后,已经快到中午了,她还要去公共食堂领她的定量。找个地方把工具藏好,因为明天还要过来,背的东西太多,所以工具就暂时不往家拿了,完成这些以后,郑柳氏把捆好的树皮扛上了肩。

    回到家,她把院子扫干净,然后小心的把捆树皮的绳子解开,仔细的把树皮摊开摆放在太阳可以晒到的地方,并且保证可以通风。完成这项工作以后,郑柳氏匆匆的往公共食堂赶去,再晚了就没法领取她的定量饭食了。

    把中午的定量领回家,郑柳氏才感觉饿得厉害。今天的工作量不小,消耗了她太多的体力。狼吞虎咽的吃过午饭,再喝上一大碗热水。她开始打量今天采回的榆树皮,看着摊开一地的树皮,满满的成就感涌上心头。

    晚上公共食堂照例没有开伙,不知道村子里的其他社员怎么解决的,但这不是她应该去考虑的事情,她连自己的食物问题都解决不好。昨天采回的柳树皮还有一点,虽然已经快干了,但还可以吃。她强迫自己吞咽下去,有的吃总比饿着好。如果再这样下去,食物的问题会越来越严峻,郑柳氏想。得抓紧进行她的采树皮大计了,在心底郑柳氏默默的将这项工作的紧迫等级提高了。

    第二天,等郑柳氏把榆树皮采摘打成捆背回家时,她惊喜的发现昨天采摘晾晒的树皮基本上晾干了,看来明天再晒一天就可以尝试粉碎打粉了,郑柳氏美美的想。在这种艰苦的环境里,总算是有点盼头了。在人类历史上,无论在何种境遇下,劳动人民的韧性和乐观主义精神都存在,只要人们心里还有盼头,只要人们不是心如死灰。

    第三天中午,郑柳氏卸下背上采回的树皮,开始把第一次晾晒的树皮拢在一起聚成一堆,再把今天采摘的树皮摊开晾上。最后她把已经晾好的那些树皮小心的抱到院子大门口。

    院门口有个大大的石碾。石碾这东西,已经从现在的农村基本消失,除了有些回收旧石器用作别墅摆件的地方还可以找到,理论上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在旧社会和解放初,直到八十年代,石碾仍然存在,只是后期大多只是用来制作豆钱一类的东西了。

    郑重家门口的这个石碾,有些年头了,还是郑重祖父年轻时置下的,中间的轴和外面转动的木质部分已经换过多次。看着这古老的石碾,郑柳氏仿佛又看到几年前她同郑重的父亲一起推着石碾压豆钱的情景。那一天,郑重的父亲在前面推碾,她把压好的豆钱子扫下来,有些豆钱子粘在碾的滚面上,她会用铲子轻轻的铲下,儿子在旁边快乐的跑来跑去。昨日历历在目,但已经不可追,已经永远成为回不去的往事了。

    郑柳氏轻叹一口气,把眼中的幻像赶走。还是活在当下吧,为了儿子。

    郑柳氏先把晾晒好的树皮用铡刀铡成二十公分左右的长度,然后将铡好的树皮放在石碾上,慢慢的转动,转几圈后,郑柳氏惊喜的发现,树皮被轧碎了,有一些粉状的东西露出来,她把轧不碎的粗皮捡出扔掉,然后小心的将那些粉末状的东西收集起来。反复的经过石碾碾压这道程序,郑柳氏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第一天晒干的树皮处理完。

    等郑柳氏完成这项工作时,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但成就感让她充满力量。她找出以前用过的箩,把收集完的东西再过几遍,将有些长的纤维捡出,剩下的就是类似面粉的东西了,颜色有点泛黄,确切的说应该是有点棕黄色。收获不太理想,这么多树皮,也只不过收集到有两斤粉的样子。

    郑柳氏按照做面条的方法将这些粉状物加水,然后和面,她发现这种粉竟然同面粉很相似,也能团成团,并且还有韧性。她把榆树皮加工出的粉做成了面条,除了颜色有些发黄,竟然看不出是树皮里的东西做出来的。

    好在家里还有一个边上破损了一点的铁锅,上次建公共食堂时公家来人没有发现。现在找出来,洗干净,放到灶上,加上半锅水,开始点燃柴火。等水烧开以后,她小心将做好的榆树皮面条放入锅中。等水再次烧开时,屋里开始散发一股面的清香。她小心用筷子将面条捞出,虽然没有调料,但入口时感觉竟然有一点甜味,口感也不比麦子磨出来的面粉差,还多了一股顺滑的感觉。可能是最近一直吃得不算好,还连续生吃了两天的柳树皮,现在可以吃到接近于面粉做的面条,简直是过年一般的幸福。哪怕缺少调料,但面食的清香弥漫在这个小屋。郑柳氏眼泪流出来了,可这是幸福的眼泪,她知道自己终于可以活下来了,终于可以等到儿子出人头地那一天,终于可以有尊严的活下去,并且可以看儿子成功。

    在潜意识里,郑柳氏是不想吃柳树皮的,因为她的娘家门上姓柳,扒柳树皮时的感觉象是在吃自己的爹娘一般,现在终于可以不用吃柳树皮了,心里竟然一阵轻松。前几天吃柳枝上的树皮时,仿佛自己在吸食父母的血肉,在那时她真的就是这种感觉,或许这是有文化的女性的弱点,感情太过丰富,老是会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

    另外一种树的皮,郑柳氏也不准备吃,那就是柿子树的皮,丈夫是从柿子树上吊死的,所以柿子树的皮也被她排除在外了,其实柿子树的皮黑黑的,她更是把柿子树的皮彻底排除在她的树皮采集名单外。

    晚上躺在床上时,郑柳氏仍然在考虑如何继续进行她的面粉收集大计,在梦里,她仿佛看到儿子中了状元,然后骑着高头大马回来了,醒来后才知道是美梦一场。因为她自己也清楚,儿子只可能戴学士帽或博士帽,状元已经是民国以前的说法了。虽然是梦,但是她还是很高兴。起床后她马上出门,开始重复采摘树皮的工作。郑柳氏采摘树皮的效率越来越高了,每天也干劲十足,可惜好景不长,大概过了十天左右,她发现村里开始有跟她做同样工作的村民了。由于榆树的数量并不太多,高处的树皮她也采不了,好在她把可以采摘的榆树皮采个差不多时,社员们关注树皮的才开始多起来。相对于郑柳氏,他们就野蛮多了,连树最上端的皮都扒掉,大多是直接爬上树,一点点的扒皮。慢慢的,人们眼中可以看到的就是一棵棵被扒光皮的白色的树干裸露在渐冷的空气里。

    榆树皮是采不到了,郑柳氏又开始将眼光转移到杨树皮上,她尝试过,杨树皮虽然不如榆树皮那么好吃,稍苦一些,但杨树皮也可以碾出粉状物来,虽然味道不好总是可以吃的,有的吃总比挨饿等死好。只是到了后期树皮越来越难采摘到了,满眼望去,大多是被扒掉皮的**裸的树干,树叶也在慢慢的昏黄掉落,有些是因为入冬之前自然落叶,有些是因为外皮被扒掉导致树的营养无法传输到顶部树叶慢慢开始枯萎,然后就掉落了。郑柳氏知道明年春天绝大多数的树会死掉,但她已经顾不上了。

    公共食堂虽然隔三差五的会开放,但饭菜的质量越来越差,面里面掺杂着的成分越来越杂,玉米面、小米面、糠等,甚至会有细沙故意添加进去,做饭的大师傅还理直气壮的说,“吃沙子有利于消化,没看过鸡吃过食以后要再吃点沙子和小石头才会消化得更彻底吗?”加点沙子还能辅助消化,多少可笑的言论,或许,如今人在吃上还不如鸡鸭,至少鸡和鸭还有专人喂养,而人吃的东西慢慢的连猪食也不如了。

    今年地里是颗粒无收了,按上级指示要深挖地才可以高产,但大家按要求深挖地了,不知是因为干旱原因还是因为挖得太深,大多土地庄稼连苗都没有出。

    可以采的树皮已经越来越少,明年又到哪里去找树皮?郑柳氏对未来有些恐慌,不行,要再想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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