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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了。”老范冷不丁说了一句。
“谁？”
老柳顺着老范的目光往远处一瞅，见苏福祥一路小跑，正往这边赶呢。
“没来上工，也没告诉你们一声，”苏福祥气喘吁吁赶到，一见面歉意连连，“实在是事情紧急，不好意思啊。”
“昨天的事，得罪你了。”老范面带歉意道，“昨天我向你保证，你嫂子不会开口向你要孩子的，结果晚上她就把孩子给领回来了，这熊娘们儿，太不像话。”
老范并没有跟他讨论迟到的问题，而是另辟了个话题。
老柳在一旁没听懂，“什么孩子？”他问了一句。
“哦，”老范回他，“这不苏老弟捡了个孩子嘛，我们家那口子非得要，硬是从苏老弟手里抢过来了。”
“不是抢，不是抢。”苏福祥连连说，“是我愿意的，是我愿意的。”
老柳晓得苏福祥捡了个孩子，苏家一家三口到深圳的第一顿饭是在老范家吃的，老柳两口子也凑了个热闹，三个男人还喝了一瓶特曲，饭桌上提到岳阳火车站捡到婴儿的事儿。
“家里出事了？”老范问道。
“嗯，”苏福祥应道，“孩子病了，我送他去看病，耽误上工了。”
“孩子得的是什么病？要紧吗？”老范关切地问。
“挺重的，口吐白沫，昏迷不醒。”苏福祥迟疑了一下，说道，“恐怕……是惊吓吧。”
他没把孩子生病的真实原因告诉老范，他不能说，因为你老婆把暖儿抢走了，所以我儿子就病了。
“孩子在医院安顿好了，是吗？”老范问道，“你是来上工的吗？”
“哦，不是的。”苏福祥嗫嚅道，“我是来借钱的，家里没那么多钱，孩子现在还在大仙那呢，我得赶回去交钱。”
“没去医院看医生？看的是大仙儿，是吗？”老范惊讶道，“借多少钱？”他问道。
“两百块。”
老范瞅了一眼老柳，“再给老苏预支两个月工资，你看能行吗？”他跟老柳商量道。
“够呛，”老柳说，“没这个先例啊，咱队上规定只给新工友预支一个月工资，老苏的已经预支过了，不过你跟范老板关系近，你可以为他通融一下。”
老范听罢沉吟了一下，“算了吧，别找那个麻烦了。老苏，”他回身叫苏福祥，“跟我到家去取，我借给你。”
苏福祥一听很是感动，心里暗称老范是个讲义气的人，对帮忙别人总是很热心。
老范立刻带上苏福祥，回家去取钱，把老柳留在工地上。
……
范家就住在工地的工棚里，很快两人就到了家门口，没进门就听到工棚里传出婴儿的哭叫声，不用说，那是暖儿的哭声。
“孩子他娘，”老范还没进家门就大喊道，“给苏老弟拿二百块钱，他孩子病了，有急用。”
马幻彩正在给暖儿喂奶，儿子小白在一旁守着。马幻彩见丈夫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苏福祥。
“昨天还跟我抢孩子呢，怎么今天就病了？”马幻彩一面给暖儿喂奶，一面搭讪苏福祥道，“怎么这么快呀？”
“呵呵……”苏福祥尴尬地笑笑，“孩子昨天得罪你了，我替他向你赔罪了。”他卑微地说。
暖儿一个劲儿的哭，就是不吃奶，奶嘴塞进去又吐出来，马幻彩忙得满头大汗，也搞不掂暖儿。
“快给苏老弟拿二百块钱，”老范继续催促道，“他等着给孩子看病呢。”
马幻彩放下暖儿，去拿钱，“大兄弟呀，二百块钱都没有，你们这日子是怎么过的？”她一面拿钱，一面揶揄奚落道，“暖儿交给我们养，我看是对了，这奶粉一袋就好几块，看病二百块钱都拿不出，我看孩子跟了你们也是遭罪。”
“闭嘴！”老范见媳妇儿越说越不像话，制止道，“别瞎噗噗，拿你的钱去吧。”老范故意压低声音，但很严厉。
“给，”马幻彩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而是拿出钱来往空中一比划，变本加厉道，“拿去给你们家那个不懂事的小东西治病去吧。”
苏福祥被深深刺痛了，他的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他感觉马幻彩好像在施舍他，他感觉马幻彩手里拿的不是二百块钱，而是一个饭团，他也不是一个借钱的，而是一个上门儿要饭的乞丐。
他明显感到来自马幻彩居高临下的眼神儿，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不平等。
“要是在家当农民，就没这事儿了，都是进城惹的祸。”苏福祥心下想，“看在我痛快儿地把孩子给你的份上，你也不该这样对我。都是进城讨生活的，你给我装什么大瓣蒜？你不过比我早进城几天，就在我面前装富翁，真够恶心的。”
……
暖儿一直在哭，在马幻彩怀里哭，放在床上还是哭。
苏福祥想到做乡村教师的父亲教过他的两句古语，叫做“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这跟嗟来之食有什么两样？”苏福祥心想。
他想做一个廉者，不去接那二百块钱，或者接过来，摔在马幻彩的脸上，以此表示对马幻彩的蔑视，告诉她，她这样做，侮辱的是她自己。
但他没有勇气这样做，“孩子还等着治病呢，我不能为出一时之气坏了大事儿，城里能够借钱给我的也没谁了，恐怕只有他们两口子了。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没办法啊！”他悲催地心下想。
暖儿一声接一声哭，一声比一声大，直哭得震天响。
“满心欢喜收养一个女儿，却让人抢走了；痛快儿让她领走暖儿，她也不说你好，还百般羞辱你。”苏福祥又想到了一句话，也是他做乡村教师的父亲教给他的，“贫贱夫妻百事哀，这话一点也不假！”他悲催地想。
他颤颤巍巍儿接过那二百块钱，眼泪哗哗的，“我是尊敬你的，”他心想，“你把我们一家三口带到城里，帮我找到工作，给我解决了住处，我没理由不感激你，可你把我当成要饭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老苏兄弟，现在忙，脱不开身，等晚上下班我去看孩子啊。”
苏福祥正难受着呢，就听到老范在跟他讲话，声音还挺大，大概老范也看出来了，自家媳妇神经大条、居高临下，挺让苏福祥下不来台的，他想用高声说话扭转这尴尬的气氛。
“老范这哥们儿还是蛮厚道的，”苏福祥果然转移注意力了，把关注的焦点从马幻彩身上转移到了老范身上，“比他媳妇儿强百套，看在老范的面子上，我也不该把他媳妇儿怎么样，不然的话，太让老范没面子了。”
苏福祥转身要走，“等等，”马幻彩紧急叫停道，“帮我哄哄孩子。这死孩子，给她吃给她喝，还哭个没完，像上辈子欠她似的。”马幻彩骂骂咧咧，发着牢骚。
苏福祥走到床边，抱起暖儿，拍打两下，哄了三声，立刻，暖儿就不哭了，把奶瓶放进她的嘴里，她竟大口大口的喝起奶来。
“妈的，贱种一个！”马幻彩一见这阵势，立刻来了气，“这不是自己生养的就是不跟你一条心，要是这样的话，你干脆抱回去，我跟她生不起这个气。”
“不行！”小白在一旁听了，断喝道，“你要是不要妹妹，我就死给你看。”他威胁道。
“诶呦，”马幻彩哀叹道，“我拿你就没办法了，我的小祖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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