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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柏有些失望地看了杨镐一眼,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吐出四个字,“大局为重!”
杨镐脸色一变,攥紧了双拳,虽仍然是满脸的不甘心,但语气却有点软了,“那也不能任由他胡作非为啊!”
李如柏嗤笑道:“比起他那个在朝廷中上蹿下跳,俨然以次辅自居的同乡亓诗教来,周抚台已经算很低调了。经略大人固然手握大权,可在辽东,唯一管不到也不能管的人,便是这个周抚台了。陛下器重大人不假,可如果得罪了方首辅,上下掣肘,大人的处境,恐怕立刻就会艰难起来吧?”
杨镐气闷地跺了跺脚,咬着牙道:“那我就先忍一忍?等扫除了建奴,立下这不世功业再和他们算账也不晚!”
李如柏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杨镐赋闲多年,还看不清朝廷的风向。他的几个兄弟,却仍在边关任职,因此齐党的庞大与可怕,他远比杨镐要更了解。
杨镐有些灰心地坐下去,叹口气道:“这个世道,想要脚踏实地做点事,真难啊!”
李如柏宽慰道:“大人无需灰心,只要这一战扫平了建奴,陛下必然会对你更加青睐。毕竟,齐党也不可能一直一家独大。前两年的梃击案能看得很清楚,朝廷上下,对齐党不满的,可不只有一个两个。”
杨镐重重点了点头,“我听子贞的,权且忍下这口闷气,耐心等待,总有一日,会和他们算总账!”
杨镐怎么想的,宣度懒得去管,喜滋滋地带着钱粮回到抚顺,立即引起了一阵阵巨大的欢呼。
宣度也懒得再去和杨镐扯皮,将陈继盛等人叫到跟前,将杨镐签发的调令递给了他们,笑着调侃道:“我是留不住你们这些精兵强将了,都收拾一下,各回原城去报道吧!”
陈继盛还好一点,毕竟前些日子得意忘形,已经被宣度拉进黑名单了,所以能离开抚顺,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可是,对那些中下级军官甚至普通士卒而言,这却不啻于是天降惊雷般的噩耗。
没有人愿意被克扣拖欠军饷,更没有人愿意打败仗,跟着宣度,有肉吃有酒喝,上阵厮杀也是底气十足。
正所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如果从来没来过抚顺,没有跟着宣度拼杀打仗,那么他们心里面或许还不会有那么大的落差。
他们这些人,曾经在宣度与张承荫之间,稀里糊涂地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或许,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对宣度还充满了不屑。
但是,宣度却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树立起了自己的威望,也让这些大头兵心悦诚服。
可是,一道突如其来的调令,他们就要重新回到过去那暗无天日的日子了吗?
很多人愤怒了,鼓噪着冲进了参将府。
参将府是在以前的游击府旧址上新盖起来的,无论是占地面积还是豪华程度,都远比以前的游击府差得很远。
宣度对住的地方不挑剔,可毕竟如今身份不一样了,再住在以前那个小院子里,不但不方便,还有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非议。因此,他也就点头同意了手下人新建府邸的请求。
大势所趋,陈继盛也跟着这些愤怒的兵卒一起挤了进来。
或许在他心里,还存留着一丝要看笑话的打算吧!
宣度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眯起了眼睛。
“你们,都想要造反么?”
曹文诏阴着脸,怒喝一声,“谁他娘的再吵吵,军法处置!”
曹文诏的威名,都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因此他的一句话落下,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宣度笑了笑,“这件事,经略大人下了死命令。不管我怎么舍不得,你们再怎么闹腾,都已成了定局。所以,兄弟们,如果不想被划成逃兵,注销户籍,就都回去收拾一下吧。”
说着话,宣度狠狠地瞪了陈继盛一眼。
缩在人群里的陈继盛猛打了个寒战,硬着头皮站出来道:“好了兄弟们,参将大人也没办法,咱们就不要为难他了。”
宣度眼眶里含着泪水,紧攥着拳头咬着嘴唇道:“兄弟们,你们舍不得抚顺,我也舍不得你们。我们这一群人,相识于危难之时,一起并肩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刻。虽然说,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我有一句话要送给大伙儿,那就是今天的分离是为了明天更好的相聚。今天的我们,位卑言轻,但不代表我们的命运会一直任人摆弄。所以,我的兄弟们,抬起你们的胸膛,勇敢的往前走!我相信并且坚信,只要我们不改初心,总有一天,我们终会再相逢!”
有人走,也有人来。
短短三天时间,抚顺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为地处边塞,辽东民风本就强悍。又因为抚顺一战,很多人的家园被毁,亲人被杀,对女真充满了仇恨。所以,招兵的消息一出,报名投军的百姓就挤破了头。
招兵募兵,宣度交给了何可纲全权负责。
而他,则带着曹文诏还有抚顺城仅剩不多的五百骑兵,出抚顺北门一路往北,马不停蹄跑了将近一天到了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叫清阳堡,始建于永乐年间,但如今周围几十里却都已经荒无人烟了。
曾经这里,是抵御女真与蒙古人入侵的最前线。但如今,却似乎已经被世人遗忘了一般,杂草丛生,一片苍凉。
站在堡城上,宣度叹了口气,问曹文诏,“信已送到了吗?”
曹文诏点头,“如无意外,金台吉贝勒天黑之前必会赶到。”
宣度回头往南望了一眼,叹口气道:“听说,相比于西寨贝勒布扬古,这和努尔哈赤有着姻亲关系的金台吉,反而对建州更加的仇恨,也不知是真是假。”
曹文诏很肯定地回道:“是真的。布扬古与努尔哈赤虽然有杀父之仇,但却庸碌无能,无论眼光还是手腕,都远比不上野心勃勃的金台吉。他虽然将其妹妹叶赫老女送到了喀尔喀,但这个传说中的女真第一美人,嫁过去不到一年就没了。因此,他不但得罪了一直对叶赫老女垂涎三尺的努尔哈赤,喀尔喀的达尔汗贝勒也对他不满意,落了个两头不讨好的布扬古,就更加的消沉了。”
宣度点了点头,有点好奇地问道:“这个叶赫老女,是叫东哥吗?”
曹文诏愕然,“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大人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宣度干笑道:“没事,随便问问。”
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东哥么?
宣度笑了笑,跳过了这个话题,将目光望向了苍茫的北方。
叶赫部,海西女真最大的部落,也是肃慎最古老的的氏族部落之一,最早因分部于叶赫河两岸而得名。
叶赫部与爱新觉罗氏的仇恨由来已久,这些年来时战时和,互有胜负。但自从努尔哈赤崛起之后,叶赫就很少再占到什么便宜了。
万历二十一年,叶赫贝勒纳林布禄以女真第一美女东哥为饵,诱使乌拉部贝勒布占泰出兵,并纠集了哈达,辉发等部落,组成九部联军,共同对建州出兵。
可是,努尔哈赤以逸待劳,在古勒山设阵,大破九部联军,并且将东哥的父亲布寨斩于马下。
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人能遏制住努尔哈赤的壮大了。而叶赫部,与努尔哈赤也因此结下了死仇。
所以,要对付努尔哈赤,叶赫部就绝对是个可以信赖的忠实盟友。所以,宣度不辞辛苦,冒着惹怒开原总兵马林的危险,亲自赶到了清阳堡。
天将暮时,金台吉贝勒,如约出现在了宣度的面前。
金台吉四十多岁,身长七尺,目若寒星,朝着宣度拱了拱手,一开口便咄咄逼人,“将军约我来此相会,是不相信我叶赫的诚意么?”
宣度笑了笑,“贝勒爷误会了,女真诸部,最值得我大明信任的,就是叶赫部。这一点,不止是我,更是所有辽东将官的共识。”
宣度这话说得漂亮,金台吉的脸色也就好看了一些,冷哼一声,“若不是将军三战三捷,打的努尔哈赤那个老贼焦头烂额。莫说你只是个小小的参将,便是开原总兵,我都懒得搭理。”
言外之意,就是告诉宣度,他金台吉贝勒地位尊贵,能屈尊来此,已经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所以,有些什么不好开口的要求,还是免开尊口了。
宣度无所谓的笑了笑,“多写贝勒爷抬举,在下感激不尽。之所以邀贝勒爷来此一晤,在下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金台吉目光闪动,若有所思道:“那你肯定是私自前来了?”
宣度点了点头,一脸诚挚道:“所以,还请贝勒爷为我保密。”
金台吉点点头,“这好说。不过咱们女真人性子直,不喜欢跟你们明国人一样绕来绕去。所以,不要绕弯子,有话直说便是。”
宣度点头道:“好!我也喜欢和贝勒爷这样的痛快人打交道,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