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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奇异地安静了片刻。
“爹，你有钱？你从来没上街卖过东西，哪来的钱？”白土又惊又喜。
“我不上街卖东西，可我偏偏就有钱啊。只要有本事，就会：人在家中坐，钱从天上来。拿去吧，只要以后听我的话，还会给你更多。”白昊一向庄重严肃，这时也有几分洋洋得意的味道了。
父亲得意的事一向不多，屈指可数的。
第一件，当然是制造了九个儿女，五个儿子按五行排列，分别是白字加金、木、水、火、土，五个女儿，是白字加春、夏、秋、冬。
养了九个儿女，不仅让三个儿子娶了媳妇，也让两个女儿光明正大嫁了出去，五个儿女多多少少进过了学校。
制造下一代，那是连最低等的生物也能做到的事，培养儿女，让儿女光明正大的成家立业，或者堂堂正正地做人，那才是父母的骄傲。
白昊已做到了这点。
白昊第二件得意的事，是没有进过一天学校，却靠自学，差不多成了村里人眼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间知道古今中外历史的奇才。
当然，在内行人眼里，那可是什么都只知道一点毛皮的万事通——由于白昊做人诚恳、热忱、谦虚，也就没人怀疑过他的人品和学识。
现在，一向只知道耕田种地、视金钱如粪土的父亲，竟拿出了一笔为数不少的“私房钱”？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
白土有些不知所措了——父亲一向是个光明磊落、大公无私的男子汉，今天到底怎么啦？他爱跟父亲顶嘴，但从不曾佩服过父亲之外的男人。
“白土，已帮你把被子绑好啦。进了中学一定要天天洗脸洗脚，再不能窝窝囊囊了！”白冬从屋檐下白土的“小洋楼“里下来了，口气又严厉又温暖。
“多谢四姐大人！”白土漫不经心地说着，走近父亲，在可以伸手拿钱的地方站住，并没有伸手拿钱，而是大惑不解地盯着父亲的脸。
“怀疑这钱来历不明？你爹一向光明磊落，绝不会用一分来历不明的钱，儿子你放心好啦！”父亲白昊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东飘落朱家请我择黄道吉日要搬祖坟，我花了七天时间才择出一个十全十美的日子和一块风水宝地，这钱是人家给的——我只要十五块，可人家硬给了我五十五块——祖坟安好了，还会担心不大发富贵吗？人家真是识大体！儿子，以后有空，还是多跟我学学阴阳八卦吧！你一向喜欢什么小说，那可是败家子的行当，还是跟我学些实在的学问才好。”
白土慢慢地点点头，慢慢地皱紧眉头，满是失落地说：“这钱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至于阴阳八卦什么的，我宁愿孤陋寡闻，宁愿穷得像水洗过的一样，也决不学！”
淡淡的口气，坚定的态度。
白昊立刻变得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脸上的兴奋喜悦一下子冲洗干净了，嘴微微张开，眉头上扬，带着复杂的表情瞪着眼前这桀骜不驯的小儿子，神思变得有些恍惚了。
在五个儿子中，老大白金是个惹祸太岁，老二白木是个没主见的滥好人，老三吴白水是个伪君子，老四白火是个牛脾气，而这老五白土，至今可是一个不解之谜。
对付大的四个儿子，白昊总有办法，但对付这个翅膀还没长硬的的小儿子，却有些力不从心，不知所措的感觉。
总之，在五个儿子中，白土是最不听话的，四个儿子都似乎佩服他白昊，但白土却对他老显得不以为然——这是宠爱导致的恶果，还是祖坟向错了方位？敢挑战父亲权威的儿子，长大了到底会是一个汉奸卖国贼，还是一个英雄好汉？
白冬察言观色，发觉大事不妙，夸了父亲一句，然后小心翼翼从父亲手上拿过钱，拍着白土的肩膀说：“老弟，爹爹能挣来这么多钱，已够辛苦够伟大了。你快拿了去学校吧，别管它是怎么来的，交了书钱，也就免得老师同学嗤笑了。”
说罢，把钱塞进了白土手心。
“哼，假如有人问我这钱是怎么来的，我好说是我老爹给人择阴地看日子、搞迷信骗来的吗？其实，什么黄道吉日、风水宝地，全是骗人的鬼话——只有白痴才会相信，只要有一点点脑髓的人都会笑掉大牙。有的人从来不择日子，从来不择阴地，想什么时候做什么，就什么时候做什么，结果还不是大吉大利？”白土飞快地说着，话一说完，把钱一扔，一溜烟跑了出去，连被子也不拿了。
白火冷笑起来：“断了一只脚也能跑这么快，要是断两只脚，一定可以在天上飞！哼，骗我用火钳砸断了一只脚，老妈还信？”
“烂嘴巴的，清早不准胡说八道！”蓝世春瞪了白火一眼，大声呼叫，“白土，这衣裳——”
“真是一个叫花子！”白火嚷着，一把抢过新衣裳，准备追赶，早没人影了，连连叹息，“白家的面子，又被这叫花子丢了一次。”
白昊干咳了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钱，一边吹上面的想象中的灰尘，一边嘟哝：“不识好歹的白杂种！我这几天头昏眼花，舍不得买一砖红糖来补身体，省给他读书交书钱，他还忘恩负义，狗咬吕洞宾，猪八戒倒打一耙。”
“其实，我很敬佩白土的。”白冬吃吃地笑起来，“敢跟皇帝老二或天王老子对着干的，我都有点喜欢。”
“你慢慢敬佩，慢慢喜欢吧，这钱可没有你的份。白火，过来，你上一趟街：给你自己买一双胶鞋，给你爹买一砖红糖，其余的交给你妈！”白昊吹鼻子瞪眼睛，把钱统统递向白火。
白火喜笑颜开，接过钱，小心地折好，放进上衣袋，扣好了扣子，又拍了拍。
白冬向四哥白火神秘地笑笑，又呶呶嘴，示意他把钱交给母亲，白火立刻把脸转向一边，佯装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懂，然后自得其乐地哼了一句老掉牙的歌：“世上有朵美丽的花啊啊……”
白火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门，肩膀却被一把抓住，吃了一惊。
“白火，”蓝世春的口气既像商量，又像在命令，包含着复杂的成分，“把钱给我。当务之急，是为你弟弟交书钱，买胶鞋可以缓几天——我一定想办法给你买来。”
“不，我非今天去买不可！”白火摔脱了母亲的手，固执地跨出了堂屋门。
“你现在不听我的，以后关于你的婚事，我也就不管了。”蓝世春淡漠而无奈地说。
“不管拉倒！”白火头也不回地走向院门。
白冬愤愤地跺了一下脚，温软地说：“妈，别跟那老古董赌气！你今天再把鸡背到街上去试试吧，说不定今天能卖出去的。我要去挖药了，一斤防风一块零五分，运气好的话，我挖三天，就能凑够白土的书钱。”
说罢，抓起院角的竹篮和挖锄，邀最好的伙伴沈桂芬去了。
儿女们一走开，白昊又抱怨了起来：“你那幺儿，太无法无天了！都是你娇纵出来的！小事毁人，慈母误子，你早慢会毁了他的。”
“真是蚊子不怪怪蛆！儿子是老子教的，这也不懂？”蓝世春嘟囔着，带着忧虑收拾碗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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