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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弦月如钩,城上篝火通明。
虽然已经戌时初了,按理说该躺下歇息了,可长途跋涉而来本劳累过度的李维翰,却依然精神矍铄,满脸红光地训话道:“今日一战之后,你们都该看到放弃鸦鹘关,而集中全部优势兵力固守清河的好处了吧?鸦鹘关地势虽然险要,可关墙屡遭破坏又屡次重修,并不算是坚固,最关键的是,鸦鹘关上没有红夷大炮!就算能把建奴挡在关外,可又能杀伤几个鞑子?与建奴比,咱们的优势是什么?就是这坚城利炮!兵法有云,五倍而攻,十倍而围,满打满算建奴也不过两三万人,就敢围攻抚顺,这不是自取灭亡是什么?以我之长,攻彼之短。此战,咱们必胜!大明必胜!”
“必胜!必胜!”
“必胜!必胜!”
虽然,很多累了一天的兵卒,都有些不耐烦听他啰嗦这些没用的。可是没办法,要是不配合这位巡抚大人絮叨个没完没了,那岂不是更糟糕?
所以,在邹储贤的领导下,所有兵士都打起了精神,举着手配合着喊了一通。
李维翰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掏出了点干货来,“传令下去,今日参战的兵卒,每人赏银五两!”
五两,对于大部分苦哈哈的普通士卒来说,已经是个大数目了。
所以,这一次的欢呼声,倒是真诚了许多。
城上的气氛正热烈的时候,城下,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噪杂声。
邹储贤连忙探出头去看,却见到城门口的方向,隐隐约约站着一群人。
“什么人?”
邹储贤爆喝一声,“战时戒严,封锁城门,不管是谁,速速退走!”
“是邹大人么?小人李继学啊!”
远远的,一个人举着火把走近了抱怨道:“邹大人,你不讲究啊!是你下令要小的去关内采买粮食肉菜的,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小的就不说了。这紧赶慢赶的,终于赶在戌时三刻关城门之前到了家,这怎么把我们给关在城门外了?”
邹储贤皱了皱眉头,“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建奴大军就在不远处扎营,现在是绝对不能开城门的!”
李继学不乐意了,“邹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咱俩十几年的交情了,你还信不过我老李?”
邹储贤摇摇头,“不是信不过你,我必须要对满城军民,对陛下负责!”
李继学冷笑道:“我听明白了,邹大人你这是把我当成建奴的奸细了是吧?行,那既然这样,你干脆命人放箭一箭射死我算了!”
李继学在清河,可是个名人,人送外号“李货郎”,丛走家串户地贩卖日用杂货做起,生意越做越大,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边关将士,鲜有人不认识他的。
“开城门,放他进来!”
就在邹储贤犹豫着要不要放箭的时候,李维翰淡淡地开口了。
邹储贤连忙道:“万万不可啊大人,万一他商队中混进了建奴的奸细,咱们可就被动了。”
李维翰平静道:“不是万一,是肯定。而且我断定,在他身后瞧不见的黑夜中,一定藏匿着大队建奴。”
“啊?”
邹储贤惊道:“那就更不能开城门了啊!”
李维翰神秘的笑了笑,“为将者,当智勇双全。只知道逞强斗狠,那是匹夫所为。昨天我教了你一计叫关门打狗,今天我再教你一计,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邹储贤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李维翰淡笑道:“三道关如今都在建奴手里,这个李继学又不会飞,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带着他的商队来到清河城下?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投靠了建奴。所以,不管他嘴里怎么说,他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来诈城的!”
邹储贤点点头,“这个,我知道。”
李维翰背着手踱到城边,“建奴想要用瞒天过海之计偷城,那咱们就给他来个将计就计!你马上调派一千火铳手,一千弓弩手,埋伏在城门两侧,等到建奴大队杀到,便弓弩火铳齐射,给这些关公面前耍大刀的鞑子好好上一课!”
邹储贤眼前一亮,躬身拜倒,“抚台大人高明!末将受教了!”
李维翰满意地点点头,“快去准备吧!”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邹储贤重新出现在了城头上,对着城下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李继学高声问道:“你听说过李永芳这个人吗?”
李继学眨了眨眼,连忙道:“自然是知道的。”
邹储贤问道:“那你怎么看他?”
李继学心里明镜一般,这是在考验他的忠诚度,因此立即答道:“叛国奸贼,人神共愤!”
“说得好!”
邹储贤哈哈大笑道:“李继学你记住了,你虽是个商贾,但也是咱们大明的人。若是学了那李永芳投投靠建奴,可就要遗臭万年,就算死了也会遭人唾骂的!”
李继学连忙应道:“大人放心,我李继学活着是咱大明的人,死了是咱大明的鬼,是绝不可能背叛大明的!”
“好!”
邹储贤点点头,“那准备进城吧。”
城下的李继学长出了一口气,眼中的阴狠一闪而过。
城上的邹储贤却是满脸的冷酷,就好像是猫捉老鼠一般,戏弄够了,准备要下口了!
吊桥放下,城门打开。
李继学眯着眼睛,努力压抑着心里面的紧张,一步步地往里挪去。
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似乎是亲随的壮汉,也是不紧不慢地走上了吊桥。
两个负责开门的门丁,平日里与李继学也并不陌生,可是这会儿却像是见了鬼一般,城门才刚开到一半,就扭头跑了回去。
李继学愣了一下,借着火光与那两个亲随交换了个眼神。
“放信号!”
其中一个亲随,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咬咬牙坚定道。
另外一个亲随,使劲点了点头,然后将手里的火把,奋力扔上了漆黑的夜空。
隐藏在大约两里之外的莽古尔泰,踢马挥刀,大喝一声,“冲啊!”
跟在他的身后,已经是快要等的不耐烦的两千骑兵,同时发一声喊,催马便朝着清河冲了过去。
还留在城头上的李维翰,满脸阴冷地看着那支丛黑夜里杀出来的骑兵,平静如水一般的淡淡道:“无知的建奴,真以为拿着一本《三国演义》就能打天下了么?”
两里之地,对于疾驰的快马来说,不过只是一眨眼的距离。
因此,在清河城头上乱成了一锅粥,七手八脚地收吊桥的时候,莽古尔泰统帅的女真骑兵,早已经是飞驰而过,杀进了黑洞洞的城门里。
“射击!”
就在莽古尔泰跃马扬威,准备要大杀四方的时候,他的耳朵里,突然钻进来了这么一句冷森森的话语。
不等他反应过来,他胯下的骏马,就已经哀鸣一声,躺倒在地。变起仓促,莽古尔泰反应不及,一条腿被伤马给压住了。
然后,他的耳边就传来了爆豆一般的声音。
他很清楚,那是火铳发射的声音。
被马压住的那条腿,传来了钻心一般的疼痛,可对于莽古尔泰来说,更让他心疼的是,跟在他身后的女真精骑,一个又一个地步了他的后尘,倒了满地。
此起彼伏的哀嚎声,痛叫声中,明军的杀戮还在继续着……
莽古尔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心里很明白。他们这一次,恐怕是又要栽了。
莽古尔泰丛怀里摸出了一把匕首来,放在眼前,咬了咬牙,“父汗放心,儿臣宁死,也绝不做俘虏!”
但是,就在锋利的匕尖已刺破了他的肌肤,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住莽古尔泰,勾魂的牛头马面已经等在了一旁的时候,莽古尔泰却将匕首又拿开了。
不是他怕死了,而是他的耳朵里,忽然传来了一道让他惊喜万分而让所有明军胆寒肝颤的叫喊声,“坏事了,城破了!”
城破的,只是东北角一隅。
但是三人成虎,以讹传讹之下,所有明军都慌张了起来。
范文程的消息没有错,借助李继学牵制住了邹储贤的注意力,代善和范文程领着人连夜赶工,一番苦干,终于将坚若磐石的清河城,挖开了一个漏洞。
正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个小小的蚂蚁洞,都能摧毁一座固若金汤的大堤,又更何况这么一个足足一人高半人宽的大洞呢。
前门进贼,后院失火,而明军主力又基本上都在城上,城下缺乏保护措施的清河城,一下子就乱了套。
努尔哈赤不顾年老力衰,亲自上马,率领女真兵马几乎倾巢而出,趁着明军反应过来之前,一股脑全都涌进了清河城。
清河,危矣!
眼看着城下四处火起,喊杀声大作,李维翰面色苍白,浑身发抖。
邹储贤也顾不上后悔了,恨恨地跺了跺脚,调集兵马,下城厮杀。
“腐儒,误国,该死!若不是你自作聪明,怎能有今日之祸?”
张斾手提宝剑,满脸杀气,冲到了李维翰面前。
李维翰却突然平静了下来,看了看张斾,“无需你动手,本官自会以身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