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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烟散去,卫溱筝站在原地,抬起头用一双血红的眼睛瞪着所有人,伸出指甲乌黑的手飞扑过来。
“快闪开!他被夺舍了!”苏溪亭将落后的两名雁离堂弟子拉到身后,一前一后甩出两张寒冰咒,一张贴在卫溱筝肩膀上,右臂瞬间冻结;卫溱筝轻轻一抖,冰块碎裂,同时用嘴接住第二张符纸咬碎。
苏溪亭“额”了一声,翻身往右边躲。作为新弟子,她还没有资格在金玉宫领取自己的佩剑,更没有临时画符的手速,眼看着灵符将要用罄,也只能多打几个滚躲躲。
叶雨信将齐晚思交给第五至善过去帮忙;余圣殷听到动静回来拔剑就要上,却被第五至善拉住了:“别去,输了也罢,即便赢了,被夺舍那小子也得重伤,两边不讨好。”
余圣殷扭头看着场上,叶雨信和苏溪亭两人合力将卫溱筝按在地上,但被恶鬼附体之人气力远胜常人,眼看着就要压不住了。他拔出剑,拍掉第五至善的手。
身后一道红影窜出,化为烟雾钻入地上卫溱筝体内。
他回头一看,果然赫兰千河不见了。
赫兰千河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用附身术竟然如此成功,眼前黑雾渐渐散开,脚底下是一片草地,地面向上延伸,尽头是一座山崖。
他原本也不想掺和这事,但好不容易有第三方出来吸引仇恨,这时候出点力,就算没有功劳,其他人也不再会把他当敌人。
卫溱筝正被一团黑气逼得连连后退,再过一会儿估计不是身死敌手就是坠落悬崖。赫兰千河猜那是卫溱筝的意识正在与恶鬼做最后的缠斗,然而他并没有冲上去。
因为用来对付余圣殷的移形术和遁地术对付恶鬼完全不起作用。他钻进来,不过是以为人同时只能被一人夺舍,于是他天真地得出了自己进来女鬼就能被挤出去的结论,现在想想也真是头脑简单;子弹只有一发,唯一的武器只剩袖里剑。
考虑到自己始终为沈淇修所诟病的格斗术,赫兰千河选择再观望一会儿。他本来打算学着雁离堂的人围观的,但这恶鬼也许是觉得齐晚思比较弱,专咬着她不放。真是年轻易冲动,思考境界不高,顾头不顾尾,总是产生一些自己即将取得胜利的错觉。赫兰千河后悔不已。
卫溱筝躲闪着黑气,脚后跟挨到了悬崖边,若是在此处丧命,身体将被这恶鬼永远占据。黑气里的鬼爪再次伸出,高举着如同毒蛇般对着他的脸,无计可施的卫溱筝头回明白什么叫等死。然而就在命悬一线之时,他的眼前突然一花,有人很不专业地扣住他的肩膀,耳畔传来骨骼碎裂声,眨眼间便移至远离悬崖开阔的平地上。赫兰千河扶着他,吐出一口血。
按照赫兰千河的设想,救人分三步:闪过去,抓住人,闪回来,哪知刚刚灵力消耗过大,移形术不能连发,导致抓紧卫溱筝的一瞬间被女鬼一巴掌扇到左肋,阴气透胸,如同被淬了毒的刀插入肋骨当中。强大的恢复功能让赫兰千河下一秒又重新站稳了脚跟,迅速擦掉嘴角的血迹,全然不似刚被人打了的样子。
“欸?是你?……”卫溱筝相当意外,“谢谢……”
赫兰千河拉着他就跑:“——别谢了,快跑啊!”
这时,周遭突然冷了下来,两边传来湍流激涛的震动,一条水龙自悬崖下方腾空而起,带着冲天的白色水雾俯首而下,将黑色的恶鬼吞没,而后雾霭落定,水龙凝固成冰雕,女鬼失去了最后的力气,被困在冰块当中,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在外面。
千呼万唤,沈淇修总算来帮忙了。
赫兰千河走上去拍了拍女鬼的脸:“嘿,小样,让你跩,打脸疼不?”又随口问两句,“谁派你来的?还有没有同伙?”
女鬼僵硬的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赫兰千河的笑消失了,不会吧,这都能开发隐藏剧情?
挣扎转眼间变成痛苦,女鬼眼珠暴突,一声惨叫,化为黑烟。
一张绿色的符纸悠悠飘落。
卫溱筝看见了:“这是什么?”
赫兰千河耸耸肩,把符纸折起来收入袖子,闭上眼睛离开卫溱筝的身体。一睁眼就看见卫溱筝盘腿坐在地上,苏溪亭扶着他的肩;沈淇修坐在对面,两根手指点在卫溱筝眉间,一看见赫兰千河,说:“出来了?”
“嗯。捡到这个。”他把符纸掏出来,鱼尘欢带着余圣殷过来,目光扫过符纸,神色微变。
卫溱筝还在昏睡。八个人站着进来,其中不乏精英弟子,却有两个躺着出去,幸而无人伤亡。
鬼事由道者管,人事还得听官府。清虚派还是将林家的这桩杀人案上报,至于能不能揪出凶手,那就看当地官僚的水平了。
赫兰千河回到千星宫之后恢复了扫地的日常生活,但是沈淇修布置的任务一点没少,《东华经注》,《通天玄言》,《秋水通读》,《辩圣经》,一本比一本难读,考虑到清虚派是修的是道不是佛,成为新一代扫地神僧的希望也是没有的。
唯一的好消息是,因为他在中元夏苗中表现突出,当晚之事经人添油加醋以讹传讹,大家都道他不仅和作祟恶鬼正面硬抗,还能面对余圣殷且不丢性命,纷纷恭喜沈淇修收服工作卓有成效。
听起来好像是一条狗,咬人又准又狠的那种,大家只觉得主人厉害。赫兰千河扫完地和苏溪亭在柴房后边碰头,听完以上消息时想。
“结果就是所有人都以为那鬼是托,还有人猜你可能是本派第一位妖籍弟子。”那个“有人”指的是卫溱筝,他醒来后对赫兰千河完全是崇拜的态度。
拿着剩下的四颗子弹回去接着拿拂尘清理灯具,然后还得去沈淇修房里学习基本的五行转换原理。赫兰千河也羡慕余圣殷,但学习是痛苦的,痛苦是可以逃避的,所以他自动开启神游模式,直到沈淇修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试试把一根旧笔杆子变成冰杆子。
赫兰千河点点头,接过木头杆子,灵力流动,手里爆出一团火,转眼就把笔杆子烧了。
“我知道经文枯燥,却是筑基必不可少的一步,你这般懈怠,资质再上乘,也只是蹉跎岁月罢了,”沈淇修叹气,“你心思散逸,可知道一日不修,便如同倒退三日。就像正殿的灯盏,极易落灰,然而日日拂拭,十年如新。你可知我说的道理?”
“知道。自从掌门派人送来了拂尘,总算有个趁手的东西可以清理那些烛台了,以前的鸡毛掸子一扫就倒一片;还有既然没有灯油,正殿的灯盏就都收起来吧,反正这里也没人来,万一烧了也不好。”
沈淇修:“看来你没听懂我所说的道,回去把坎卦的卦义好好抄个五十遍,明日我再来考你。”
“仙师的话我都记着,我也想着要抄几遍,只是房里没有纸,库房里的墨也只剩两块了。昨天给山上送东西的弟子来过了,说金玉宫进了一批木炭,万松阁还有两箱胭脂,他们预算不够,只能先缺着我们的,说是反正这里用度也不大。”
沈淇修:“这还有纸和笔,你就在这里抄,今天抄不完,晚上就不用睡了。”
“也好,我最近晚上总是睡不着,屋顶的瓦已经掉了两排了,有些没碎的我都收起来了。书房屋檐底下的滴水也开始松了,最近进出入的时候要小心点,报修了好几天,还是没人来……”
沈淇修笑了:“光抄恐怕还记不住,你去后山,把通往观星台的台阶扫干净。”
一刻钟后赫兰千河扛着快散架的扫把转到后山,山道上有不少竹叶,他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念起口诀。
气旋从四面涌来,青石台阶上散落着的枯黄色叶片腾空飞舞,叶片边缘开始焦枯,一团团小火焰在半空中燃烧而后消失。
赫兰千河一路向上一路烧,踩着比以前干净百倍的台阶跑到观星台。自从上次差点引起小型地震之后,观星台的阵图被精通阵法的公输染宁加了好几重禁制,赫兰千河只好在竹林当中一处空地上吹笛,顺便练练怎么控制灵力。
一曲空寥寂远的《西江月》回荡在竹林间。沈淇修的书房就在后殿旁边,听见笛声,端起茶盏。
赫兰千河身上有太多问题。
那日,沈淇修听闻赫兰谷有花妖出世,即刻下山。那花妖神智不清,三魂不全,一味与小官村的黄鼠狼精缠斗,连烧十八座民居。沈淇修祭出百川剑,将其打落谷中,没料到他醒过来之后,不仅治好了弱智,连口才都变好了。经过一段日子的观察,沈淇修发现赫兰千河除了说话不留情面,干活必然偷懒,还有些死要面子外,总体不算太坏。
沈淇修去找公输染宁,对方告诉他,上一次九州大陆出现大规模异象,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公输家曾是兖州望族,从奶奶辈的口里,公输染宁听过一个异界人借死者复活的故事,说是前朝某大臣家的庶女高烧昏迷,醒来后人变得机敏聪慧,便送入宫中,与皇帝琴瑟和鸣,留下一段宫闱佳话。
公输染宁将话本上的内容娓娓道来,说得万松阁一干弟子全躲在屏风后边偷听。沈淇修打断师兄,他对那位女子如何与皇帝花前月下没兴趣,只是对幻象另一头的那个世界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赫兰千河必须留下。在云中楼三楼的一本古籍中找到关于异象的记载之后,沈淇修做出了这个决定。
随后他便如往常般与对方相处。一个多月下来,凭借极高的领悟力,赫兰千河已经能自如地运用几个小法术,譬如移形、隐身、遁地、乘风,尽管怀疑对方是在为跑路时刻准备着,沈淇修还是尽量教对方他想学的东西。
八月过后,还未佩剑的弟子们一心盼望的重阳会总算要来了,在这一年一度的大会上,各堂弟子需接受堂主们的考察,合格的方可前往金玉宫领取心念的佩剑。
据说上等武器都有自己的意识,选起主人来也十分挑剔,但是这些年清虚派由于各种原因,收徒次数与数量皆有增加,连钰秋不得不将一批炼丹炉改造为铸剑台,产品质量随之下滑。
清虚派所有人的武器都属于门派,主人若是去世或弃之不用,连钰秋和皓玥堂的人便会将其收纳在始阳山西边的溶洞天坑当中。
传说剑随主人,故在苏溪亭的设想里,这柄长剑必然青锋三尺、刃霜如雪、吹毛断发、以一当十。重阳节前一天,按这里的风俗,要在房梁上挂茱萸草,乐怀雅一根绳子怎么都抛不过那根木头去。苏溪亭抓起自己洗干净的布鞋捆在绳子一头,稳稳当当地把绳子挂在房梁上。
乐怀雅今天有点闷闷不乐,不像往常那样充满着没由头的信心,苏溪亭问她,她也只是勉强笑着摇头。
翌日,苏溪亭拉着乐怀雅到院子里集合。这批去的总共有五十六个,韩潍舟千叮万嘱,千万不要为了一柄武器和别人起争执。
乐怀雅撇嘴:“不就是说皓玥堂崔钟离、臻午堂张烒远那帮人么!一帮欺软怕硬的……”
“小祖宗你小点声!”苏溪亭捂住她的嘴,不停地跟周围的人赔笑,“没什么没什么,她背符文呢。”
然而,韩潍舟的话很快成了废话。因为掌门南宫煜文被公输染宁和鱼尘欢夹着,对聚集在山门广场上的弟子们宣布:“近年事务繁多,各堂间少有切磋,故今年为始,各堂派出三名弟子比试,胜出者可先入洞中取得佩剑。”
话音未落,底下一片哗然。
南宫煜文压力也很大,这种临时增设的较量谁也没个防备,那真是楞子对楞子,纯属硬碰硬,皓玥堂的崔家少爷、臻午堂的张家公子的面子已经不是怎么给的问题,而是给不给得了都成问题。但鱼尘欢和公输染宁坚持,说八年来好不容易清扫了一大批依附几大世家的弟子,崔钟离和张烒远又是新人中的佼佼者,必须打压,往地底下打。南宫煜文心里觉得他们是对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定得自己出面,只能硬着头皮说了这事,然后赶紧退回正清宫。
人群中,韩潍舟首先拉着站得近的卫溱筝说:“我知道你还未恢复完全,这次恐怕要辛苦你了。”
卫溱筝挺胸:“师父,徒儿即便不能胜,也不会丢了咱们玄溟堂的脸。”
“还没打呢,说什么输,”韩潍舟把苏溪亭叫过去,“你过来。”
接着韩潍舟的头就大了,没有佩剑的弟子只有这么多,里边能和崔钟离、张烒远相提并论的好像只有这俩;这几年玄溟堂因为韩潍舟不如其余几位堂主擅于斡旋交际,弟子资质一年不如一年,苏溪亭能被宋柳君送来已属救急。眼看着其余四堂派出了诸位叫得出名字的优秀弟子,韩堂主忽然想起了前任玄溟堂堂主。
他悄悄对苏溪亭说:“你赶紧到千星宫去,就说……”
苏溪亭听完表示怀疑:“这……行吗?”
“万一输了最后一个进去,就只能捡人家挑剩的了。这边我先拖着,他们打还要一会儿。”
“……那我去了。”苏溪亭转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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