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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秦雯打小学的针织刺绣, 到了现代也学了不少年, 要说出个什么针法, 要弄出什么效果还真不大难得住她, 但这纺纱织布的活儿她还真没怎么做过。上一世她很小就被卖了, 跟的主子都是直接教刺绣的, 至于织布什么的,大多是直接买了料子或者由庄子进上。
到了这一世更是如此,有了网络, 如今只要这世面上有的布料, 便有可能买到,不论什么颜色、什么花样, 基本上只要出得起价钱,就能织染出来。她的闺蜜卫依家本身就是做布料生意的,这些事儿她就没操心过。
所以秦雯还真不太会女红中最基础的那个纺纱织布, 她甚至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去薅孔雀毛。
“我是江南织造出身,”那个被大家称为老赵的老爷子笑着说, “当年复原定陵的孔雀龙袍的时候, 我还是个跟着师傅打下手的小学徒, 到现在我也都成老师傅了, 这孔雀裘还真就做了那一回, 可惜了。”
“江南织造?”秦雯有点好奇,声音特别, 她看过现代对于《红楼梦》的介绍, 虽然没有完全确定作者, 但这个作者与康熙朝的江南织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是确定的。
“如今咱们其实叫云锦研究所,”老赵以为秦雯知道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单位了,他爽朗地笑道,“不过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是习惯自称自己是江南织造局的,专门为皇家织布料嘛。”
“我去过云锦博物馆,就在大屠.杀纪念馆不远,我看过师傅们表演织布的样子,”秦雯顿了顿,“其实我挺小的时候就在科技馆看过人表演用大提花机织布的过程,不过每次表演也就十多分钟,过了好几年再去看,那块布也没多少变化。”
“我们就是在你说的那边,”老赵示意秦雯下车,一边往动物园里走一边说,“云锦技术有几个特点,一个是通经断纬,就是线要切断,这个现代机器搞不定,另一个是颜色特别多,这个机器只能弄那种简单规则的图案,像刺绣那样跟画似的那种机器也搞不定,还有机器能搞定但是一直没怎么用的,一个是金银线的打造,一个就是这孔雀线的拈制。”
“老赵,这边!”动物园的一间办公室旁边,一个中年人的招呼打断了老赵对秦雯的介绍。
“这是王馆长,负责雉禽部分的,”老赵先低声跟秦雯介绍了一下,然后才走近那个中年人介绍道:“这是秦雯,燕大的高材生,手艺好得很,我带她走走流程,往后可能就需要她往你这边跑了。”
“王馆长好,”秦雯连忙上前打招呼,“往后还得麻烦您了。”
“行吧,反正咱们这儿孔雀就这么多,但凡有尾羽脱落的,我都收这儿了,你们拿走。”王馆长和老赵寒暄了一会儿,然后指着架子上一个袋子说。
“那成,以后有的还给我们留着啊!”一边往外走,老赵一边说。
“薅孔雀毛?”秦雯有点疑惑有点好笑地问道,她整个过程中可是连只孔雀可都没见着。
“有人帮我们薅过了,”老赵特别理直气壮地说,“这边动物园你可能要多跑跑,还有几个养孔雀的地方,就直接联系就成。”
“要用这么多啊?”听着这位从出了动物园开始就没停过地电话,秦雯问道。
“嗯,咱们国家用彩禽的羽毛织衣服的时间很久了,至少唐朝就已经下令不许再穿彩禽羽毛织的衣服了,那时候的云贵都能把鸟儿逮绝种了,可想而知当时人多能捕杀。”老赵停下打电话的手,和秦雯说道,“和西方基本上用整只尾羽来做装饰不同,我们习惯于将羽绒和蚕丝拈到一起,然后织成各种各样的料子,用来裁制衣服。而孔雀裘所用到的孔雀羽其实只有尾羽中间那点子‘珠绒’,你别看我们带了一车尾羽,其实根本不够上机织两下的,能用的羽毛太少了。”
回到研究院,从剿茧抽丝开始,秦雯跟着这些老师傅们学着拈金银线,拈孔雀羽,在普通的织机上练习织普通的布,开始可以尝试着坐到提花机旁,尝试着自己织一片双色的库金缎时,老赵递给她一块孔雀裘的布料。
孔雀裘又被称为雀金裘,里面夹着金银两种金属与蚕丝缠成的线,又夹有孔雀的羽毛,但凡有一点点光照在上面,便明晃晃的,还隐隐显出羽毛的纹路,华美极了。只是眼前的这块布料实在太让人遗憾了,在那由金翠组成的明晃晃的锦缎上有一小块儿被腐蚀的痕迹,需要好好修补一下。
“怎么弄成这样了?”秦雯已经学着织了两天锦,太知道这种料子获得的艰难,上一回做那定陵的龙袍复原就整整用了五年时间,这难度可想而知。
就眼面前递过来的这巴掌大的一小块孔雀锦,光拈线就得用掉好几袋的孔雀羽,更别说织了,这么一小片没三五天功夫可出不来。好好的布料早早下了织机不算,还在正当中被弄坏了一块,这可把秦雯给心疼坏了。
“你织也会织了,试着补补。”老赵一边将那块坏了的孔雀锦递给秦雯一边说。
秦雯接过这块料子,有点感慨,上辈子间接要了自己性命的便是这孔雀裘了,当初的自己病得快起不来身了,但为了宝玉不被老太太骂,还是连夜在昏黄的灯下补了那一小块被火星子燎到的雀金裘。
如今自己坐在灯光明亮的织机旁边,不再是个命运交托他人的丫头,不用因别人而拼命,如今的自己是为了自己喜爱的事物而努力这样的不同,让秦雯在缝补的时候也多了一分从容。
这一块用金银线与孔雀羽织成了锦缎其实与当初秦雯补的那雀金裘并不一样,那一块全部的幅面都是由孔雀羽织成的,而这一块,用的是当年定陵复原龙袍的手艺,只有一部分纹路才是用的雀羽,因而秦雯修补起来觉得反而简单了一些。
她从织机旁挪到了一个很舒服的藤椅上,迎着光,用一个很小很精致的绣绷将那一块被弄坏了的料子给绷起来,在上绷子的时候,用一条绸子的边脚料仔细地垫在绣绷和那块雀锦中间,防止那竹制的绣绷子伤了料子。
然后便是清理,连经线、续纬线,一点点地从破损处的边缘将那布料勾连起来,便是织这一小块都得好几天,更别说修补了。直到红西沉,故宫里的管理人员吆喝着要关门了,秦雯也只浅浅地修了一点边角。
“这一小块你带回去吧,”老赵指了指秦雯手边的一小卷孔雀羽拈出的线,“你跟着我们忙前忙后的也有好一个月还多了,庄先生说学校快期末考试了,你得回学校好好复习。”老一辈的手艺人更尊重知识分子,名牌大学的学生愿意学手艺那很好,但若因此耽误了学业,便不是眼前这个灵巧漂亮的丫头,而是陌生人,他们也是要心疼的。
“带回去做?”秦雯有点迟疑,这毕竟是对一件重要文物的修复,里面的东西按规定是不能被带离的。
“你带回去练练手,”老赵解释,“你手里这块是我们专门织出来练习用的,我们年纪都大了,有的人手都开始抖了,便是手不抖的,做这种精细的修复每天也做不了多长时间,体力、精力都跟不上了,修复的主力还得是这样的年青人。”
他笑得很慈祥,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希望:“你学习之余慢慢地将这块料子给补出来,这是磨练手艺,也是磨练心气,等那个巴黎时装周什么的弄完,差不多也用这块料子将手艺磨熟了,咱们再上手修复那件龙袍。”
“修复比复原难,”一个曾经教过秦雯的老太太眯着眼睛试着修补一小段刺绣,这时也停下手里的活儿,“修旧如旧,要不然还不如不修,做这一行最值钱也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因为我们就是在时光里穿梭,从前人手里接过他们的生活,然后留给后人们看的。所以不要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