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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救室的红灯已经亮了五个小时,被关在里面的病人,每一分钟都在跟死神交易。
叶宝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双手虔诚的合在一起,埋在瘦弱的臂弯里,眼睛哭的红肿。
孤零零得身影纤瘦萧索,走廊的尽头拂来阵阵凉风。
身体颤抖得厉害,她咬紧唇,不知疼痛的用指甲一遍一遍的划着手背,时刻保持清醒。
这一次,她要等到爸爸从里面出来。
在襁褓中时,妈妈突然患有乳腺癌去世,从小就没有妈妈任何记忆,没有经历过,所以非常害怕。
她只有爸爸一个人,很难想象,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这个世上谁给她一丝温暖。
好冷。
讨厌医院里飘着的药水味,还有一种无法描述的气味,钻进毛孔里,衍生一层鸡皮疙瘩。
到处充斥着阴寒的凉意。
这时,一个女医生走出来,手上拿着第三份病危通知书,停在她面前,低头看着这个可怜的女孩。
医生叹了口气,把通知书交给她,白纸黑字让人心凉。
“是家属吗?”
这是第三次问同一个问题,叶宝迟迟未能缓过神。
“签了吧,情况很不好,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她抖着手,都握不住笔,歪歪扭扭的签下自己的名字。
——第三份病危通知书了。
她浑浑噩噩地等待,目光空洞,没有光亮照进心窝。
叮的一声。
门开了。
白大褂的医生推着车走出来,榻上的男人戴着氧气罩,浑身插着管子。
他闭着眼睛,鬓边皆白,好像只是工作疲惫,睡着了一样。
叶宝赶紧抓住扶栏,小声的喊了一句:“爸爸?”
医生摘掉脸上的口罩,看了眼病人,说:
“主要是来的太迟了,癌细胞扩散早已侵蚀心肺,消化道出血,加上多器官失调衰竭,心脏骤停现象出现的很频繁……”
叶宝脑中轰然炸响,脸色惨白一片,揉了揉头,哽咽住。
“怎么办?可以救吗?无论要多少钱,只要能救他。”她的嗓音很细弱很无助。
医生摇了摇头,有些同情道:“对不起,真的太晚了,错过了最佳救治时间,大出血来的太猝然,小姑娘,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呀。”
叶宝闭上眼睛,瞬间抽光了所有的力气,跪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打在地面。
内心无比绝望。
准备后事么?一点也没有救了吗?
她好不甘心。
为什么一夜之间变成这样?他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痛苦,眼睁睁看着最亲的人离开,为什么!!!
——
高三六班外热闹非凡,下了课,学生们就喜欢趴在走廊上看着篮球场,找些东西解闷。
林熏坐在位上,拿出镜子看了眼昨夜长出来的青春痘,嫌弃的直摇头。
桌面被谁敲了下。
她疑了下,看过去。
前排的同学突然说:“外面有人找你。”
“找我?”
心存疑惑地走出教室,看见走廊上瘦高的身影,她立即瞪大眼睛,快速走到那人面前,无比激动。
“谢,谢舒采,你找我?”
谢舒采单手抄兜,眉眼冷淡,问:“叶宝没来学校吗?”
“啊,你找阿宝,奇怪了,她没有跟你说吗?”
“什么?”他不悦的蹙眉,看向别处,“她没接我电话,我昨晚没回去。”
林熏一副吃惊的表情,小心翼翼道:“那你知道——叶叔叔病重的事吗?”
他蓦地睁大眼睛,神色愕然。
林熏张了张嘴,准备说什么,对方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了。
她焦急地追过去,到底没能跑过他,大口大口的喘气,对着远去的身影,大声说:“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医院!他们在xx第一医院!”
耳畔擦过零碎的风声,校园里青松翠柏傲然挺立。
第一次感觉到冬季如此阴寒。
谢舒采眉头紧锁,掏出手机一遍一遍的拨打那人的手机,然而那一端始终是‘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阿宝,你在哪里?
刚出了校门,一个穿着红色大衣的女人站在那里,神色平静,来回走动,一直在等待谁。
当看见谢舒采那刻,她加快脚步走了过来,堵住他的去路。
“舒采!”
谢舒采一看见她阴魂不散,暗自咒骂一声,背道而行。
谢荛紧逼迎上,张开双臂继续挡住他的去路。
“让开。”他呼出口气,平稳道。
“你爸爸今天回国,十年了,他想见见你,你看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好聚过,今天就跟我回去吧。”
“让开。”音线骤冷。
“舒采,就当我请你一次好不好?”
谢舒采抿唇,昂头颇为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语气低讽:“谢太太,你挡住我的去路,我现在很忙不奉陪,可以让路么。”
谢荛闻言,眼神如针扎在他身上,紧紧逼视,厉声道:“这么多年,就算你心里恨我,也该喊我一声妈呀,我就这么不招你见吗?”
他睁大眼睛,扬唇音线高扬:“谢太太,能不能不要纠缠不清,要说多少次,我妈只有谢棠!”
“你这个小子,是不是她把你教成这样!是不是她让你这样折磨我!”
“你良心安么?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她的灵魂就活在你身边,睁着一双厌恶的眼睛,无形中掐着你的脖子,一直缠着你,要你把欠下的全部还给她。”
“你!”谢荛颤抖着手,直直得指向他,往后退了几步,脸色很是难看,“你别以为会吓到我,她死了,根本就不存在。”
“不存在……那你抖什么!你还怕什么!”
“舒采,记住你今天是怎么对待我的,往日——我等你来求我!”
砰地一声。
谢荛冷着脸坐进车里,重重关上车门,发动引擎愤然离去。
病房里,三个病床空着,叶远躺在最里面的一床。
他虚弱的睁开眼睛,目光毫无焦距,摩挲着把氧气罩拿了下来。
叶宝坐在床边,痴痴地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直到手被人碰了下,她才回神,扭头看过去。
“爸爸。”
他说话都显得疲惫不堪,感觉意识渐渐剥离,看清自己的女儿,蔼声说:“阿宝,你怎么又哭了呢。”
叶宝吸了口气,鼻尖红通通,摇了摇头,眼泪直打转,强扯出笑:“那我不哭,好不好。”
他沉重的点了点头,呼吸声很粗,“你是个乖孩子,一直都很乖。不要怕,爸爸只是变成天上的星星了,还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数星星,问我妈妈去了哪里,我说你妈妈变成了星星,你就坐在院里一直看着天空数,就是没能数到你妈妈那颗亮眼的星星。”
她抽噎着,埋下头趴在他手边,声音梗在喉咙里,泪水落在他的手上,哭道:“我不数了,再也不要数星星了,……那是骗小孩的童话。”
叶远红了眼睛,眼角湿润,抬起手掌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悲痛道:“爱哭鬼,爸爸要是不在了,你可该怎么办。”
“爸爸你要……好起来,我不要一个人孤单活着,你好起来,我会努力挣钱,再也不让你担心。我还要给你买最喜欢的车,你就不用开着那辆破旧的车去工作。我还要治好你的腿,世界那么大,你都没有跟我去看过海。”
叶远摸了摸自己女儿的脸,满足的点头,悲由心生,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好,我会……好起来跟你一起看海。”
门哐当一声被人打开。
两人纷纷移向门外。
谢舒采急促地喘着气,额上浮着细密的汗珠,身上的外套有些脏。
“谢……舒采。”叶宝呆呆得呢喃一声。
谢舒采望着叶宝泪水模糊,怔了怔,一丝挫败油然而生。
静默的病房荡漾着一股悲伤的旋律。
叶远眯了眯眼,呼吸缓了缓。
拍了拍叶宝的肩膀,想起什么似的,笑说:“我记得医院外面有一家面特别好吃,你去帮爸爸买回来好不好?”
叶宝抬眼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谢舒采,转而不放心地说:“那,那我很快就回来。”
“去吧。”
叶宝不安地再次看向病床上的人,最后关上了房门。
谢舒采走到床边,看着他手上的泪,心知这是谁落下的。
将视线移向窗外,那里盛开着白洁的花,风中摇曳。未闻花名,但闻其香。
“叔叔,你以为自己走了,就解脱了么?”
叶远凝视他,压下了口气,“阿宝,从小脾气就好,性子温和,她没有妈妈,一直是我拉扯大,以后我不能在陪着了。”
“所以,那晚你都看到了?她最后还不是乖乖的任我摆布。”
“小采,我知道你恨我,我没有什么好解释,我背叛了她的妈妈,喜欢上别的女人,我有罪。谢棠真的像朵栀子花,白的那么好看。”
当初生意一点也不好,为了多挣点钱供阿宝上学,每天等到深夜路上没人了才回去。
灯影摇曳的路上,那个女人喝的烂醉如泥,扯着他的衣服塞给自己一百块钱,让他送她回去。
她坐在车里,话不多,几乎听不见一句低喃。
叶远第一次见到那么安静优雅的女人,心随着她的脚步脱离了身体。
渐渐地,他每天都熬到很晚回来,为了能接到那个停驻夜店的女人。
他不是她的顾客,听说她一晚上要很多钱,可他并不想当她的客人,只想做个车夫带她回家。
一转眼许多年过去了。
他习惯她坐自己的车,并不是为了挣她的钱,为的多看她一眼。
自卑感让他不敢多靠近她。
有一天她被几个老男人调戏,他怒火冲天为她打抱不平,跟那些老流氓打了起来。
谁知道最后满脸都是伤,得到了女人一句自愿,跟他没有任何关系,还嘲讽他是个跛子。
理智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他不顾她的叫喊,把她拉到巷子里□□了。
那种满足感让他失了一切。
他想找到那个女人,给她一个新家,弥补自己的罪过。
最后却得到她去世的消息。
谢舒采瞪着双目,如同被激怒的狼,双手紧握成拳,眯起眼睛,“所以,你才想弥补我?叶远,即使你死了,也无法弥补这场悲剧。”
“……”
“如果你不那样对她,我又怎会失去妈妈,你破坏了两个家庭。你、罪、不、可、恕!”
叶远垂目,沧桑的脸上划过累很,哀声道:“我死后,希望……你不要伤害阿宝,她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错在我,你放过阿宝吧。”
他绝然地勾唇,眼神阴翳,仰起下巴一字一句道:“伤害?你永远没有资格说这两个字。当然,你唯一做对的,就是把阿宝送给了我,叶远,她会是我的。”
“谢舒采——你——你!”
叶远双目眦裂,猝然吐出几口血,脏了白色的床被。
一声响撞击着死寂的空间。
谢舒采瞥向床头,冷色的瞳孔里。
心电监护仪波浪的曲线,骤然变成一条没有终点的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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