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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人行横道,我踢了一脚马路牙子边上的小石子,将手中的包包耍的跟孙猴子的棍子似的绕圈抡。
见到我,林贺弯了弯眼眸,当年水灵灵的大眼睛少年看着比从前沉稳了许多,只是习惯还是那个习惯,喜欢双手插在兜里,性子总也开脱了些,至少能够和我主动打招呼,“嗨!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久到如今我只记得你是一个同学,却再不是令我忧伤进心肺的邻班少年。
“噌噌噌”几下蹦跶到了他的面前,我们之间,只隔了一个20cm格尺的距离,我歪着脑袋又浅近些问他,“林贺,你看我变没变,有没有变漂亮啊?”
林贺眨巴眨巴两下他那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时微窘,语塞的咧牙笑笑。
爱是什么,这几个字是林贺当年的qq昵称。
这一词汇我的解释是卑微。没错。爱是一种能让人变得卑微的东西,它在,你处处不适,甚至连句话都怯懦到千般思量,最后憋死在心间。
如今,因为不再喜欢他暗恋他,在他面前的归来瞬间就觉得自己高大了,与之平等了,可以百无禁忌了。
清凉的雨后微风,刮落了梧桐叶上晶莹的水滴,刚好落在他浓密纤长的睫毛上,微眨滑落脸颊的一瞬,宛如泪痕。
默了须臾,他说,“我眼里的归来,一直很漂亮”。
长街上人来人往,车辆川流不息,噪杂的声音很快将他这句话淹没在风中,了无痕迹。
我也是仔细辨识了老半天,才回过味儿来。要知道,从前的林贺,也是个腼腆的大男孩,见到我除了会抿嘴乐,基本不会说上什么话。
如今几年不见,竟就变得这么会说话了,我再一次对这个世道忍不住吐槽。
“唔,这话本姑娘爱听。你说你当年咋就那么不开眼,看上郭松了呢?你要是看上我,我一定不会……”越说越跑题,我不着痕迹地掐了自己一把,这不明摆着缺心眼呢吗?好歹人家曾经也是男女朋友,我算怎么回事儿啊!
他看起来似乎很疲惫,脸色亦不知道是煞白苍白还是人家本来长得就白,尽管我的脸上拍了五六层的粉面子,与之相比还是免不了自惭形秽。尽管如此,他的眼睛却是晶亮的,散着一种兴致盎然的光。
又默了一会儿,他笑,一笑起来脸上的那对梨涡就让我忍不住妒忌,感叹老天爷欠我的东西实在是太多……
“你一定不会怎样?嗯?”
我一定不会辜负你啊!当然,只是想想而已,并没有这么说。
时过境迁了,回得了过去也回不到当初。
“林贺,你俩不是好好的么?为什么分手呢?”
“为什么分手呢?归来,你说我们为什么会分手呢?”他将头微微扬起,以45°角仰望着远方天际的星辰说道。
靠!我又掐了自己一把,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专往人家伤口上戳,惹得人家触景伤情了吧?
“贺总,我不是故意的啊!其实你不知道,我这性子特直,说话还不经大脑,真不是故意提及你的伤心事哒!”
上学的时候,因为他总是深深沉沉的性子,我看在眼里视为内涵,别的同学尤其是男生都管那叫做派,因而以“贺总”这个外号称之。
“归来,我……我能……抱抱你吗?”他说的吞吞吐吐,眸子极为黯淡,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话,将我杀了个措手不及。
“那怎么行,我是良家女子,才不会那么随便呢!”我抱着小包包十分警惕的看着他,义正言辞的假惺惺道。
林贺慢悠悠的走了过来,我抱着小包包又倒退两步,他苦笑,“不跟你玩笑了,若哪日你见到了郭松,请帮我转告,真的真的,不是故意欺骗她。”
我抱膀表示反对,“要道歉你自己去,我才不会帮着传话呢!”
当年做了一回悲催的冤大头就够郁闷的了,如今已经变聪明的归来,再不会去趟他们这趟浑水了。
呃。聪明一词,是不才自己总结的。
“归来。你一定不知道吧!上学的时候,我还暗恋过你呢?”
他今日难不成是受了刺激?还是吃多了跳跳糖思维都变得跳跃了?问题是,他这跳跃的节奏,我这愚钝的脑细胞根本转不过弯儿来啊?
遂用一种你开国际玩笑的眼神向他致敬,此刻若赶上喝水什么的,估计能趁机帮他洗把脸。
“你那时候啊!唉。别提有多打击我了,整个中学时代,跟我说的话没超过五句,我就纳闷,当年的林贺就那么惹你讨厌?”
他像个大男孩一样的倚靠着旁边的梧桐树,头上扣着衣服后面的大帽子,不断有树叶子上的雨水珠噼里啪啦的落在他的头上,看起来,像一场人工降雨。
“爱是什么?那个时候,我们都是孩子,不懂。”我沉吟了良久,自牙缝里就挤出了这么一句听起来老气横秋的话。
一种无法言喻的酸涩和悲伤涌上心头,如果那时,我能像郭松一样开朗热情,不再觉得卑微和怯懦,是不是本该朝气蓬勃的青春就不会是那样黯淡的黑白色?
所以林贺,你后悔了吗?
在20岁的这一年的下过雨的街角,林贺说他曾经暗恋我。
我tmd因为他而灰土缭绕的雨季青春里,无数次没事去他家门口那一带晃悠企图来个偶遇什么的,无数次摆扑克抽签掐算桃花运去测哪怕与他有个万分之一的可能?回头你说你暗恋我?
这是20岁的那一年听过的最不好笑的笑话。
……
只是时光不复,就像街边当年只有手腕粗的梧桐,如今碗口也扣不住的年轮一样,即便林贺化成了金甲战神,脚踏七彩祥云,也追不回我们逝去的那一段时光。
所以我雄赳赳气昂昂地挥着手与他告别,这辈子咱们是不可能了,下辈子再遇上,你记得早点跟我预约哈!
做梦都没想到,如此漫不经心的一句话,那么轻易就一语成谶。
就在那日分别后,不足三个月,林贺,真的成为了归来生命中永远定格住的回忆。
急性白血病,听起来离我那么遥远而陌生的词汇,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带走了。
金慕楠哭着和我说,那个下着雨的白天,他在y市最大的人民医院确诊。
下午,买了一件大大的格子外套,戴上帽子,将手插在衣兜里,和他玩笑说,见我的初恋情人去。
这一见,这一别,真的真的转眼间,就成了一辈子。
后来的后来,我才读懂了他近似哀求的那一句“想抱抱你”脱口而出时,怀着多么大的勇气和希冀。
因为,在他的葬礼的那一日,郭松也来了。
她说,“对不起归来,我早就知道他喜欢你,但我一定比你更早就喜欢上了他。没办法呀!我只能打着你的旗号去找他,只要是与你相关的哪怕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都会乖乖的跟着我出来仔细的倾听。你走了,去到另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城市,他再没了你的消息。后来我们在一起了,是他主动提出的。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他所谓的在一起到底因为什么……”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歇斯底里的冲着她咆哮,“郭松,你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这么自私呢?你知不知道你的自私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遗憾?会给我造成怎样的伤害?如果没有你,我就不会因为欠他一个拥抱而像如今这般牵扯着良心一并遭受无以复加的谴责和愧疚!”
我会告诉他,林贺,我也喜欢你啊!然后还会抱着他,哪怕抱上三个月,也不希望一个活生生的年轻的生命在濒临枯萎之际还要被黯淡的经历盈满心肺。
我从来没有赍恨过任何人,我觉得每个人即便做了错事也是值得原谅的,因为错误可以改啊!改过来后,今天这一页就翻过去了。可那日,我与郭松大吵了一架后,彻底友尽。
非但如此,我还像个发怒的小豹子一样的扑向了她,死死的抓着她的头发,恨不能将她一头的黑发都薅个干净,悲伤和愤怒使我完全失去了理智,尽管她也和我一样的悲伤和难过,在我看来,那完全是她为了掩盖罪行而不得不做的样子,是可耻的,是不可饶恕的,所以她越哭喊我越来气,撕扯的更加竭尽全力。
后来,她也不再让着我了,一边抓我的脸一边说,“你现在倒是怪起我来了, 你怎么不去找找你自己的原因,怎么不去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你们两个闷葫芦一个都不肯张口,还怨得了别人吗?”
“所以你就中间插一杠子还插的理直气壮是不是?”
金慕楠将我们分开时,郭松被我抓的原本扎了一个鬏的头发已经变成了俩鬏,像是头上顶俩包子的哪咤。
我的脸也被她抓的火辣辣的,饶是这样,她还不肯善罢甘休,临走时还指着我说:“归来,你就是活该,活该你天天装二大爷什么都不肯说。”
……
我想我再不会原谅她。
那日我满脸挂彩的走近送他离开的礼堂,黑白相框里的大眼睛男孩,似乎在冲我微笑。
爱是什么呢?
爱是百转千回后平淡的人生,黯淡了所有的风花雪月,只求与人同饮一杯淡茶,看岁月无声的相濡以沫。
前提是,我们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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