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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人鬼之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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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疼痛,火辣辣的疼痛,一整夜的疼痛。

    白土先是难以入眠,后来迷迷糊糊睡着了,却梦到自己双眼已瞎,拄着一根竹杖踉跄在无边无际的荒原上,不计其数的狼嗥叫着,向他包围了上来……

    吓醒了,一身冷汗,犹如冰水,但白土看到了黑暗,又感觉到了一丝欣慰——只要还能看见黑暗,说明眼睛还没有双双瞎掉。

    让白土更感到欣慰的,是天亮起床以后,发觉右眼已肿得像个大蜜桃,却并没有爆掉,更没有瞎掉,通过一道细缝,还能看到不住蹿动的人,还能看到傲然挺立的白杨树。

    跑过操,洗过脸,白土脸色木然但朝气勃勃地进了教室,男生们带着钦佩又迷惑的神情看他,女生则大惊小怪地看他,而他自己,对谁都不看,一只手捂住右眼,用一只眼睛看着历史课本,大声地背诵着老师所说的“重中之重”的要点。

    周玉静静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痛吗?”

    白土合拢课本,淡淡地说:“你真想知道答案,自己给自己眼睛上使劲一拳,很快就知道了。”

    周玉静更为惊讶,问:“是你自己打的?”

    “是。”白土淡然说着,又准备背诵。

    “你发疯?”周玉静想笑,但没有一丝笑容——对于别人的苦难,她从来不发笑。

    “我没发疯,”白土垂着目光说,“半睡半醒,一只老鼠爬到我脸上,我气愤不过想一拳打死他,他逃得太快,我就自作自受了。”

    周玉静那么端庄,还是露出了一丝笑容,连连摇头:“这故事太精彩了,所以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反正……”白土欲言又止。

    “反正什么?”周玉静追问。

    “反正你不是我姐,也不是我妈,没必要什么都告诉你。”白土有些口气粗鲁了。

    周玉静脸红了,郁郁地闭口无言了。

    “别生气,我心情不好!”白土歉意地低声说过,装作低头默读,偷看了余梦云一眼,发觉她在看他,在忍俊不禁地笑——仿佛不对称的两只眼睛是最滑稽的笑料,心里有些黯然了。

    再看罗剑山,有了几丝顾虑,但还是张狂不改,阴阳怪气地背诵着历史大事年表。

    “由你张狂吧,”白土淡淡地想,“只要你不再疯狗样乱说余梦云,只要我的眼睛没有真的瞎掉,一切都当没有发生过。”

    这时,短身子、大脑袋、卷头发、戴着一副夹鼻眼睛的历史老师邓志高走了进来,班长聂清泉干脆有力地叫了一声:“起立!”

    白土捂着右眼跟着其他同学站了起来,齐声说:“老师好!”

    一脸威严的邓志高习惯性地扫了一眼曾被他闹大肚子、而今一见到他就脸色变得苍白恐惧、低头耷脑的宋娇丽,脸上的威严缓缓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玩世不恭的笑容,说:“大家坐下吧!嘿嘿,谢大家吉言,本老师一向很好,吃得下饭,屙得出屎,睡得着觉,像成吉思汗一样逍遥,可同学们,你们中好像有人并不好啊——白土,怎么啦?用一只手捂住一只眼睛看我,是不是觉得我邓老师是个矮杂种,只有拿破仑那么高,不值一看?”

    说着,笑容倏然消失,摇头晃脑走向了白土。

    白土立刻放开了手,露出了满是血丝、肿得像蜜桃的右眼。

    邓志高凑到白土脸前半尺左右,上看看,下看看,左看看,右看看,突地放声大笑了起来,仿佛遇到了天下最滑稽的事。

    男生们也跟着放声大笑起来,女生除了宋娇丽和周玉静,也都各具风格地笑出了声音。

    白土低下了头,但捏了捏拳头,胸脯异样地起伏着。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变成了‘独眼龙’?这跟电影里那个日伪军走狗太相似了。”邓志高狂放无忌地笑谈着,“你这到底在干什么,以为现在流行‘独眼龙’啊?”

    学生们笑得更猛烈了,罗剑山的笑声也越来越响亮了——邓志高的历史课上,总是有数不胜数的笑声——只要能笑,一切都无所谓。

    白土想哭了。

    邓志高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想哭就哭吧,别压抑自己。”

    学生们都停止了笑,不少人向白土投去了怜悯的目光——孩子的心,毕竟装着一些无法改变的神圣。

    白土突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又大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以为自己成了天下第一帅锅,可以煮很多狗饭了?”邓志高轻蔑地歪着头。

    白土突地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邓老师,你也让我突地想到了一个电影里的人?”

    “谁?”邓志高睁大了眼睛,“有话快说,有屁忍住!”

    “多谢老师的鼓励,”白土悍然不顾地说,“邓老师像浦志高——《红岩》里出卖江姐的叛徒。”

    学生们脸色变了。

    邓志高也脸色变了,直直地瞪着白土这个学生。

    白土好像豁出了一切,也直直地瞪着邓志高老师。

    将近一分中的时间,教室里声息全无,一对师生像一对公牛那样瞪着眼,都蓄势待发的僵持着。

    首先,白土的痛苦、愤怒都登峰造极了。

    父亲白昊常常指着堂屋里的香火对儿女们说:“香火正中为什么要写‘天地君亲师位’?人活在时间,总得有所敬畏,如果什么都无所谓,那跟畜生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天是老大,地是老二,有天地,才能生长万物,不得不敬畏。君呢,过去指的是皇帝老二,现在指的是国家,不敬畏自己的国家,就只能做亡国奴,只能做流浪狗。所以除了天、地,国家最重要。然后,最重要的是你的亲人,父母生育了你,兄弟姊妹关心了你,你才是有源之水,有本之木,而不是孤魂野鬼。而有了亲人,没有老师教给你生存的本领、做人做事的知识和道理,你也不过是穿着衣裳的畜生……”

    白土经常跟父亲唱对台戏,跟父亲反着干,但父亲的这一番教导,却是铭心刻骨地记着的。

    因而,走近大自然,白土不会轻易摘一片树叶,不会随意伤害一只小鸟;升国旗、唱国歌、读中国历史,白土总是满怀热情;对待亲人,白土虽然调皮捣蛋,但由衷的爱着;而对待老师,白土几乎是唯命是从,不管怎样横蛮无理的大骂,总是无条件地忍耐着。

    可是现在,白土学会了思索,发觉自己越来越不能忍耐了。

    这是怎样的老师啊?不问青红皂白,不问是非曲直,视学生如无物,想取笑就取笑,想侮辱就侮辱,白土感到好失望,好伤心,也好愤怒,再也不想无条件忍耐了,要怎样就这样吧。

    而邓志高老师,心里更是不平。

    他懂一些简谱,会看着歌本教学生唱歌,在这个学校里,是无人能及的音乐家。

    他的毛笔字写得非常好,写起字来龙飞凤舞,天马行空,简直是一个空前绝后的书法家。

    他的历史知识,是那样的广博,上至夏商周,下至抗日战争、新中国成立、包产到户、改革开房……哪样不能说得头头是道?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历史学家。

    还有,他还写过三首小诗发表在本地区的日报上,是众所周知、大名鼎鼎的诗人。

    还有,他正在酝酿着一部大气魄地小说,以后只要写出来出版发布,曹雪芹只能算老二,托尔斯泰只能算老三,而老大,非他莫属。

    虽然,有时候喜欢给女生剪剪头发,摸摸女生的脸蛋,或者更进一步,这让很多老师和学生家长不满,但人不风流枉中年,自古才子多浪漫,功成名就之后,浅薄的人民大众终究慢慢理解、原谅、传为美谈的。

    这样一个多才多艺、胸怀大志的才子,竟然被一个学生当着四十多个学生说成是“浦志高”?

    “浦志高”那杂种是什么东西?是《红岩》里的叛徒,他出卖了共产党的好儿女江姐,让江姐受尽地狱的折磨,最后那杂种虽然被“双枪老太婆”枪毙了,但已臭名远扬,已跟汪精卫那样的汉奸走狗平分秋色了——广大人民群众虽然没有几人看过那部小说,但演成电影之后,却是家喻户晓了的。

    而邓志高老师,又是什么人物?是多才多艺的大才子啊,是一个国家的国魂。

    父亲给他取名字的时候,是根据“志当存高远”的古训来取的,对他充满了无限的期待,他不负重望,经过多年努力修得功德圆满,做了一个让老百姓刮目相看的中学教师,可被一个学生说成了什么?

    他妈的,志高,志高,一字之差,就成了走狗汉奸加叛徒?是可忍孰不可忍!

    邓志高从心潮澎湃中回过神来,露出一丝阴毒的笑容,凑近白土的脸,低声说:“小狗日的,你再说一遍?”

    白土压抑着嗓音,低声回敬:“你不把我当学生,我也就不把你当老师了。老狗日的,你也再说一遍?”

    “独眼龙!”邓志高一字一顿的说。

    “浦志高!”白土飞快地说,“浦志高!”

    “老虎不发威,你当拉独自——老子揍死你!”邓志高怒不可遏地扬起了巴掌。

    白土没有多说,一个摆拳打在跟自己差不多高的邓志高的左太阳穴上,邓志高“哎哟”一声,眼镜被打飞了。

    与此同时,白土跳上桌子,不等大家明白是怎么回事,已踏过前面的五张桌子,到了教室门口,准备逃出教室了。

    但是,一个高大结实的身子挡住了去路,两只骨骼粗大、强劲有力的手抓住了白土的两肩。

    凭着感觉,白土就知道挡住去路的是班主任刘印铭老师,一颗心瞬间变得冰凉了,瞬间向一个无底的黑洞里坠落了下去,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了,身子也摇摇晃晃起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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