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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不答应吗?”顾少卿笑咪咪看着她道:“你不怕我告上门去?”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无赖!”少女指着他的鼻子,跺脚道:“要是这样,你尽管告去!反正我要是帮你们,我爷爷也一定会打死我的!”
说起来,顾少卿的性子里原是有几分轻薄无行的。当年游学关中,少不得几番依红偎翠的风流。只是这两年跟着燕王做事,性子磨的深沉精干了,可那烙在骨子里的真性情又怎能变得了?此番不经意地流露,却让莫无忧抓个正着。
“这样吧,你带我们去拜望一下老人家。日子这么久了,未曾登门拜会,我也算失礼的很。”李沐风看顾少卿把人家小女孩儿迫的急了,不慌不忙的打起了圆场。“到时候老人家一高兴,只怕你不来都不行了。”
“不行不行!”莫无忧双手连摆,摇头道:“这可不行,我爷爷不见外人!”
“外人么?我可不是。”李沐风微笑道:“你们既然住在这幽州,咱们就算是一家。”
“不行。”莫无忧还是摇头,“我爷爷不见官的。你这么大的官,他就更加不见了!”
“这当官的可恨之人不少,可也有为民操劳的父母官。这样的人,他也不见吗?”李沐风语气温和≤∵,..,却又不容置疑。“再者说,大好的本事就这样搁置,却不肯为民做点事情,有这样的道理吗?我们今日虽然失败了,可终究有成功的一天,那便是为民做了好事情。姑娘的技艺虽然高超,却不肯为百姓出把力,当真是可惜可叹呐。”
“这个……”莫无忧天真无邪,在这等道理上怎么纠缠的过李沐风?三两句话间,她心头本来就不甚牢固的信念已然打破了,只剩下爷爷声色俱厉的吩咐仍然在耳边回荡,却显得如此不近人情。
“可是……可是爷爷说过不见外人的……“莫无忧无言以对,只是低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我说了,我不是外人。公输前辈不见官,那是不见贪官。你看,我像这样的人吗?”话说到此处,李沐风突然觉得自己和顾少卿一样是个“无赖”,居然用这等言语和手段去哄骗一个小女孩儿。
“嗯,大家都说燕王是个好人!”莫无忧认真的点点头,道:“那好吧,我带你去见我爷爷!”说到此处,她瞟了一眼顾少卿,又道:“可不能带这个无赖去!”
顾少卿苦笑一声,扯扯透湿的袍子道:“如此甚好,我正要回去换件干爽的衣服,再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李沐风命随行的几个侍卫送顾少卿回去,便孤身同莫无忧去了。几个侍卫虽然不愿,却不敢拗了燕王的意思。幸好林凡不在身旁,否则怕还要多费几番口舌。
莫无忧的家就住在此河的上游。随着蜿蜒曲折的河岸走了数里路,前方赫然出现了一片密松林。几日前的积雪尚压着树冠,雪白松绿,愈显得枝叶青翠喜人。
两人沿着一条小道进了林子,七拐八绕,又行了半里路。忽见青松白雪掩映之下,一个小院隐隐露出一角,莫无忧回头一笑,显见是到了。
李沐风朝四周望了望,笑道:“亏你们找的好地方!景致好,又清幽,连我也想结庐而居了,可惜俗务缠身呐。”
莫无忧道:“你要想住便住嘛!幽州你最大,谁还敢缠你?”
李沐风一怔,摇头笑道:“你是不明白的。”可话一出口,心头忽的触动。自己若当真丢了那争霸天下的想法,和寒衣隐居于此,那是何等乐事?只是事与愿违,时时身不由己,被世俗和欲望的力量挟裹,距离那无忧的生活竟是越来越远了。
无忧,人真的能无忧吗?眼前这女孩儿当真无忧无虑,天真无邪,可她偏偏姓莫!莫无忧,不就是告诉她,怎么会没有忧愁呢!一瞬间,他几乎有些后悔了。或许,自己真的不该把这女孩儿从这种生活中带出来!
莫无忧见李沐风突然失了神,奇道:“燕王,你进不进去?在这里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李沐风自失的一笑,随口道:“莫姑娘别燕王燕王的叫了,你便叫我李大哥,还显得亲近些。”
莫无忧不谙世事,哪里知道什么避讳,当下拍手笑道:“那好啊,我还道你喜欢人家叫你燕王,害我也叫的这般拘谨!李大哥,你也别叫什么莫姑娘,叫我无忧好了,我爷爷一直这样叫我,顺耳的紧。”
李沐风微微一笑,适才那点愧疚早已不知去向,莫无忧不知自己从此便卷入纷争,却再也无法回头了。
李沐风随莫无忧进了院子,却见院中摆满了木雕的亭台楼阁,走马车辆,器具人偶,件件精细入微,逼真形象。李沐风叹为观止,缓步穿梭于其间,东瞧西看,仿佛一下子入了小人国,不知身在何方。
李沐风看得入迷,不留神一脚踩到一件事物。慌忙低头一瞧,正是一座微型大殿,已然在这巨灵脚掌下四分五裂了。李沐风正没奈何间,莫无忧抿嘴一笑,伏身将那些碎片拣了起来。却见她双手左绕右穿,如同一对飞舞的玉蝴蝶,令人眼花缭乱。一错神的功夫,那模型已然恢复如初了。
“这可都是无忧所制?”李沐风赞叹道:“当真是天香妙手!”
“这个不算什么,我能作的东西比这好得多呢!”莫无忧听闻李沐风夸奖,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可似乎想到什么,忽的变成一副沮丧的神情道:“这些东西,都是我爷爷说看不入眼的,才让我丢在这里……”
李沐风听了这话,对那未曾谋面的老人更加神往。便朝莫无忧道:“无忧,公输老人家现在何处?我好前去拜望啊。”
“他呀。”莫无忧噘起了嘴巴,伸手一指道:“喏,就在后院了。这几天入了魔般,连我都没空理了!”
李沐风几步到了后院,却见此处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工具。有些约莫能猜出用途,有的根本就莫名奇妙。这一堆工具摆放的乱七八糟,一个白发老者抱头蹲在其间,正在冥思苦想。
“爷爷!”莫无忧叫了他一声。“您还没想出来吗?”
那老者闻言回过头,显出一张极瘦的面孔来。他頦下飘着一簇山羊胡,却是长长短短,不知都是如何掉的。一双眼睛极是灵活,嵌在那张蜡黄的脸上显得很不相称。
他抬眼看到李沐风,分外吃惊,便朝莫无忧怒道:“丫头!我不是说了吗,不见外人!”
莫无忧先是一阵的胆怯,忽的想起李沐风的话,便陪笑道:“爷爷,他、他可不是外人……”
“哦?”老者一阵惊异,他看了看莫无忧,又看了看李沐风,面色甚是古怪。
李沐风听莫无忧说话,已然觉得不恰当,在看老者此刻的神情,便知出了一个大误会。欲待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那老者捻着胡子上下打量着李沐风,点点头道:“模样倒是生的风流,哼……小子,你姓什么?”
李沐风微微一笑,恭声答道:“晚生姓李。”
“姓李的?”老者仰首盘算了一会儿,一翻眼皮道:“我怎么不知道有哪个世家是姓李的?”
李沐风心中暗笑,这天下最大的世家便是姓李!他摇摇头,微笑道:“晚生非是此行中人,前辈自然不知。再说,即便是圈内人,您又何须知道?天下之大,谁又能强的过公输世家?”
老者极为受用的点点头,咧嘴笑道:“此话不假!旁人说什么公输端木皇甫独孤四大世家,哼哼,他们也能和公输家相提并论?”
“你这姓李的小子很懂事!”老者捻着胡子道:“你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嗯……孩子大了,也是留不住的,你们的事情我不管了!”
李沐风苦笑一声,看了看莫无忧。莫无忧忽闪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莫名奇妙的看着爷爷,简直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李沐风沉吟了一下,终于道:“您怕是误会了。晚生这次来,主要是因为公输先生天下闻名。可近在咫尺,却未曾拜会,实在遗憾……”
他尚未说完,就听老者咯咯笑道:“公输世家自然是天下闻名!你既然知道我姓公输,自然是听这个丫头说的,那你知道老夫叫什么?”
“这……无忧倒没提起,想是家训严整,不敢提及老人家名讳。”
“哼哼,这还罢了!”老者点点头,道:“老夫公输遗世,现今公输世家之主!”
“妙!前辈之名飘然不尘,颇有遗世独立之高标!”说到此处,李沐风强忍笑意,甚是辛苦。因那苏东坡有云:“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老者之名,着实不祥,只是苏大学士生的晚些,世人尚不知有那赤壁绝唱。
“你这小子真是讨人喜欢!”公输遗世被他夸的心痒难耐,喜道:“你是不是想学我的本事?好,我就收你为徒!唔……不行,我们公输世家不传外姓,也罢,你便入赘于此,改姓公输便是!”
“爷爷!”莫无忧这话可是听明白了,气得满面通红,怒道:“你再胡说,我三天不睬你!”
“哦,哦。不提便是。”公输遗世嘟囔了两句,忽又转向李沐风道:“那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哦。”李沐风斟酌了一下,恳然道:“公输前辈惊世绝学,却偏居一隅,未免可惜,倘若能造福百姓,岂不……”
谁知他话未说完,公输遗世便厉声打断道:“此言休提!若要我出山,今生无望!什么造福百姓,那不过是说词罢了!”
李沐风一怔,道:“前辈何出此言?”
公输遗世恨声道:“你既和我孙女走得近,你可知道她父母是怎么死的,我又为什么让她姓莫?”
“这……晚辈不清楚。”
“她父母就是本着什么天下万民,去帮那杨广修什么运河!结果怎么样,竟死在了乱兵手里!我让孙女姓莫,我就不想让别人再打公输世家的主意,公输世家,从我这里算是绝了!”说到此处,公输遗世突然声音哽咽,难以为继。
李沐风心头巨震,原来这貌似傲慢的老者心中竟隐着如此的伤痛。他口中越是为公输世家骄傲,心头想必越加悲凉,可终究无可奈何。自己的儿子儿媳均是为了这家族盛名所累,他就更加不想失去这惟一的孙女。为了保全她,甚至不惜让她改姓,宁可家族的传承就此断绝。
李沐风侧头一看,莫无忧早已泪水涟涟,悲从中来。不由得叹了口气,自己真的是太过自私了吧?他忽然觉得一阵的失落,转身便想离去,谁知莫无忧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一双泪眼坚定看着他道:“李大哥,我帮你,我不怕的!”
“这……”李沐风反倒犹豫了。
“爷爷。”莫无忧突然回头朝公输遗世道:“您没出去走动过,我听人家说,运河修得好!有了运河,南来北往的人多了,天下又少了许多饥民!这样一条河,我爹娘在天上看着,也定然会欢喜!”
“小孩子知道什么!”公输遗世突然咆哮起来,“运河!什么运河!还不是他杨广为了玩乐的!为了那个昏君丢了性命,值得吗!”
看着莫无忧抽泣着说不出话,李沐风忙道:“公输前辈此言差矣,那杨广修河,固然有游玩的意思,可究其本意还是为了输通南北!只是大隋自他手中败了,可谓墙倒众人推,自然把他说成了一个无道昏君。”
“你!你竟为那昏君说话!”公输遗世咬牙切齿的看着他。
“这个……”李沐风觉得十分头痛。说实话,不管站在哪个立场,他都没有说杨广好话的道理。只是他毕竟对这段历史有过居高临下的俯瞰,知道杨广受了李唐的刻意歪曲。他小心的陪笑道:“晚生的意思是,就算杨广那昏君是为了玩乐,可这运河终究是泽被了后人。他夫妇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着实令人敬仰,亦可说虽死无憾了。”
公输遗世想不到他有如此说词,却是句句入耳。心中悲愤稍解,只化成一种深沉的伤痛。低声道:“人都死了,还提什么功,什么利。我老头子也看不到后世,只盼着他们能承欢膝下就够了,谁知……”
听到此处,莫无忧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李沐风手足无措,却不知用什么言语去安慰。因而只好转移了话题,故意叹气道:“公输世家我是一向佩服的,可近些年前辈足不出户,闭门造车,怕也没什么进境了。”
“小子,你莫要激我!”公输遗世眉头一跳,怪叫道:“我不知道你想让我帮你什么,总之是别想!至于我有没有进境,哼!那里轮得到你小子品评!”
莫无忧此时哭声渐消,闻听此言,一边抽泣一边小声嘟囔道:“就是闭门造车!说弄个木鸟,一年也没成!”
公输遗世急道:“你懂什么?昔墨子为木鸢,三年而成,一日而败!我这不到一年,怎能作数!”
“不错不错。”李沐风微笑道:“昔公输子削竹为鹊,三日不下。说起来,还是公输世家高明!”
“正是正是,还是你这小子有见识!”公输遗世大喜过望,正得意间,突又想起这“小子”适才的出言无状,便道:“既然这样,就让你见识见识,省得你将信将疑!”
说罢,掀开角落里的一张油布,露出件奇异的事物来。那东西以纯木雕成,似鹰非鹰,似雁非雁,一双翅膀却是铁架围成,上面覆了绸布。
“木鸢!”李沐风讶然道。
“不错!”公输遗世呵呵笑道:“老夫近来日夜琢磨,已有小成!”却见莫无忧撇了撇嘴,颇为不以为然。
“这……这当真能飞?”李沐风确实很感兴趣。
“笑话,不能飞,怎么叫木鸢?”公输遗世对李沐风的怀疑极为不满,伸手将木鸢举起,道:“你们躲开点,我让它飞给你们看!”
却见公输遗世伸手在木鸢上扭了几下,然后猛然朝空中一抛。那木鸢鼓起双翅,扑楞楞的拍打起来,在空中挣扎盘旋了片刻,终于无奈的跌在地上。
“唔?”公输遗世俯身拾起木鸢。得意道:“小子,如何?”
“这个……”说实话,这木鸢的表现实在和李沐风的期待形成了强烈反差。这,这便能叫做飞吗?怕是孩子玩的竹蜻蜓也比这飞的久些。可转念一想,这种扑翼式结构的机械极难制造,飞行原理又复杂,即便到了现代也无法实现。公输遗世能做到如此,却也不简单了。
“好,好的很!”李沐风点头称赞道:“这木鸢结构精巧,制作精良,非绝世巨匠而不能也。只是……”只是,要制成飞行器,公输遗世的思路却完全的错了。这话李沐风说到口中,又留了半句。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方法,一个至少让公输遗世不再阻拦莫无忧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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