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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素华在前，白土在后，两人一走进教室，教室里的喧嚷声突兀地消失了一瞬，然后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哄笑声——哄笑声中夹杂着尖利的口哨声、发疯似的拍掌声，还有怪腔怪调、夸张之极的叫喊声。
白土心儿发颤，有些摸头不着脑，诚惶诚恐地扫视一眼，发觉教室里花花绿绿，原来有很多男生女生，都在看怪物似的看着他笑。
聂素华回过头来看着白土，也似乎突然之间发现了天下最滑稽的事，竭尽夸张之能事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嘿嘿嘿……呵呵呵……”
这声音像太监在叫，像猫头鹰在叫，也像山洞里的某个怪物在叫……在怪叫的同时，还摇头晃脑不停，手舞足蹈不停，着魔了一般。
聂素华这一怪异的表演，立刻让教室里的男生女生都安静了下来——那些学生都发觉他根本不是在跟他们一块儿嘲笑只有一只半袖子的白土，而是在笑话他们。
一个虎背熊腰、同白土年纪相仿的男生，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一把拉开聂素华，阴阳怪气地问白土：“喂，叫花子，你是来讨饭的吗？除了讨饭，还想讨点什么？”
白土见来者不善，脸色微微变白了，但看到那胖男生不可一世的样子，不由得气往上冲，鄙夷不屑地说：“哎呀，地主少爷，我家里的东西都被地主老头剥削光了，你就行行好，想给我点什么就给我什么吧！”
别的不敢夸口，耍嘴皮子，白土一向有自己独特的一套。
“敢骂我是地主少爷？敢骂我爸爸是地主老头？”胖男生勃然大怒，示威般使劲擂了一下旁边的木头课桌，“你凭什么这样骂？”这责问声像熊在叫。
“你骂我叫花子，也就是骂我老爹是老叫花子？”白土也使劲在桌子上擂了一拳，把自己的拳头差点弄碎了，“你又凭什么这样骂？”这责怪声像狼嚎。
“我凭这个。”胖男孩举起了拳头。
“我也凭这个。”白土也举起了拳头。
教室里又轰然大笑了起来，聂素华都忍俊不禁了。
为什么会这样？白土一下子就知道了答案。
胖男孩的手臂像熊爪，拳头有小碗那么大，一看就知道强劲有力，而白土的手臂像瘦狼爪子，拳头只有茶杯大，力气也显然大不到哪儿。
白土立刻松开拳头，指了指自己的嘴，说：“牛马畜生才比力气，小人才比力气，男子汉大丈夫，全靠一张嘴！”
这样说的时候，白土心里暗自惭愧着——男子汉大丈夫根本就不是全靠一张嘴，而是靠勇气和行动。
但是，胖男孩奇异地松开了拳头，说：“靠嘴就靠嘴，谁怕谁？告诉你，凭着你这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凭着你这张脏兮兮的脸，我就可以叫你叫花子。”
胖男孩指指戳戳，然后回头一挥手，高声问：“我说得有道理吗？”
“有道理！”
“头头是道！”
“喂，叫花子！”
……
真是奇怪，满教室的学生，竟一呼百诺，都应声虫一样帮起了胖男孩。
白土呆了一瞬，急巴巴地说：“我骂你地主少爷，也当然有道理的——凭你的肥头大耳，凭你的一身猪膘，凭你的横蛮无理……”
“你？”胖男孩一下子脸红筋胀，左手一把抓向白土的衣领，右手举起拳头就准备打脸。
“不准欺负人！”一个清脆悦耳，令人回肠荡气的女性声音响了起来，“这么多人欺负一个衣服有些破烂的同学，好不害羞！”
白土一下子摔脱了抓向自己衣领的手，向说话的女生看去，一下子看到了那个“白雪公主”——独自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拈着一把小刀不慌不忙地削着一个梨子，专心致志，对谁都不看一眼，仿佛手上拿着的不是一个梨子，而是一个完美的童话世界。
胖男孩迟疑了一下，甩了甩手，脸上很快堆起了笑容，故作温柔地问：“刚才说‘不准欺负人‘的是你吗？”
“是呀！”“白雪公主”轻描淡写地说着，也不看人，轻轻地咬了一口雪白的梨肉，津津有味地细嚼慢咽起来，每个动作都那么优雅，那么迷人。
白土有些痴迷，不由自主地甜了一下嘴唇，自己也弄不清是想咬一口那个梨子，还是在品尝一种秀色。
“好男不与女斗。”胖男孩感到自讨没趣，嘟哝了一句，转回头对着白土逼问：“凭什么叫我地主儿子？你得讲出更多的道理来。不然，我要让你满地找牙，要你直着走进来，退着爬出去。”
威胁人的话，道听途说得来，学得很不错。
见到这胖男孩后就立刻变得低头耷脑了的聂素华，这时拉了拉白土的手，胆怯地低声说：“不要说话了！我俩去挨近窗户那儿坐坐，班主任刘老师很快就要来了的。”
“凭着你目中无人的口气，就可以叫你地主儿子。告诉你，这学校是大家的，不是你家的。”白土不服气地斜视着胖男孩，慢悠悠向破了一块玻璃的窗户边走去——那儿风大，那张桌子又摇摇欲倒，所以还空着。
“你叫什么名字？”胖男生瞪着着眼睛说，“自今往后，我俩算交上了好朋友——我会特别关照你的。”
这显然是反话，除了白痴都听得出来。
“关照你爹去吧，我可不是你爹，用不着你多关照。”白土听出了浓浓的威胁，心里不安，嘴上可不服气，“我的名字？你不配问！你实在想知道我的名字，就当和你爹是同一个名字好了！”
“骑驴看唱本——等着瞧吧！”胖男孩见瘦精精的白土明显不怕他，虚怯了下来，也不敢再得寸进尺，疑惑不解地看了看“白雪公主”，又看了看白土，丢下一句场面话，气呼呼地坐到一个座位上，直喘粗气。
三四个男生满脸堆笑，围着胖男孩大声恭维起来——
“你力气好大，一只手肯定能举起一张课桌！”
“你口才好好，三句话就把那个叫花子说得哑口无言了。”
“什么叫文武双全？这就是。”
……
胖男孩很快露出了笑容，大大咧咧地说：“放学了，我请你们抽烟……”
当然，“抽烟”两个字小声得像蚊子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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