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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几个晚上之后,斯凯维努斯元老拜访了佩特罗尼乌斯,并且开始了一段冗长,漫无边际的谈话,谈话和他们所生活的艰难时代的有关。到最后,他还谈及到了恺撒。佩特罗尼乌斯喜欢他,并对他挺友好,但是斯凯维努斯谈论危险话题谈得过了头,佩特罗尼乌斯觉得最好提高警惕。
“世界已经变得疯狂,”这位元老抱怨道。“在它变好之前,它会变得更糟。谁知道,我们也许将丧命于某场比罗马被焚更恶劣的灾难中。”
他说就连达官贵人们似乎都丧失了信心,说禁卫军副长官费尼乌斯·路福斯快受不了提盖里努斯和他令人作呕的命令了,还说恺撒对待那位老哲学家以及诗人卢坎的方式惹怒了塞涅卡部族。
“人民受够了现在的事态。”他总结陈词。“就算是禁卫军在他们的营房里也蠢蠢欲动,愤愤不平。他们很多人准备支持费尼乌斯·路福斯,万一事情有变的话。”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么一通?”佩特罗尼乌斯平心静气地问。
“为什么?我在担心恺撒。”斯凯维努斯迅速说道。“我在禁卫军里有个远亲,他的名字也叫斯凯维努斯,所以我才知道他们的营地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正在变得愤怒。这是件严重的事。我的意思是,瞧一瞧卡里古拉吧,呃?他是又一个疯子,而你知道结果如何!突然之间我们就有了一个卡西乌斯·凯列亚,不是吗?当然了,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我确信我们之间有一个人,他的所作所为会让我去褒扬他。不过凯列亚确实把世界从一个疯子手里救了出来!”
“换句话说,”佩特罗尼乌斯议论道,“你是在说‘我不推崇凯列亚,但他是个妙人,愿众神给我们更多他那样的人。’对不对?”
斯凯维努斯很快转换了话题,并开始意料之外地奏响宣扬皮索的颂歌。他赞美他的家族渊源,赞美他的正义感和荣誉感,赞美他对结婚誓言的忠诚,最后赞美起他的睿智,他的推理能力,以及他赢得民心的奇妙方式。
“恺撒乏嗣无后,”他说,“大家都认为他的继承人当是皮索。毫无疑问,大家都将支持他,真心实意地支持,如果他掌权了的话。费尼乌斯·路福斯对他颇为看重。整个阿奈乌斯部落效忠于他。普劳提乌斯·拉提拉努斯和图里乌斯·塞内奇奥会替他赴汤蹈火。会这么做的还有纳塔里斯,苏布里乌斯·弗拉维乌斯,苏尔皮奇乌斯·阿斯帕尔以及阿弗拉尼乌斯·克温提亚努斯,甚至还有维斯提尼乌斯。”
“倘若皮索指望依靠维斯提尼乌斯的帮助,他将失望而归。”佩特罗尼乌斯点评道。“维斯提尼乌斯连他自己的影子都害怕。”
“只有涉及到梦境和灵魂时才会如此。”斯凯维努斯回应道。“除此之外,他是个英勇的人,让他入伙还有其他深层次原因。你就因为他反对迫害基督徒而看不惯他可不应该,因为那对你而言也很重要。”
“并非对我重要。”佩特罗尼乌斯耸了耸肩,说,“而是对维尼奇乌斯。我是出于对他的考虑才愿意营救那个姑娘,但也就这么着了。自从我失宠于我们的红铜胡子,我就什么也帮不到他了。”
“你是什么意思?你没有注意到恺撒在大庭广众之下是怎么再次亲近你,并且再次和你开口说话的吗?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吧。他又重新提起了去希腊的旅程,他想在那里唱几首他作曲的希腊颂歌。他非常想去,不过想到那些冷嘲热讽的希腊人或许会对他的歌喉说三道四,他又感到害怕。他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去面对他最大的胜利,或者是去面对他最惨烈的灾难。他需要某个专家指点,他知道,除了你,他从别人那儿得不到指点。是以你重新得宠了。”
“卢坎可以指点他。他是个不错的诗人。”
“红铜胡子讨厌卢坎!实际上,他已经圈中了他,让他速死。他缺的只是个妥当的借口罢了,正如他一向寻找借口那样。卢坎知道没有时间浪费了。”
“以卡斯托尔之名发誓!”佩特罗尼乌斯乐不可支。“也许你是对的。但是我有一个更好的法子来重获红铜胡子的宠信。”
“比如呢?”
“比如向他复述你刚才对我说过的话。”
“我什么事也没讲!”斯凯维努斯立刻叫嚷道。
“好吧,我们来瞧瞧。”佩特罗尼乌斯摁住那个元老的肩膀。“你管恺撒叫疯子。你说到了用皮索取他而代之。你说,‘卢坎知道没有时间浪费了’。是什么,亲爱的,让你急吼吼地不愿意浪费时间?”
斯凯维努斯的脸一下子刷白刷白地,有那么一会儿,他们的眼神直直地瞪向对方。
“不要复述!”那位元老终于说到。
“凭借阿弗洛狄忒的神圣屁股起誓!”佩特罗尼乌斯摇了摇头。“我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了!不,我当然不会去复述,但是我也不想再听到有关它的话了。你明白,我是认真的。人生苦短,不值得负载沉重的担子。不过,倒是有一件事儿,我想让你今天就为我做。”
“什么事?”
“去见提盖里努斯,你和我聊了多久,就和他聊上多久。随便聊什么都行。”
“这是为何?”
“为了当提盖里努斯有朝一日对我说:‘你和斯凯维努斯聊过’时,我能够对他说:‘你也是呀,就在同一天。’”
斯凯维努斯点点头,拍了拍手中拄着的象牙手杖。“但愿因此而产生的一切恶果降到这根棍子上。”他说。“我会去见提盖里努斯,然后我会去涅尔瓦府的宴会。你也会在场的,对吧?不管怎么说,先告辞了。我们后日在竞技场见。他们要处理剩下的基督徒。到那里再会!”
“后天。”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佩特罗尼乌斯念叨着。“那就是说真的没有时间可浪费了。红铜胡子的确需要我去希腊,所以他有可能听进我的话。”
他决定最后再赌一把。
碰巧,那天晚上,在涅尔瓦府的筵席上,恺撒要求佩特罗尼乌斯坐在他的对面,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谈论希腊,谈论他能够期望的,音乐会可能大获成功的城市了。他尤其摸不准雅典人和雅典人的素养。其余的达官贵人们则竖起耳朵听着佩特罗尼乌斯的一言一语,以便之后可以重复出来作为自己的看法。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不曾活过。”尼禄叹息一声,言道,他一如既往地装腔作势。“不到希腊,我就白活了。”
“你会随着新的荣耀降临世间。”佩特罗尼乌斯赞同,“你将长生不朽。”
“我相信我会的。我只是希望阿波罗别太妒忌了。如果我凯旋,我会给他献上一份没有一个神明见过的牺牲。”
斯凯维努斯吟诵贺拉斯的诗句:
“愿海伦的孪生兄弟,
那一对明媚的星星,以及风的主宰,
为你们指点迷津,
愿他们只吹拂和煦的西风”
“船已经在那不勒斯准备就绪。”恺撒说。“若不是还有事没有处理完,我明天就起航了。”
“圣上,请允许我再添一道喜讯。”佩特罗尼乌斯从餐桌上微微探了探身子。“在起航之前,我想先举办一场婚宴,您是第一位受邀者。”
“婚礼吗?谁的?”
“维尼奇乌斯与吕基亚国王之女的婚礼,那名女子恰好是你的官方人质。她现在正巧在监狱里,但是那不是问题。首先,作为一名皇家人质,她不应当被关押。再者,您亲自下过让维尼奇乌斯娶她的旨意,而您的旨意和宙斯的意志一样不容变更。因此,我希望您下令立即将她释放,我则会把她交到她未来的夫君手里。”
佩特罗尼乌斯镇静沉着和理所当然的口吻让尼禄动摇了几分,他迷惑不解,就像有人对他直截了当的时候那样。
“我知道。”他说,眼神下垂。“我一直在考虑她和那个把克罗顿扼死的大汉……”
“若是如此,那么他们两个人都得到赦免了。”佩特罗尼乌斯机敏地说。
可是,提盖里努斯却立刻来为他的主子解围,所有人都充分意识到了那位禁卫军长官和佩特罗尼乌斯之间问题的真正症结所在,于是他们急切地倾身向前,好奇地观看这场交锋将如何收尾。
“她是在您的错误判断下被收监的,提盖里努斯,并且是因为你对国际法的无知。”佩特罗尼乌斯说,接着他又强调,“他们不是出于恺撒的意愿而被收押的。你是个幼稚愚钝的人,我亲爱的朋友,但是当然喽,就连你也不会控告是她放火烧了罗马。而即使你真的发出这样异想天开的说辞,恺撒也不会信你。”
尼禄取得了平复讶异的时间,开始眨巴着他那一双近视眼,一种用语言难以描述的残忍和恶毒的神情在他的脸上浮现。
“佩特罗尼乌斯很有道理。”他说。
提盖里努斯吃惊地看向他。
“是的,佩特罗尼乌斯很有道理。”尼禄再次说道。“他们明天会为她打开监狱大门。至于婚宴,我们后天会在圆形露天竞技场里讨论。”
我又输了,佩特罗尼乌斯对自己说。
他极其肯定,吕基娅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一回到家就派了一个信得过的获释奴到圆形露天竞技场,去和停尸所的头头筹划安排吕基娅的尸首,他想把她的尸首交给维尼奇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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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在尼禄朝以前,夜间角斗比赛在罗马甚少;作为稀罕玩意儿,偶尔才会上演。但是在尼禄统治时期,无论是在赛马场还是在竞技场,它们都变得寻常至极。达官贵人们喜欢它们,因为它们通常都会衍化为通宵达旦的盛宴和滥饮。普通大众们虽然厌倦了暴虐血腥,可一听说角斗比赛行将结束,一听说最后一批基督徒将在这天晚上的演出中死掉,便有数也数不清的人在黄昏时奔向圆形露天竞技场。
没有一个达官贵人敢不去看表演。他们猜测那将不是一场普通的剧目;他们知道,恺撒想把维尼奇乌斯的个人悲剧转为公共演出,让自己欣赏,因此,那将会是非同一般的演出。提盖里努斯对保留给那个年轻军团司令官的准新娘的牺牲方式守口如瓶,但这不过是吊足了人们的兴致。那些过去曾经在奥路斯·普劳提乌斯家见过那个姑娘的人编造出种种离奇的故事,说她有多么多么漂亮。有的人则驳斥他们是否根本不会在竞技场里看到她,因为在涅尔瓦家的宴会上听见尼禄如何回应佩特罗尼乌斯的那些人说,事情可能以任何一种方式解决。有的人则简单地以为尼禄也许会把那个姑娘交给维尼奇乌斯,或者,也许他已经那么做了;他们争辩说,作为一名皇室人质,她有权崇拜她喜欢的任何一个神明;他们争辩说,国际惯例使她享用豁免权。
所有入座的观众们都沉迷于好奇,神秘和期待之中。恺撒自己到得也比平时早,这是引发观众深思的另一个拦路虎。没有人怀疑会有非同寻常之事即将发生,因为他带来的不仅有提盖里努斯和瓦提尼乌斯,还有卡西乌斯——一个高大勇猛的百夫长,恺撒只有想在身边带护卫的时候,比如说晚上去打劫苏布拉区的时候,才带上他。此外,人们很快主意到,圆形露天竞技场本身不同以往的警戒防卫措施。禁卫军守卫比往常加强了许多,统领军队的不仅有一个百夫长,还有一个叫做苏布里乌斯·弗拉维乌斯,以对恺撒绝无二心而知名的军团司令官。显而易见,恺撒想防范被激怒的维尼奇乌斯可能爆发的任何失望后果,激昂之情越来越浓厚了。
到此时,所有的目光都紧紧地扣在那个可怜的年轻情人的所坐之处。他脸色惨白。脑门上冒着汗。和别人一样,他不知道该怎么想,不过他的内心深处在颤抖。从涅尔瓦家回府时,佩特罗尼乌斯不知晓任何详情,所以他什么也没有对他说。他只是问他有没有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问他去不去看角斗比赛。
维尼奇乌斯对两个问题都回答了是,但是他觉得毛骨悚然,因为他明白,佩特罗尼乌斯不会无缘无故地提问。他自身的存在充其量已成了半死不活的状态,他沉浸在自身的死亡思绪里,也接受了吕基娅的死,因为死亡对他们是解脱,是他们最后的团圆。然而他意识到,把死亡看作为遥不可及的,心平气和地屈尊进入一场温柔的梦境是一回事儿,而去观看对一个比生命还珍贵的人儿的残忍虐待又是另一回事儿。他以往的所有痛苦死灰复燃了。他竭力压抑的失望感在内心里重又叫嚣起来,他想不计代价地营救吕基娅。他从黎明起就尝试进入兽笼去看看吕基娅是不是已经到了那儿,但是禁卫军奉严命把守着每一扇门,无论是求情还是给金子,他连熟识的人都打不动。
维尼奇乌斯觉得,在演出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坐实他的恐惧之前,焦虑就会要了他的命。他抓住一丝希望,希望吕基娅不在圆形露天竞技场,他所有惶恐不安的先头恶兆都是无稽之谈。他告诉自己,基督能把她从监狱里带至他的身边,而且他肯定不会让吕基娅在竞技场上遭罪。可是现在,当禁卫军最终把他驱离兽笼时,当他返回在圆形露天竞技场上的席位时,当一双双盯着他的热切眼神带着那么强烈的好奇,以致他最坏的预料可能是清清楚楚地正当有理时,他开始带着危急之下的急切执拗向基督祈求:
“你能!”他在心底说道,双手在无意识的紧张中相互搓动。“你有这个能力!”
他的脑子里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刻在最后真正来临的时候是那么的可怕。他从没有想过现实会以这般压倒性的威力重塑自身。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几乎是毫不知情的他突然笃定地认为,倘若看到吕基娅在他的眼前受刑,他对基督的爱会变成很,他的信仰会变成彻底的绝望。
看不见的恐怖落在他的身上,带着令人呆滞的力量使他战栗。不,他不想冒犯他的神。他祈祷。他需要基督造出一个奇迹。他不再向基督祈求保留吕基娅的性命。他只想让吕基娅在他们把她拖到竞技场上之前就死去。
“答应我这个吧,”他在心底默默地哀告,“我会比以前更加爱你。”
最后,他的思绪分成了两半,像大海上被暴风卷起的海浪一样狂烈地冲向天空。他想报仇。他想扑向尼禄,在数以千计的观众面前将他扼死,但是他也知道,他正在又一次地悖逆基督,正在违背他的教义。
有时,希望的光芒穿过他的脑际——无所不能,大爱无疆的神或许仍然可以出手,改变他那因恐惧所麻木的心灵里的一切事物。但是这份希望立刻黯淡了下去,被无数的无望扑灭——这位能够摧毁整个竞技场,一句话就可以救出吕基娅的神放弃了她,虽然她是用纯洁的身体里的全副力气爱着神,相信神。维尼奇乌斯想,她在黑暗的石窟内,病弱无助,听凭没有人性的狱卒们的摆布,也许仅仅只是还有一口气而已;而他却在这里坐着,在这个地狱般的圆形露天竞技场里等着,找不到任何办法来帮她,甚至连他很快就会看到的,他们构造出的对她的折磨方式都不知道。
他只剩下一桩事可想。如同一个跌下悬崖,紧紧攀住崖边长出的任何东西的人,他抓住的思绪是终究只有信仰能够挽救她。他只剩下这个想法了!彼得不是说过吗?信仰可以移动山川。
他强迫自己进入纯粹的,全心全意的想法里,击碎自己的怀疑,把全副身心套牢在一句话上——“我相信!”——并等待着。
但是正如琴弦如果上得太紧会断,他也绷得太紧了。他的脸上浮现出死人似的苍白神色,身体僵硬。
他想,神听见了我的话。我快死了。他想,吕基娅也一定快死了。基督在带我们走。
竞技场上,无数观众的白色托加和千百盏灯烛及火炬的火光在他的眼前消失了。然而他的崩溃不过是一个得到片刻解脱的虚幻之像。他清醒过来,随着周围民众不耐烦的跺脚声,他的脑海也受到了敲击。
“你病了。”佩特罗尼乌斯在他旁边说道。“回家去吧!”
不顾恺撒会怎么想,怎么说,佩特罗尼乌斯起身帮着维尼奇乌斯站起来,把他带到外面。他对这个可怜兮兮的小伙子满怀同情,对尼禄带着忍无可忍的怨念和愤恨,而尼禄此时则面带得意,透过他的翡翠窥视维尼奇乌斯,探究他的痛苦,那样,他或许以后就可以用来描写在某些悲戚的诗行里,用来获取廉价的掌声。
维尼奇乌斯摇了摇头。他可以死在这座圆形露天竞技场里,但绝不能离开。演出随时即将开始。
事实上,几乎就在那一霎那间,城防长官抛出一块猩红色的方巾,随着这个信号,恺撒包厢前的沉重大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乌尔苏斯从地下的黑暗牢笼走向明亮的角斗场。
那个大个子站着,眨巴了下眼睛,显然是不适应突然的光明,接着,他往前走到角斗场的中央,左右张望,好似在猜测他会在那儿见到什么。所有的达官贵人和大部分观众都知道,这就是那个曾经击倒和扼死克罗顿的人,一看到他,所有的观众席上都响起了一片巨大的嗡嗡声。罗马不缺比普通人更魁梧的角斗士,但是观众席上的人还从来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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