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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神，少女立于深山之中，周边空无一人，只有猿啼飞鸟。她举目远眺，忽见一隐没在云雾之中的苍天白鹤朝她飞来，那鹤极大，恍若庄老笔下的巨鹏，近些，鹤背上竟端坐着一白发道士——淡花瘦玉，依神仙装束。
白鹤轻落于一块奇石之上，道士脚踏祥云，游于少女上方，用拂尘高指奇山之巅，低声曰:“远处有一祠庙，僧人同我讲了你的身世，说你命有一女，此女乃天之目眼，千年不遇之才，神庭惊动，特有神仙下凡尘提点一二。”
少女本是凡人之女，不修仙，不为道，怎会平白无故诞下神女？何况这这荒郊野岭，又怎会僧侣呢？又细细一想，便可以确定自己是在梦里，虽说这梦甚是真实，但既是梦，她也就不必太过介意，一阵释然。
她一言不发，静静端详着这位白发仙道，道脚踩五彩祥云，又可怜仙鹤孤身栖于奇石之上，便悠然落于鹤身边，不住抚摸着鹤身。仙鹤静坐石边，举目看仙道，柔情似水，似有千言万语欲诉。仙道失笑，又看女子在一旁等候，又接着言道：“若你诞下此女，将会难产而亡，除非有神医相助。然这世上神医百位，仅有一人可解尘缘。”
此道与仙鹤惺惺然，故名此道为“鹤道”。
“冒昧问一句，那神医是何方神圣，与我又有何种渊源？”女子有些讶异，此梦来得实在蹊跷。
“前缘未尽，前尘未了。罢了，老夫只能说到此处，欲知更多，劳请姑娘去那老庙中寻探一番。”说罢，仙道便同仙鹤腾云离去，只余少女不解颜。
反正皆是梦中物，梦中语，也不值多做思量。
路上，女子看见一个由仙雾缭绕的石碑，上面雕刻一段文字，字体模糊，大意如下：
有道生于仙山之窟，生来无母。一翩翩仙鹤偶经此地，闻听哭声，不禁动心。日衔鲜果亲嚼之后喂于弃婴，时而无果可寻，便分己食喂弃婴，自己则常常辘辘。弃婴惧寒，仙鹤以喙忍痛拔仙羽，覆于裸身之上。
弃婴渐长，且渐聚仙气，长羽衣，能熟驭五彩祥云。仙鹤见其能自力更生，自觉无用在其旁，往来次数渐少。仙道伤神而弃，拔羽衣挽留仙鹤，鹤见满目猩红，心疼不已，决心永留道旁，此生不复远离。
经年累月，鹤染人性，道有仙性，鹤道难分。直至仙道长成翩翩少年，天落云梯，鹤道飞升上仙，居天神之列。
只是有刁魔趁人不备袭入天界，此魔阴狠且手段多端。一入仙界，便颇为喜欢鹤之雅态，数次驯其无果，对其孤傲忠道暗生恨意，心生杀念，后以阴诡之计惑众神，侮其偷吃仙肉，背仙神干龌龊伤天害理之事。仙神大怒，鹤无言，心虽不甘，无奈时局如此，愈来愈心神黯淡，对众神失望，终妥协，只求一死。只有一求：死时丑态不要被仙道看见。于是，鹤荒死寒牢之中，死时未瞑目。
几日后，仙道归来，却不见鹤迎接之影，心中有些埋怨。寻遍昔日常居之所，皆不见鹤，道慌，脚步不歇，皆不见鹤清影。于是对天长喝一声：“还我仙鹤。”言罢，青丝皆白，无一根黑发。
有仙心生怜悯，窃将此事告诉哀道，哀道知之，忙奔寒牢。
满地飞羽，四处血痕，昔日洁白清羽早已枯槁如木，不复光亮。地上犹有残骨，多半丢失，道细细察之，发现仙骨不见，仙骨不见，此生难能相见，道抱骨痛哭，悲恸不已。于是伤心道变得落魄凄然，跌落凡尘，终日坑蒙拐骗，久之，竟忘掉仙缘，只知心空，不知为谁。
女子看罢，百感交集，虽懵懵懂懂，却为鹤与道之悲剧难过。她继续往前走，便看到一座被山烟缭绕的寺庙。寺庙隐没于深深古木之中，女子小心翼翼地推开庙门，一股仙气扑面而来。
庙宇冷清异常，不见和尚，不见僧人，更不见供奉上香之人，倒是比普通寺庙多好些佛像和神灵的画像。但里里外外一尘不染，像是每天都有人清扫。
在庙墙之上，有金字文，乃《金僧传》。
金僧生来具佛性，故生来被世人尊为佛。不必诵经，便通物理，只因天生慧根。僧生来便幼体含光，犹若赤阳孕育而成。其披金光多日，金丝毫不减，反而更加耀目。金僧只食流金，不食常粮，只戴金光，不披俗衣。直至满月，已打坐于天界，居众佛之首。只因天生佛性，对世间万理，对众生疾苦，略作思量，便通透无比。只是其心中所悟，只能意会，不可言传，故常被弟子戏称为“不可说佛”。
漫过十五余载，世间之理无所不知，乃超脱于世，顿感世道简单。
一日，其师告之曰，无劫无佛，若欲成佛，有佛性还不够，更应该有修为。故而，金僧请求下凡尘历练。若渡凡劫，才可谓之真佛。
女子好奇，事迹记录至此，便无下文，却留有大片空地，应该是此僧未渡完凡劫，只有一诗。
溯古高楼满荒野，深雾隐灭奇山裂。
人世千年尽艰险，权因横亘一道劫。
昙华蜃楼锁风箫，人生末了见萧条。
劫难非劫亦非难，透彻心底一身晗。
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女子才踏进屋内，却被眼前所见之景所惊：林立的佛像各个神态不凡，一个接着一个绽出笑颜，再细听，房梁竟绕有袅袅笑声，如同银铃随清风晃动。整间屋子虽不见一人，少女却感觉身后皆是活人的气息，她扭过身子，那股气息便又荡在她头顶上，少女吓得汗毛直立，一下子摔倒在地，欲要起身，却如何也动弹不得。她吓得闭上了眼睛，祈祷赶快从这噩梦中醒来。
正在此时，屋内中央的那一尊佛像幻化为了一个慈目僧人，紧接着，屋内的其它佛像，壁画中的神灵都脱离了本体，化为魄，立于僧人之后。屋子里到处泛着金光，屋内金光皆来自此僧。
“来此作何？”金僧开口，声音如洪钟掷地有声。
“小女……小女并非有意惊扰各位神灵……只那道人说这庙宇一个僧人……我便来此……”
金僧一听此言，便立刻明了，自知梦有尽头，不宜怠慢，便说道：“姑娘将于碧玉年华遇见一生归宿，此人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然难以捉摸，姑娘怕是要费尽一生来认识此人。姑娘与他会诞下一奇女，她会亲手了结亲生父亲的性命。此女天生神力，实乃难得之才，混空不可一日无主，本僧希望她可度过种种劫难，修得正果，羽化而登仙，与诸位天神同位，造福万物苍生。然其幼年会给身边人带来无尽灾难，又有两代前世纠葛的困扰。今日唐突造访姑娘梦境，只为告诉姑娘，此女难得，生而在世，定会比旁人多万分艰险，望姑娘莫弃她嫌她，她生来孤独，常显怪癖，口拙目痴，还望姑娘助她。”
“若是身上掉下的肉，我自会百般呵护。只是既然是奇女又天生神力，怎会口拙？”
“耳聪目明，足矣。连篇废话，百无一用。”僧人徐徐道来。
可是说人奇怪，又怪在何处？她便又多一嘴：”奇在何处？“
”奇貌，奇才，奇性，奇途。世人以为：怪则异也，异则妖也，妖则斥之。故其命途多舛。老僧只怕她会像前世一样抱憾辞世。若是命运轮回，便是天下的损失了。“
“前世？前世何人也？”
“生来天人之貌，天宫玉女亦自叹弗如；生来天人之智，诸葛孔明恐不敌；生来奇才，嵇康转世原为友。”
女子笑逐颜开，能生得此女，即便赔上性命，也无憾了。
“世间轮回不作数，常使前世泣今生。”
女子听得荒唐，恍恍惚惚地走出庙，无意回眸，那庙竟悄然幻为云烟。女子跑近，果然不见了庙的踪迹。那一道，一僧，一庙难道真的如僧人所言皆是为她而来？
女子惊醒，想起刚刚梦到的古怪，不由气喘吁吁，嗓子如同被死死掐住，说不出一个字来，豆大的汗粒如雨而落。
母亲听到动静，匆忙赶来。听完女子哭诉，母亲笑道:“梦罢了。”
“可梦里磕碰的地方至今仍隐隐作痛，梦里的情景依旧清晰可见，如同亲历。”
“定是梦游伤到了，你忘了，你常常喜欢夜里梦游梦语。”
少女不再辩驳，其实她更愿把那个荒唐梦，那个金僧与鹤道封存于心。梦的真实与否已然不重要，若为真，则虔诚接受，若为假，梦一场。
母亲离去，少女静卧于床榻之上，如何也睡不着。突然房梁余音袅袅——
”夜来幽梦，梦使泪流。泪流满面，面若清镜。“
”梦为何物？“
”生而若梦，梦里如生。人生即梦，不过是长梦短梦罢了。揪心之梦，必成真，无意之生，必成梦。“
对话嘎然而止。
女子不明，梦与醒时又怎会没有区别？不过，她尚且年幼，忘了这些很容易。
梦僧解幻梦，痴女空惧震。
无言对异日，幽忆埋海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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