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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降临的天意并非只有一道含糊莫测的消息,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殿外传来接连不断的通报。三拨访客像是约好了,都借着溧水结界解除的短短时间,前后脚钻进了无名山。
姜云舒在旁听着通传上来的名字,眉毛挑得越来越高,待听到最后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喃喃道:“她怎么也来了?”
陆怀臻一怔:“是你认识的人?”
姜云舒摸了摸下巴,盯着殿外渐渐走近的几道人影,答非所问:“还真是邪门了!”
“呵……”
一声轻笑忽然幽幽响起,妖皇解释道:“人间有话说无巧不成书,又或是时势造英雄,说的都是天地气运交汇之时,自有千般匪夷所思的渊源巧合出现,方才那钟名为千巧,正是我九尾狐族先祖以精血所炼的能够感知气运变动的法宝。”
他后退几步,端坐回纱帐后的皇座之上,低低地说:“能受天地气运感召的,本就是应当入局之人,天意难违,只不过这天意究竟引向何处,能否被人把握住,到最后求得的是兴还是亡,就无从知晓了。”
他话音刚落,被几只金丝雀引进大殿的三人便站定了。
金丝雀“啾啾”鸣叫几声,化作数名黄衣侍女落在门口,殿中内宦便再次通报道:“旬阳姜氏十二子姜萚,停云城主卢景琮,……散修辛夷求见吾皇陛下!”
那小老头似的宦官大概半辈子也没见过毫无名气却胆敢来求见妖皇的散修,通传的时候舌头不由打了个结,退下之后才偷偷地抹了一把汗。
姜云舒收起了惊讶神色,笑盈盈地和突然现身的三位故人挨个打了个招呼,末了,笑道:“十二哥气色好多了。”
十余年不见,即便是差点要了人命的旧伤也早已痊愈,然而心中遗憾悲痛究竟如何,却无人知晓了。
姜萚微一敛目,也淡淡笑起来:“无可奈何之事。”
两人的机锋没人能听懂,妖皇便言归正传:“三位既然受气机牵引而来,便请随我一同去看一看罢!”
他不愿配合的时候自是百般拖延,但下定了决心之后,却痛快得很,不过盏茶光景,一行人便穿过了看似规模宏大的皇宫内苑,再一抬头,迎面已是一座黑雾聚成的参天高塔。
妖皇早已回复了平时的样貌,却仍怀抱着小白狗模样的谛听幼兽,见它并未因塔中聚集的阴煞之气精神起来,心中暗自疑惑,却仍指点道:“此物两月前出现,初时不过藤蔓粗细,高不足三尺,但周遭草木尽数枯萎,连地面也渐渐干裂焦枯,我曾数次派人探看,可惜……”
他长长叹了口气:“可惜最初无人想到此物可怖之处,更没料到,但凡踏上被其腐蚀的土地上一步,无论是境界多高的人,都逃不过一死,死状更是惨烈难言。”
肖老老实实地跟在妖皇后面半天,这时也忍不住放下了阴阳怪气的冷硬态度,唏嘘道:“那些人……从踩过这种地面的脚底开始,寸寸溃烂,可人却感觉不到疼痛,更不会轻易死去,往往直到五脏烂尽了,才……”
“原来如此。”
姜云舒郑重颔首,这才明白为何妖族怀有那么大怨气,明知是无理取闹也要迁怒一番——无论是谁,看到朝夕相处的族人与同伴遭此大难,只怕都会心存愤恨不平。
她犹在暗叹,便见姜萚云淡风轻地往前迈了一步。
众人本就站在那片古怪地面的边缘,这一步便迈进了其中。清晰可见的幽黑气息从地面干裂的缝隙中攀爬出来,不过片刻就将姜萚膝盖以下尽数缠绕住了。
姜云舒心头重重一跳,愕然道:“十二哥?!”
姜萚回头安抚地笑了笑,弯下腰,捏起了向上攀爬的黑气末端,微一用力,就将那道有形无质的黑气拈了起来。他素白的指尖泛起薄薄的微光,也不知这究竟是什么法术,那道黑气就像是被捏住了七寸的毒蛇一般翻腾扭动起来,却始终无法挣脱。
他退回来,盯着手中的黑气审视了半天,才说道:“这是幽冥之中的一种毒虫……”
刚说了半句,却又摇了摇头,皱眉道:“但也不能这么说,毒虫属阴物,无法在阳世存活,如今你我所见,并非毒虫本体,而是其投射出来的影子,只不过,阴煞之气对于生灵太过凶险,就算只是影子也足以致人死命了。”
妖皇面色微凛:“姜先生对幽冥之事所知甚详?”
姜萚双唇轻轻动了几下,无声地念了个咒诀,他手中的虫影猛一颤栗,随即就瘫软了下去,渐渐化成了无色的烟气。他这才淡淡道:“略知一二,不过阴阳有别,故而不敢妄议,以免扰乱天道招来祸患。”
这说法十分合理,可姜云舒却不由自主地僵住了。她脑中仿佛划过一道闪电,将从前不曾深思过的那些细节都照彻了,以往她只记得两世为人的艰辛,可此时才突然发觉,对于姜萚与叶清桓来说,背负的又岂止是两世的记忆,更有那不可对人倾诉的九幽之下的千年辗转。
那又究竟会是怎样的一段时光?
姜萚已经劝服了妖皇,又传授了简单的驱逐虫影之法,再一回头,却见姜云舒面色有异,正要询问,只听她突兀道:“我要去一趟幽冥!”
她的声音冷而清,毫无犹豫,并不是征询他人的看法,而只是陈述不可动摇的决定。
只是,这样的决定,在背衬着黑雾氤氲的高塔与遍地行迹难寻的毒虫时,终究显得有些轻佻儿戏了。
姜萚怔了怔,这些年中他也不知皱了多少次眉,原本平坦的眉心已刻下了深深的皱痕,而此时,他本就微蹙的眉头更是深锁起来,语气里也不由带上了一点责备之意:“生死殊途,如何能以生魂入幽冥,更何况九泉之下并非你所想那般,你一时兴起便要……岂不胡闹!”
但姜云舒却已经从短暂的怔忪中回过神来,她走到姜萚面前,挑起眼角,目光古怪地掠过众人:“不是一时兴起,我是突然想起了妖皇陛下所说的气运牵连。”
妖皇也不由停下了回返的脚步:“哦?”
姜云舒敷衍地笑了笑,目光仍落在姜萚身上:“千巧之钟响起的时候,叶筝传讯提及幽冥,陛下的面目更是化作了他的模样,而后便有十二哥你们前来。我本来没有发觉异样,直到你自承了与幽冥的牵连——散发这阴幽气息的黑塔,谛听后裔,鬼修,拥有冥世记忆之人……”
她看向卢景琮与辛夷:“而景琮和辛夷虽然与幽冥无涉,但两人却恰好都在阵法卜筮一道上颇有研究,你们就不觉得这样的组合实在是太意有所指了么?”
话到此,她略顿了顿,冷笑道:“更何况,冥世透入阳气,人间混进了幽冥毒虫,就算我没有私心,也从没有过什么‘气运牵连’,那么这样的异象,难道就可以置之不理?”
几个人让这番似乎是信口开河的话噎了一下,可仔细一想,却又无法反驳,禁不住对视一眼,都觉得背后隐隐发寒。
良久,卢景琮方叹了口气,第一个出声:“若是承明主意已定,龙潭虎穴我也陪你走一趟又如何。”
他话音方落,辛夷面色一冷,却出人意料地并未反驳:“若不是六娘为我等寻来功法秘典,又涉险相救,我只怕早已死了不知多少回,别说是龙潭虎穴,无论何处,只要六娘想去,我便跟着去。”
卢景琮莫名地从这句话里品味到了一点不快之意,不由干咳了一声,苦笑起来。
这两人不知所谓的针锋相对一出,倒歪打正着地让气氛松动了少许,姜萚看了看周围人各异却又分明相似的反应,也无法再摆起冷脸,思忖良久,只得摇头叹道:“罢了罢了,倒像是我在做恶人了。”他伸手揉了揉姜云舒的脑袋,眼中仍含着一丝忧色:“只不过,我听妖皇陛下所言,虽有天意气运,然而如今天道已不知被邪神浸染几许,这番气机到最后又会是何种结果,我实在没有把握。你可是真的想好了?”
姜云舒没说话,却不避不移地回视过去。
姜萚按了按眉心,低笑一声:“既如此,我便陪你去一趟罢。”
姜云舒这才笑起来。她许多年没有蹬鼻子上脸了,此时难得重操旧业,连忙飞快地弯起双眼,嬉皮笑脸地谄媚道:“我就知道十二哥最好啦!长得好,脾气好,对弟妹更是没话说,别说幽冥,就算是九天碧落、神佛居所,也都会陪我去,是吧?”
姜萚被她毫无预兆的变脸弄得哭笑不得,忍不住瞪她一眼,脱口道:“哪学来的歪缠?满口胡说八道,也难怪十七都拿你没辙!”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猛地怔住,刚刚松快下来的气氛陡然凝滞,即便无数次在心中想过,可直到亲口说出与亲耳听闻的时候,才发觉,当年再普通不过的两个字,到了如今却仿佛变成了刻骨铭心的伤口,居然疼痛得让人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姜萚深吸一口气,突兀地转过头去,闭了闭眼,脸色又恢复了一惯的平静:“请陛下借与在下一些人手,另外,卢城主、辛夷道友,两位的布阵手段亦至关重要,还望相助。”
他沉吟片刻,没有回头,只淡淡吩咐:“云舒,你若有空,就与叶家表兄联络,虽未必需要,但若有他指点,此阵法当会更精细无缺。”
姜云舒沉默地点了点头,方才那点惬意的笑容像是被寒风扫尽了一般。
可天不遂人愿,直到姜萚这边已经布成了法阵,姜云舒依旧没能得到叶筝的丝毫回音。那句语焉不详的谶言,便成了压在众人心上的一道阴霾。
数日之间,黑塔愈发壮大几分,鬼哭之声凄厉异常,即便身处宫殿之内也可耳闻。
而就在这阵阵哀鸣尖利到快要刺破人的耳鼓时,跑腿的小妖终于传来消息,请诸人入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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