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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人鬼之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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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土沉浸在“神秘岛”中,清醒过来,才发觉老师和同学都走光了——都看电影去了。

    电影有什么好看?原汁原味的书籍是一个未出嫁的青春少女,而电影则是改嫁过多次的老妇人。

    白土想着,发觉天已黑了,暗自后悔没有从聂清泉那儿要来教室钥匙。

    不过,没要也好,以免同学真丢失或假丢失了什么东西,会不动大脑就把目光转到他脸上来,那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要是不上早自习,白土还可以跑回家的,唉,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只能委曲求全呆在学校里啦。

    好大的一个校园,经过白昼的热闹,人走光之后,显得特别的空旷冷清,有一种深山古刹的神秘味道。

    学校里可能还有几个人,还有几个老师的家属,但是看不到一丝灯光,也看不到一个人影——教师宿舍在教学楼背后,距学生的宿舍没有一百米远,也会有九十九米远,并且都是矮小的平房。

    疾风吹来,高大的白杨树上飒飒地飘落下一些残存的黄叶,仿佛一些鬼魂从天而降。

    白土有些心惊肉跳,赶紧上了一趟厕所,急匆匆奔向了男生宿舍。

    宿舍的门扣幸好早坏了,校长大人幸好有钱喝醉了酒满校园大吼大叫,踢学生的宿舍门,或见到不顺眼的学生就指指戳戳,东拉西扯训斥一番,而没钱买门扣,不然宿舍也早就锁死了。

    宿舍的电灯不到九点半,决不会亮(亮的时间当然不会超过十五分钟,因为校长说了节约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是由某处的总闸控制着的。

    白土还留恋着“神秘岛”,但打开书奔试了试,非但看不清一个字,连发黄的纸页也看不清楚了。

    除了睡觉,还能干什么?他自小长大到如今,家人可没有给过他一角以上的零花钱,至于买蜡烛什么的,也就不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了。

    掀开汗味扑鼻的被子,白土脱了鞋子就钻了进去,至于衣服裤子,入冬以来从不曾脱过。

    这样做,当然是为了夜里睡得安稳一些——可以保暖,遇到地震或想象中几十年前入侵中国的那些鬼子来扫荡,跑起来总是方便得多,绝不会被轻易夺走了挑在枪尖上耀武扬威。

    躺下来,吸吸空气中浓浊的汗臭味和尿骚味,白土在黑暗中苦笑了一下。

    男生的宿舍,一向就这么臭,已慢慢习惯了。

    除了罗剑山,没人敢在宿舍的门背后或角落里撒尿,但有的男生有病,尿闸失灵的时候,却会神不知鬼不觉撒尿在自己的床上。

    当然,有的男生没病也会发觉自己的床上有尿,那可是罗剑山神不知鬼不觉地创造的杰作,不便告诉老师,只能骂骂咧咧一番出出气,然后回家告诉自己的父母,再一块儿骂骂咧咧出出气。

    还好,白土还没有被那样欺负过,尽管他对于遭遇不幸的同学,早已起了深切的同情,对于施暴者已义愤填膺了。

    四下里寂然无声,又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做不成,白土的思维却异常活跃了起来。

    看电影的,正看得兴高采烈吧?

    电影院里,周玉静或许正同余梦云坐在一块儿呢。真是奇怪,周玉静似乎跟高贵的人都处得来,而有的人只跟卑贱的人处得来——高贵与卑贱,并不是决定于有钱无钱,而是决定于人品。

    而聂素华,如果不是武打片,他一定不在电影院里——一个男子汉看多了婆婆妈妈,也会变得婆婆妈妈的,这是他跟白土的共识。

    讲“妈妈”的片子,又怎么会是武打片?伟大的母亲,一向不是以武功见长的。聂素华一定是守录像室的木板缝去了——为了一睹英雄豪杰的风采,被冻死也是值的,至少跟着当了一阵子英雄豪杰。

    自己没有去看电影,白土倒也不后悔。

    大伙儿喜欢去做的事就跟着去做,什么时候才能做出自己的事业来?大伙儿喜欢走的路就跟着去走,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自己的路来?

    白土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想走自己喜欢的路——他一向以偏执或固执自豪。

    哦,余梦云白昼里跌伤了膝盖,现在好些了吗?那么柔弱,又那么坚强的女生,白土是第一次见识,不由得轻轻叹息了一声。

    周玉静呢,现在安全了——那些心怀不轨的小喽啰女生受了惊吓,已自顾不暇,不会再去对她无事生非了。

    而那个“反动派头子”——高大女生,已忙匆匆回家了,似乎已痛改前非,以后再不会跟周玉静过不去了。

    想到刚开学的时候周玉静帮过他的事,白土感到有些欣慰——想不到她会帮他,也想不到他会帮她,在同一片蓝天下,出乎意料的事真多。

    白土笑笑,又想到了那个丢了一只新鞋子的高大女生——

    那女生丢了一只鞋,湿漉漉脏兮兮的那只脚在逃窜中踩上尖石块、玉米桩,虽有一只袜子套着,还是受了点轻伤,领略了一些前所未有的痛楚,奔到学校围墙拐角处,又痛又怕羞,不敢进校门,便畏畏缩缩,愁眉苦脸坐在了墙边。

    白土慢悠悠走到你那高大女生身边,想忍住笑冷若冰霜地走开,又不禁起了怜悯之心,傻乎乎地问:“你在这儿等人约会吗?天都黑了,不怕鬼?”

    “约会”这词,是从聂素华那儿听来的,这可是第一次使用——对于坏女生,调笑几句可不会被雷打。

    那高大女生显得更难堪了,要是平时,早已破口大骂了出来,但背时倒霉之际,只能忍气吞声,说:“不要乱嚼舌头!喂,你能帮我一个忙吗?你帮了我,可以给你一块钱做辛苦费——买冰棒吃。”

    一块钱?可不是一个小数字,足足一百分啊,可以买两个冰棒的。

    想到学校门口罗卜老师家的冰棒机,白土舔了一下嘴唇,犹豫着摇头说:“我可以帮你的忙,但不要你的钱——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你可千万别狗眼看人低,认为有钱能使鬼推磨。”随后紧张地补充:“你的脚好像受了伤——要我背你,那可坚决不干——我背不动你,也不会……不会背女生的,怕晦气上身。”

    “谁要你背我?”高大女生有些羞涩,又有些愤怒,不过很快恢复了央求的口气,“你去对二十四班随便哪个女生说说:‘你们班的卫生委员毛孤芳脚扭伤了,叫你们去接’,她们一定来接我的。别忘了让她们把我床下的那双棉鞋拿来。”

    白土点头,一边慢悠悠走开,一边暗自想着:“好大的口气,好像皇帝娘娘似的!你原来叫毛孤芳?以后再耍阴谋诡计,一定会变成毛寡妇!就帮你捎一个信吧,看在同学份上,可不是因为你哥哥是什么官儿儿。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猪一命胜造三点五级浮屠。”

    白土突地感到十分开心,差点又变布谷鸟叫了起来,心想不妙,才赶紧捂住了口。

    进入校园,一时间弄不清谁是二十四班的女生,见到周玉静正从校门进去不远处的女生宿舍出来,便没头没脑地说:“毛孤芳脚扭伤了,正坐在外面右拐处墙角边哭爹叫娘,想叫一个二十四班的女生去接她……”

    “哦,毛孤芳?打篮球时不当心撞了她,还没向她道歉。我去接她,顺便向她道一个歉。”周玉静说罢,快步走向了校门。

    “你……你别去!”白土吞吞吐吐阻止,急红了脸。

    周玉静义无反顾地去了。

    白土心里发慌,随后追了上去,暗自叫苦:“我他妈真糊涂!两只母老虎一碰面,肯定要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了。”

    但是,“两只母老虎”非但没有打起来,还一个搭着一个的肩,亲亲热热地回到了校园里——周玉静一见到毛孤芳,就真心诚意道起了歉,毛孤芳羞愧得泪水也流了出来……

    白土舒了一口气,在黑暗中摇了摇头——女生真是一种怪物,有时为了一个口角,想掐死对方,有时为了一句话,又会亲如姊妹,恨不能把自己的裤子让给对方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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