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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陆府出来已是戌时三刻,老陈头被李甲拦于后巷。
“站住……”
李甲的一声高喝,倒是把老人吓得够呛,他一慌神,手里推着的木车“吱嘎”落地,有一个桶子从车上滚了下来,满满一桶子夜香扬扬洒泄了一地,那令人作呕的气味瞬间侵占了整条巷子。
陆杰随着车子一路颠簸,好在这个木桶临走前被黑柱用塞子加了固,否则他此时便暴露无疑。
木车上的桶子好一阵翻滚才安静下来,凭着耳力,他可以判断出此时只有一个敌人。陆杰左右活动了一下眩晕的脑袋,半眯着眼蜷缩在桶内,一只手轻轻抵着桶盖,一只手拽紧了腰间的匕首。
李甲捂着鼻子,用手中的剑拨开老陈头的一头乱发,吓得年过古稀的老人连忙求饶:“官爷,官爷饶命。”
“老小儿,只是个倒夜香的。”
“不知道哪里惹恼了官爷?”
李甲面带沉色,不言不语,只围着车和桶子来回转了两圈,又扬起刀狠狠的砍开了两个木桶,里面的污物一倾而下,四处流窜,臭气冲天。
老陈头在边上随着他的手起刀落又惊又怕,后背早已冷汗凛凛。
眼见并无异常,李甲缓缓收起侍刀,一步一步靠近老陈头。
“今儿个,陆府可还太平?”
李甲突然抛出这么个问题,弄得老陈头一对雾水,吱唔着半晌,断断续续说出几个字来。
“老儿…老儿…”
“在后院…倒是…是看见几拨下人,有…有些人…人心晃动,商量着向府里的周嬷嬷讨要卖…卖身契。
“只有这一件?”李甲面色阴沉如水,老陈头压着头,听他如此一问,赶紧抬头望了一眼,被他一瞪,又吓得低下头,哆嗦着点头。
“见着什么可疑的人没有?”
“比如,一个眼生的少年。”
李甲拖长了尾音,威胁与警告的意味非常鲜明。
老陈头被这一气势所累,全身瑟瑟发抖,不停作揖告饶:“官爷饶命,官爷饶命。”
“老儿每三日上一趟陆府,接触的只有府里的黑柱”
“什么眼生的少年?”
“根本没……没见过啊……”
老陈头沙哑颤抖的声音,激起了陆杰心中的愤怒,他的左手不自觉的握起了拳头,如若不是自己,年迈的老人怎会受到此番惊吓。
倘若往日,他可能早已不顾一切冲出去与对手一决高下。
可是陆老太君悲伤的样子犹在眼前,他要学会忍耐,留住性命,去完成更重要的事。
“你说的全是真的?”
“没有半句欺瞒。”
李甲做为一个长年游走于大内皇宫的侍卫,对人对事当然有自己特有的解读。像老陈头这种市井小民历来胆小怕事,面对官家岂有不害怕之理。
“句句属实。”
老陈头不停的点头,那害怕的表情装不出来。
“你走吧…”李甲无奈放行,看来今晚注定一无所获。
想他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又何苦为难一个垂垂暮矣的老人。
“谢谢官爷。”
“谢谢官爷。”
亥时一刻,历经艰险,老陈头总算回到自己破烂的小院。
谨慎的关好门户,陆杰从桶子里一跃而出,对着老人恭敬的行了一个大礼。
“陆少爷不必多礼。”
“况且两日前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老陈头此时早已站在阎王殿中。”
“小老儿弄不清朝堂的那些弯弯绕绕。”
“我们这些百姓只知道谁让我们免受战乱之苦,谁就是我们的恩人,小老儿不过举手之劳。”
陆杰抬眼看着越发暗沉的天色,不敢多作停留。
“老爷子,保重。”
“陆杰有要事在身,他日有机会定会登门道谢。”
说话间,身影一跃而出,很快消失在黑茫的天地之间。
老陈头摇摇头,只能在心里哀叹,如若陆家倒下,这朝廷怕是要变天了。
“老头子,你在嘀咕什么呢?”
老陈头的娘子围着围裙从后厨里走出来,显然等待他归家时,弄了简单的宵夜, “你说什么变天不变天的?”
老陈头听完这句,神色紧张的捂住老伴的嘴巴。
“老婆子,我们回屋讲。”
一进堂屋,陈大娘赶紧推开老陈头的手,“你今天怎么神神叨叨的。”
“老婆子,长安可能不太安生,我们还是收拾收拾早日回乡下吧。
“你这死老头,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这长安城你我可是呆了大半辈子。”
“能说走就走?”陈大娘一脸责备。
“乡下?乡下那几亩田地还不知道在不在?”
“一大家子回去喝西北风去啊?
大娘越说越来劲儿。
老陈头摆摆手示意她别在唠叨,面露难色。
“老婆子,这次听我的,明天就收拾包袱。”
老陈头抛下不容反驳的决定,留陈大娘一头雾水的气闷……
两日前那场惊心动迫的厮杀,此时想来老陈头还心有余悸,自已是从死神手里捡了一条老命。
这些达官贵人的龌龊事,真是丧尽天良。
老陈头一天要收拣靖康坊东隅全部住户的夜香,整个靖康坊分布着长安城近一半的权贵府邸。
这倒夜香这活计只能在两个时段进行,一个是清晨的寅时至辰时,一个是傍晚的酉时至戌时。
两日前,因给生病的小孙子看大夫,傍晚出门时已经比平日晚了两刻钟。
当日他要去的是户部尚书周忠的府邸,为了尽快完成活计,他破天荒的抄了近道。
在意安坊与靖康坊之间有一段废弃的荒路,因着布满杂草,平常根本不会有人行经。
全家老小也指望着自己这微薄的薪水,绝计不能丢了活计。
老陈头一狠心,便壮着胆子踏上这条荒无人烟的小道。
刚开始一切顺利,可行走了近半里路程时,茂盛的灌木丛中竟然传来陌生女子的呼救声。
这可把老陈头吓得够呛,曾有传言此处闹鬼,此时正好天色昏沉,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专挑这个时辰出没。
老陈头哆哆嗦嗦不敢向前,可那哭声和求救声似乎越来越近。
为了保命,老陈头掉转木车拨腿就跑,不曾想身后的脚步渐渐逼近,有两个侍卫追着一年轻女子行致自己跟前。
那女子衣裳破烂,光着的双脚一拐一瘸的,露出的大腿与手臂上随处可见青紫色的伤疤,嘴角还冒着鲜红血珠,显然是被人用过刑的。
只是不知道是眼前的两人?还是另有他人?
“老头,你想多管闲事?”其中一个灰衣侍卫凶狠的扬了扬手里的长剑。
“不敢…”
“不敢…”
老陈头连说两声不敢,身子早已吓得抖擞起来,说话都带着颤音。
“量你也不敢。”
“不想死的,赶紧走开。”
“没看见官爷办差吗?”另一黑衣侍卫一脚踢翻了他的木车,车上的桶子全都滚了下来,刚刚勉强遮盖的气味此时全被放了出来,虽然老陈头有清洗过,但经年累月的使用,仍旧熏人。
两人捂着口鼻一脸嫌弃,那女子趁机朝永乐坊方向奔去。
看样子有什么冤情,是要直奔长安府尹衙门?
老陈头即便有救人的心思,也自身难保。
女子虽说衣衫褴褛,那面料可是上等的素锦,他老陈头倒一年夜香也买不起一根线头。
闲事莫理、闲事莫理……
老陈头一面捡着他的桶子,一面在心里嘀咕。
“啊……”
突然空旷寂静处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伴并随着一阵痛苦的呻吟,惊起一群飞鸟四散。
“你以为王爷为何下了聘书收你为妾?”
“凭你的姿色?”
“怕是在府里当个烧火丫头也嫌多余。”
“不过是有几分用处罢了。”
“乖乖跟我们回去,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灰衣侍卫对着女子软硬兼施,脸上阴森森的笑容让人头皮发麻。
“休想……”那女子倒是有几分硬气,咬着牙强忍着剧痛,用未受伤的右手吃力的支撑着身子。
“真没想到堂堂一个王爷,为了权力竟然相信一个臭道士的旁门左道,罔顾无辜者的性命。”
“想我吴婉芳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要么你们现在就杀了我,要么等我有机会逃出去,定会加倍奉还。”
那女子扬起高傲的头颅,果真一脸的视死如归和厌恨。
“那便成全你。”灰衣待卫飞快的拔下剑鞘,劈头便是一剑。
好在黑衣侍卫出手及时给挡了回来“你疯了,你以为找到一个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女子很容易啊。”
“那你说怎么办?”灰衣侍卫有些气极败坏。
“弄晕她,直接丢到国师府。免得夜长梦多,走露了风声。”
“对王爷不利……”
话音才落完,也不知黑衣侍卫使了什么功夫,那地上的女子身子一软,便不醒人世了。
两人收拾妥当,这才想起了听完全部始末的老陈头。
“老头儿,别怪我。”
“只能怪你运气不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灰衣侍卫一个凌空闪到老陈头跟前,准备杀人灭口。
老陈头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睁大眼睛一脸恐惧。
那明晃晃的长剑越过头顶,直指咽喉,可是下一刻倒下的却是两名跋扈的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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