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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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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中檀香袅袅,光影斑驳。独孤氏端正地跽坐在一方丝织软垫上,双目微合,似是睡着了一般。在她的身前,则是此次前来进香的萧氏众人,偌大的屋子中,虽说人数众多,却是个个凝神静气,只有独孤氏手中的佛珠正“哒哒”作响。

    这时,外头伺候的侍婢进屋通报,“老夫人,十九娘来了。”

    独孤氏手中的佛珠一顿,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传。”

    那侍婢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很快屋中的光线一暗,有一人影自门口走了进来,规规矩矩地行礼道:“阿莹拜见祖母。”

    缓缓放下手中的佛珠,独孤氏睁开眼睛望向面前的少女。

    在她眼中,十九娘的容貌是一等一的好,诗书礼教亦是上乘,虽说是庶出,但若是稍作栽培,或许可以与近来氏族中的新起之秀联姻,届时既可以稳固萧氏地位,于十九娘自己亦是有利无弊,可惜她性子太过柔弱,与兰陵萧氏的杀伐果决不相吻合,因此她自始至终都不曾对她抱有好感。

    但在那次家宴上,十九娘不仅驳了二房媳妇的话,又得了忠孝之名,可见她也不是个没主意的娘子,更何况那句预言……

    独孤氏瞥了一眼身侧的侍婢,那侍婢立刻将手中的托盘拿到萧竹莹面前。

    萧竹莹垂着头,见托盘上只有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条,不由心中疑惑,却听独孤氏道:“这是此次一位高人的预言之词,你需得保存妥帖。”

    伸手接过纸条,萧竹莹恭敬行礼道:“谢祖母。”

    独孤氏点了点头,手中的佛珠继续转动起来,她缓声道:“我乏了,你们都回去吧,十九娘留下。”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连忙起身行礼,随后便退了出去,其中望向萧竹莹的人里,不乏有幸灾乐祸之人,也有满脸忧心之人,譬如萧恕。

    待屋中的萧氏子弟尽数离开,独孤氏又对剩下的侍婢们道:“你们也出去吧,灵湘在门口守着。”

    她身边的那名侍婢应了一声,便带着其他人一同出去,随着门被轻轻关上,屋中就只剩下独孤氏与萧竹莹二人。

    午后的日光自微启的窗隙间洒落,在萧竹莹脸上留下一片金色的光影,无论他人向她投来何种目光,又或是独孤氏用如何犀利的眼神打量她,她自始至终都是一动不动地跽坐着,神情没有一丝变化。

    独孤氏稍许满意了一些,声音也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你打开手中的东西看看。”

    萧竹莹点了点头,便依言将那纸条打开,只见上面写着一首打油诗,字迹龙飞凤舞,虽然潦草,却带着扑面而来的霸气与……灵气?

    她有些惊讶地轻声念到:“薄命红颜福难求,前程渺渺几时休。忽闻一日阴阳变,千载奇缘命中留。巾帼逐鹿定天下,是非沉浮藏弓弦。他日旷古龙腾时,来生痴情续前缘。”

    这首诗的诗理并不通,但是仔细观摩之下,却不难发现它意在叙事。萧竹莹的目光在“忽闻一日阴阳变”七个字上转了转,抬头道:“此乃袁天师所写?”

    独孤氏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知道他?”

    萧竹莹明白这句话问得太没有道理,于是垂头道:“儿在路上遇到了袁天师。”

    “原来如此。”独孤氏点了点头,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萧竹莹,“方才他曾来过这里,为府中几位子弟面相,皆做了判词。”

    手中的纸条被微微捏紧,萧竹莹的眼眸越发清澈,“如此说来,这便是天师为儿作的打油诗?”

    独孤氏叹了口气,“这的确是他为你所作,却不是今日所写。”她顿了顿,缓缓道,“而是在十四年前,你刚出生的时候。”

    萧竹莹的脑海中顿时闪过一丝白光,树林中袁天罡说的话立刻显现出来。

    “你如今的情形,早在十余年前,老朽就已经知晓了。”

    难道他并未说谎,早在萧十九娘将将出生之时,袁天罡就已经知道,在未来的某一日,萧十九娘会死于非命,随后便会被一位来自阴司的鬼差附身?萧竹莹瞪大了眼睛,轻声低喃道:“骗人的吧……”

    “袁天师所言,从未有过偏差。”独孤氏见她神情愕然,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怜悯,“想来你以后的日子,必定不会窘迫。”

    萧竹莹立刻回过神来,柔声道:“儿定不辜负祖母美意。”

    独孤氏点了点头,“你回去吧。”

    依言款款起身,萧竹莹欠身行礼后,旋身走出门外,然而在她走下台阶时,却听独孤氏喃喃道:“府内如此折腾,只为了一个李素节,若是真如判词所说,或许……”

    萧竹莹脚步一顿,疑惑地回过头。她自从吸取了萧嘉柔的阴气后,体内的法力已有些许恢复,这次又因刘承徽而增进不少,因此听觉似乎较凡人更为灵敏,她看着侍婢们鱼贯走进屋中,微微皱起了眉头。

    李素节?

    萧十九娘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听闻是当年的萧淑妃之子,也曾是圣人最钟爱的皇子,原本武后尚未入宫时,曾与王皇后的继子李忠并驾齐驱,在储位之争中与其旗鼓相当。李素节如今不过十一岁,因母争宠失利而从岐州刺史改为申州刺史,地位自是一落千丈。

    他与萧府里的事有何关联?

    “阿莹。”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萧竹莹回头一看,竟是十二郎萧恕,在他身后跟着的,是她的侍婢桐香,二人皆是一脸担忧,萧恕见她怔怔的模样,不由越发小心地问道,“祖母可有责备与你?”

    萧竹莹微愣,笑着摇头道:“并未责备,只是与我说了会儿话。”

    萧恕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片刻,见她果然没有伤心垂泪的神情,这才松了口气,“这就好,你们说了些什么呢?”

    “不过是天师的话罢了。”萧竹莹见他担忧,心中亦是一暖,“你可也得判词了?”

    萧恕笑道:“自然,不过我当时就在院中,因此并未留有字条。”他缓了一息,继续道,“不仅如此,阿柔也得了判词呢,我回去便转交于她。”

    “哦?”萧竹莹有些惊讶,“不知可否一看?”

    萧恕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字条,“我的判词便是逢凶化吉,富贵自有天定,这是阿柔的,你瞧瞧。”

    萧竹莹接过字条,轻轻展开,只见上头不过区区几个字:需入善道,不破不立。

    “这是什么意思?”萧竹莹皱着眉头问道。

    萧恕亦是一脸不解,随即摇头,“我也不知,想来应是字面上的意思,让她不要再如此荒唐吧?”

    “十四姐虽然性子骄纵了些,却仍是知理的。”萧竹莹想到她托张齐光传来的话,“更何况,她应该本就在善道上。”

    萧恕见她如此说,长叹一声,亦点了点头。

    二人一路闲碎地说了会儿话,便在路口处挥手作别。萧恕目送着萧竹莹匆匆离去的背影,想起父亲对他说的话。

    “恕儿,莫要与你十九妹走得太近,她并非善类啊。”

    并非善类……阿莹这般明事理知是非,怎可能是恶人呢?萧恕微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向着路的另一端走去。

    因为那张判词的缘故,萧竹莹半日都有些心不在焉,桐香瞧着干着急,热了好几次饭菜,又劝了一会儿,她才稍许吃了小半碗饭。

    慧泽峰的夜晚颇为清冷,日落西沉后,夜风中的慈云寺便气温骤降。萧竹莹懒懒地倚在窗户边,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天际仅存的一丝霞光,手中的经书翻看着,细看之下却是翻错了面。

    桐香看着她毫无波澜的神情,心中越发担忧。自从娘子醒来后,性子虽不似过往柔弱,但是总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她不再吟诗弹琴,却时常沉思,有时即便是笑着,也从未让笑意进入眼底。

    这时,不远处传来两声奇怪的咕咕声,似虫鸣又似风声,桐香眸光微闪,侧头向门口看了一眼,却听萧竹莹有气无力道:“我想早些休息了。”

    “娘子,再过一会儿便要到用晚膳的时辰了,不如用完再歇息吧?”桐香见她懒洋洋的模样,不由劝道。

    萧竹莹摇了摇头,随手将经书扔在小桌上,便向矮榻走去,这时身旁的桐香突然惊叫了一声。

    只见窗外原本平静一片的山景突然发生了变化,璨烂霞光被大片的乌云吞噬,山间狂风大作,树木丛林不断发出唰唰的响声,院中堆放的箩筐与扫帚被戳落一地,沙土漫天飞舞,细小的石子不时被凌冽阵风卷入屋中。

    桐香一脸不解,“方才天气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快?”说着,便快步走到窗边,想要伸手关窗,却被一只莹白的手迅速拉住。

    她侧头望去,只见身边的萧竹莹面色冷峻异常,周身不自觉地散发着极其骇人的气息,已经解开的长发在狂风中飞舞,阴沉的目光直勾勾地盯住远方的某一处,而她的手则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腕,力气之大,是寻常娘子无法超越的。

    桐香在这一刻,不知为何联想到了鬼怪话本子中,那些缉拿魂魄的黑白无常。

    “娘子……”桐香双唇翕动,眼中不知为何却是一片清明。

    萧竹莹此刻只觉得怒气上涌,她看着上空浮现出的大批魂魄碎片,耳边充斥着那夜尖锐的惨叫声,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

    是萧嘉柔,还是她的同伙?

    莫非是见到她离开萧府,所以迫不及待地再次动手了?

    手中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萧竹莹怒不可遏之余,心中满是深深的自责和无力感。她来到凡间已有些时日,却进展甚微。如今接连两次,眼睁睁地看着无辜百姓的魂魄被夺,而她这名鬼差却是无能为力,这让她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悲愤之间,门外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瞬便有一个婢女跌跌撞撞地冲进屋内,大喊道:“萧……萧十九娘,我家娘子请您快去救救二郎!二郎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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