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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夕若烟将三人的谈话一字不漏的尽收耳底。
玄公公走上前来,面露难色:“夕御医,你这……”
夕若烟回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旋即走至旁侧,轻声道:“刚才的事不要告诉皇上,你只当我早早的走了,别的,就什么也不要提起。”
“可是夕御医……你这样,奴才很是为难啊!”
这事皇上既然有意隐瞒着,不想要夕御医知道,此刻夕御医却是将里头的话听了个清楚,皇上若是知道了,他岂非不是惨了。
夕若烟睇去一个眼神,玄公公纵有难处,却只得苦兮兮地垂下头不再多言。
离开太和殿,夕若烟径直便回了景祺阁。
申时三刻,庆儿传来消息,说溪月已经回了京都,此时正在宣德门外等候。夕若烟草草收拾了,便带着庆儿急急出了宫。
宣德门外,溪月早已等候多时,遥遥见着夕若烟的身影走来,忙抬步迎了上去:“师叔你找我?什么事这么急啊?我刚一回京,老板娘就说你有事找我,我赶忙就过来了。”
这几日她和楚训离开京都去了柳州城,刚一踏进城门就在街上碰见了老板娘。老板娘说师叔着急找她,她有些担心,唯恐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连坐下歇息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就赶忙往这来了。
夕若烟左右瞧了眼,拉过溪月到一旁:“上午皇上才说要召楚大人回京,这才过了多久,你们这么快就到了?”
“柳州城的事我们已经查清楚了,所以就提前回来了。可是我们在半路上碰见了来传信的人,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就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了。”溪月如实交待,忽道:“我在街上碰见老板娘,她说你很着急的在找我,我还来不及回醉仙楼就直接往这儿来了。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溪月着急地拉着夕若烟看了又看,见她并无受伤,且面色红润,也不像生病的样子,心中不禁是更加疑惑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夕若烟拉着溪月穿过繁华的大街,快步往着护城河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夕若烟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一点不落的告诉给了溪月。二人站在护城河的桥头之上,遥遥望着底下湍急汹涌的护城河水,任着冷风吹过脸庞,呼呼灌进颈肩掀起一片透心的寒意。
“原来你说的是这件事啊,我还以为是你出什么事了呢,害我白担心一场。”溪月撇撇嘴有些不悦,却也在瞬间松了口气。
夕若烟转头看向她,忽道:“难道你一点儿都不好奇,一点儿都不想知道真相吗?”
“不关我的事,我为何要好奇?”溪月反问她,漆黑晶亮的眸中透着森森寒意:“我原以为出事的是你,所以我才会那么焦急的赶过来,倘若我一早知晓你是为了这个事,我根本就不会……”
“不会过来是吗?”夕若烟截去她后头的话,见溪月撇开头不置一词,她忽然有些不太看得明白了。久久,才低低问了声:“为什么?”
为什么?
这话落在耳畔,似一粒石子落进火山口,顷刻引起火山爆发,直直烧得溪月心头一阵疼痛,怒火不禁上涌。
她幼时体弱多病,可家中无钱,竟没有一个大夫愿意为她诊治,甚至直接告诉阿爹阿娘应今早为她准备身后事。那个时候,又有谁来可怜她了?倘若不是师傅正巧路过渔村,见她可怜,将她带回药谷救治,教她武功,授她医术,若非如此,此刻她便早已化作森森白骨,永埋在那阴暗无比的地底之下。
一年前,哥哥受尽屈辱而死,谁又替哥哥主持公道了?她若不上京,不亲自手刃了梁钰那个恶贼,哥哥的冤屈如何可以昭雪?谁又能替哥哥安排后事,不至于让哥哥暴尸荒野,成为无主孤魂?梁钰不死,往后又将有多少无辜百姓重蹈哥哥覆辙?
如此可见,官官相护,再大的天理,终也抵不过一切权利官威。
溪月双眼赤红,里头隐有泪水泛滥,强自忍下后,却绝口不提往事,只冷漠道了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是大夫,不是神仙,救不了人命,也不是官员,破不了命案。抱歉师叔,倘若是因为这个事,溪月我是爱莫能助。”
“溪月……”
“师叔,我也奉劝你一句,有些事超出了自己的范围,便最好不要插手,否则,终究害人害己。”溪月落下最后一句,再不肯逗留扬长而去。
“溪月……”
夕若烟愣在原地浅浅唤了声,可望着溪月决绝离去的背影,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披风的领口松了松,有冷风灌进,直直从颈间冷到心口,再贯彻全身,指尖发凉,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顷刻间凝结。
单薄的身子裹在厚实的披风下,仍旧可见羸弱,迎风而立间,愈渐凄凄。
“主子。”庆儿不忍,上前替她细细系好领间的玉带,有一事却不得不说:“恕庆儿说句大胆的话,溪月的话虽然听来冷漠绝情,但也并非是全无道理。”
“连你也觉得我是多管闲事了?”
庆儿摇头:“别人不了解主子,难道我还不了解吗?主子你并非是个喜欢揽事上身的人,这次之所以想要插手,无非也是为了皇上。近日接连有女子死于这护城河下,百姓间已是怨声载道,朝廷被施加了压力,最后受影响的,无非也是皇上而已。纵是如此,可主子曾有想过,连大理寺都没有办法,可见此人的厉害之处。那些女子死得那么凄惨,若非不是大奸大恶,手段狠戾之人,又如何能够下得去这个手?”
“那你的意思是……”夕若烟看着庆儿,一时间心乱如麻。
灵活的手指迅速系了一个蝴蝶结,庆儿垂下双手,沉静道:“主子那么聪明,又岂会不知庆儿的意思?纵然主子是希望为皇上分忧,可这事皇上既然有心瞒着你,无非也是不希望主子你卷入这场是非中去。何况,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谁也不知道,他既有本事在皇城里杀人,可见其能力不容小觑,咱们不懂武功,真遇上了,就连自保都成问题,届时,不正给皇上徒添烦忧吗?”
庆儿的话句句说中了要点,夕若烟有一刹那的沉默。
或许庆儿说得是对的,朝廷养了那么多人,又何须她一介小小女子来妄加掺和?
眼见她有所动容,庆儿轻扯了扯她的袖口,将她的思绪唤回:“咱们好不容易出宫一回,这段时日主子还没有去过祁府呢,这次,也该去瞧瞧了。”
夕若烟恍然回神,略算了算,她是有好些日子没去看望过义父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好是不好。
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夕若烟放松了许多,遂笑笑道:“罢了,你说得对,有些事情我是不该多管的。好了,去祁府吧。”
庆儿欣快应下,立即扶着夕若烟往着祁府的方向而去。
溪月气冲冲离开护城河,待回到醉仙楼时,却见李掌柜与店中小二都人人颓废地坐在长凳上,个个无精打采的,就连往日最是热闹的地方,这会儿子竟也是人去楼空,异常的安静。
柳玉暇从楼上踱步而下,见了店中的一派颓废景象,当即一甩手中锦帕,指着那些个围坐在一块儿的小二就大发雷霆:“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呢?老娘花那么多钱请你们来,是养着你们吃白饭的?去去去,都给老娘干活去。”
“老板娘,不是我们不想干活,这实在是……实在是……”当中一小二起身,双手指了指这空空无人的醉仙楼,实在是无可奈何。
柳玉暇大步走下,一手叉起纤细的腰肢,另一只得空的手却已经狠狠捏上了那小二的耳朵,直直疼得那小二连连叫疼。
“没人怎么啦,没人就不干活啦?后院的杂草拔了吗?院子打扫了吗?后厨弄干净了吗?什么都没做还敢聚在这里休息,去去去,都给老娘干活去,谁敢贪婪,老娘扒了他的皮。”
柳玉暇脾气大,下手狠,是以店中的小二人人都怕她。原本还想借故偷懒来着,这会儿却都逃也不急地匆匆跑去后院了,当真是片刻也不敢多加停留。
“气死老娘了,这些个兔崽子,平日里偷懒也就算了,现在都敢在老娘的眼皮子底下偷懒了,不给点儿教训,真是反了天了啊!”柳玉暇被气到不行,赶走了那些个偷懒的兔崽子不说,嘴上也还不停的念叨。
李掌柜忽然起身,指了指柳玉暇身后:“老板娘,你看,是溪月回来了。”
柳玉暇闻言回头,果真见到了立于门口的溪月,当即堆起笑容上了前:“回来了?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溪月摇摇头,瞧了眼空空荡荡的醉仙楼,又想起刚才听到的那番话,边往里走边问:“出什么事了,今天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冷冷清清,还是头一回吧!”
柳玉暇也顺势望了眼自己这地方,旋即叹了口气:“你还不知道吧,你离开去柳州城的这些日子,这京都的天都快变了,说到底,这难为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寻常百姓。”
“是因为最近的几起命案吗?”溪月寻了一个位置坐下,再随手倒上一杯茶水,仰头喝下。
柳玉暇招手示意李掌柜退下,这才就着溪月身旁的位置落座:“你那么快就知道了,是不是若烟姑娘告诉你的?”
溪月抬头觑她一眼,放下手中茶杯,随意应了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好脸色好语气的问着,没成想却得了这么一句话。柳玉暇正恼怒着,但一想平日里溪月也是这么个态度,便也就忍了,仍旧含笑着开口,递了盘点心过去:“近日京都里不太安生,夜晚就别出去了。瞧你生得如花似玉的,凶手又专挑貌美的姑娘下手,这也忒危险了。”
柳玉暇笑意盈盈的说着,溪月面色一僵,旋即却转头看向柳玉暇,咧开一笑:“我笨手笨脚的,粗鲁得很,任是真碰见了凶手,他也懒得对我下手。”
说罢抚上柳玉暇的手背,脸上的笑容愈渐深了:“倒是你,瞧你这肌肤白嫩细滑的,又生得这么好看,才是最显眼的目标呢!哦对了,以前行走江湖听人说起过,这有些地方的人啊,最是喜欢扒了人皮做灯笼,做扇面什么的,那摸上去,叫一个舒服细滑呢!”
柳玉暇猛地将手抽回,娇媚的面容登时煞白一片。
溪月心头大喜过望,兀自忍下了,复又啧啧叹道:“可惜了我从未见过,还不知道是怎样的上乘呢!只是不知,那些被生生扒了人皮的,该是怎样的凄惨呢!”
柳玉暇面色愈渐不好,溪月更是得意,瞧着玩得也够了,便起身要往楼上走去,仍不忘细细叮嘱:“老板娘名满京都,别说晚上了,这青天白日里啊,也得小心又小心才是。这以后出门啊,可得多带几个人,说不准这歹徒起了心思,大街上就给掳走洛。我困了,先上去睡会儿啊。”
不顾柳玉暇被吓得发白的脸色,溪月暗地里一笑,快步上了楼。可才将将踏上几步阶梯,却又顿下了步子。
“差点儿忘了。”溪月转身折回,有意从柳玉暇身后伸手,却生生将她给吓了一跳。
“这点心可是给我的?那我就不客气啦!”扬了扬手中的一碟点心,溪月笑意婉婉,当即转身快步上了楼。
柳玉暇好半晌反应过来,明白自己是被耍了,登时怒极起身,指着楼口的位置就大骂:“嘿!这个小妮子,这才出去几天就长本事了啊,真是气死老娘了,气死老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