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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戏台子早已沉寂,先前听戏的人也都过足了瘾,心满意足地回了房歇下,山中的夏夜波澜不惊,在偶间的虫鸣中兀自安详。︾樂︾文︾小︾说|
然而怀瑾的梦境却并不祥和,虽是哄了董知瑜,吃了马蹄糕,自己心中的悲切惆怅却未能散去,那一句唱词想来是让有心人魔怔的,它在怀瑾的梦中幻化成一折一折的戏,戏里自己的枪指着董知瑜的脑袋,那么指着她,冰冷地抵在她的脑门上,奇怪的是,自己的脑门分明感受到了那枪口的冰冷,然后她扣下了扳机,“砰!”她倒下了……不不不!怀瑾在床上挣扎着,换一折,换一折好吗?于是戏又从头来演,她放下了枪,将董知瑜一人留在那片芦苇荡中,晦军的轰炸机来了,一颗炸弹丢下来,将她炸得粉身碎骨……这也不行,瑜儿要好好的,没有枪声,没有轰炸机……怀瑾的梦像一捆散了筋的竹书,“噼噼啪啪”地掉落在地上,重新拾起,她的瑜儿被孤零零地扔在那里,过了好久好久,久得梦中的她已经不知身在何朝何代,她一次又一次地去那片芦苇荡找她,找啊找,上穷碧落,两处茫茫,这个世上哪还有她的影子,这时候那句唱词咿咿呀呀地传进她的脑中,像是今晚台上的歌伶所唱,又像是明朝的商小玲,“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
怀瑾蜷缩着哭了出来,将自己哭醒,这么多年来,缠绕她的只有一个梦境,便是儿时的马场,爹娘兄长尽为歹人所杀,自己又险些遭贺树强的傻儿子侮辱,一刀刀杀死了他,一把火烧了马场,这些年来,这梦便一直折磨着自己,一次次夜半哭醒,泪水、汗水交织着流淌,如今,却多了一个梦,那梦里是她百般疼爱的瑜儿,她死了,抑或消失了,只留一缕香魂,他日梅根相见……
她不想再睡,起身走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夜是静的,梦中失去的人儿此时就在隔壁,怀瑾端着水杯倚在木墙上,墙的那一面便是瑜儿的房间,今夜她睡得可好?是否有梦?梦里是喜是悲?
墙那边的床上,董知瑜睁着双黯然的眸子,在幽谧的烛光中看着床边绯红的纱幔,又或许是看着前尘旧事,看着韶光缱绻,她讷讷地躺在那里,心中一口气,叹都叹不出来,这小半夜过去了,她想睡,却再也不能像昨夜那样踏踏实实一觉到天亮,闭上眼睛便是戏子那盈盈的眼角、芦苇荡里抵住自己的那把冰冷的枪、村里冲天的火光……她还看到一枝孤寂的梅,阴雨绵绵,她是铁了心要和自己梅根相见么?
白天的淡定和沉着,不过是台上一出兢兢业业的戏,卸了油彩道具,在这烛影飘摇的深夜,她却无法安然闭上眼睛,所幸睁着,墙那边的你,愿你好眠无梦。
待到早晨鸡刚鸣了第一声,两人便各自起床梳洗,庆幸这漫漫长夜终于熬过,两人几乎是同时开了门。
“你醒了?”怀瑾有些惊讶,六点钟的天尚还微曦不明,自己这一夜梦梦醒醒,好容易听见鸡鸣,没想她也起得这么早。
“你又这么早。”董知瑜哪会说,自己几乎就没有睡。
用了早饭,喝了药,谁知这天天公不作美,大雨夹着阵阵夏雷,像是不会停歇,客人们出不去,便在这山庄里休闲,有煮了茶坐在庭院,边赏花边聊天的,有摆了棋局开杀的,也有人没这雅兴,所幸要来两副扑克牌甚至麻将,三五成群也玩得热闹。
“你想怎么打发时间?”怀瑾问道。
“还是不要和他们多说话为好,人多嘴杂。”
“我也是这么想,要不我们也要盘棋来,回房间里一决输赢?”
“好啊,”董知瑜笑道,“怀参谋是喜象棋,还是围棋?”
怀瑾听了这话心下一个走神,当初在紫钟山的屋舍中,马修问过自己一个一模一样的问题,这可真是巧得很。
“怀瑾?”
怀瑾回过神来,对她淡淡一笑,“围棋重在争夺控制区域,并无输家,从零起步,终能占到一块自己的领地;象棋旨在把对方将死,没有赢家,从满兵满将开始,即便将对方逼上绝路,自己也已损兵折将。瑜儿,你选哪个?”
董知瑜亦笑了笑,“围棋吧。”
待到在董知瑜的房里摆开了弈阵,举步为营,绵里藏针,几个时辰居然就可以一晃而过,怀瑾看着眼前不断蚕食着对方的黑白子,抬起眼,唇角一丝笑意,“棋盘上倒真看出了你的沉着,和那个带把□□就去解救慰安营的姑娘很是不同。”
董知瑜不自知地微微撅起嘴,“明明是两码事~看招吧你,上局你赢了,这一局我定要扳过来。”
怀瑾呵呵笑了起来,其实心中倒真惊叹不已,自己的棋艺还是不低的,幼时在宫中就显出了这方面的天赋,后来跟着养父练棋,常常被他赞叹自己布局慎密,起承得当,再到后来连养父也常常输于自己,可上一局,瑜儿却能守住几个时辰,这一局看来又是长久战。
看她志在必得,何不就让她一让,怀瑾心下打定了主意,眼看天色转亮,似是这场恼人的雨终要停了,厨房里也开始忙活起了晚饭,可也不能让得明显,让她瞧了出来,怀瑾这么想着,差点笑了出来。
“怎么?困住了?”董知瑜见她犹豫,心下不免畅快。
怀瑾托了腮,将目光从棋盘移到窗外骤雨冲刷后的竹叶上,“嗯,我想想。”
等再转回目光,心下便有了主意,修长白皙的双指夹起一颗黑子,徐徐落于棋盘之上,这下可好,以进为退。
不出半个时辰,董知瑜的白子便占据了自己的棋盘,“怎么样?我说这局要扳回来~”董知瑜可开心。
“算你赢了~”怀瑾刮了刮她的鼻子。
“本来就是我赢了!”董知瑜捉住她的手,正笑得开心,“咦,你没让我吧?!”
“让你有什么好处没有?我才不傻。”怀瑾这么说着,心中却叹,原来是傻。
收拾了棋盘,肚子也饿了,窗外晦涩了一天的景象,这会儿却生动了起来,晚霞趁着夜晚来临之前大张旗鼓地铺满了天边,躲避了一天的昆虫也出来鸣唱了凑热闹,董知瑜支起窗,深吸一口气,“呵!城里可闻不到这么纯的泥土芬芳!”
怀瑾走了上来,可不是,窗前流动着雨后的清香,混着董知瑜身上浅浅的体香,她从身后抱住她。
这个怀抱动情而温暖,董知瑜闭上眼睛,似有一层委屈,先前深深地埋在心底,这会儿却因这个怀抱给带了出来,鼻中一酸,轻轻抽了口气,差点哭出来。
怀瑾将那纤细雅致的身体再往自己怀里揉了揉,似是对昨夜那无数个梦境的补偿,她的脸贴在董知瑜的发丝上,好想每天都能将她这么抱着。
走廊上传来葛太太的脚步声,一定又是来询问煎药的事情。
怀瑾松了怀抱,拉起她的手,“饿了吗?我们去吃饭。”
“嗯,好。”
打开门,葛太太正迎面走来,“哎,两位都在呢,我来跟你们说一声,老葛今天给董姑娘寻到一副好药,拿黄酒做药引子,少少的一点,效果可好了,前年我们家二姑娘也是身子虚,拿这药调了半月就好透了。”
“那可真是葛老板有心了,能给她调理好也算了我一桩心事。”
“调得好的,调得好的,”葛太太嘻嘻笑道,“两位小姐收拾收拾吃饭了,我这就让厨房把药煎上。”这葛太太想来也是个急性子,话音刚落人已经转头去办事了。
吃完了饭,在庭院里坐了一会儿,消了消食,很快药也端了上来,同了温热的黄酒一起服了下去,葛太太捏着把团扇扇着,走了过来,“一会儿又要开戏啦,不过,董姑娘今晚服了这药,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嗯,好的,这就回去了,多谢葛太太呢。”
“别跟我这么客气啊,”葛太太笑道,“董姑娘生得这么俊俏乖巧,不知道有人家了没有?”
董知瑜红了脸,正不知如何应答,那边怀瑾接了过去,“刚订了婚,有人家了。”
“喔,喔,我就说嘛!”葛太太讪笑道,看来是有一头好媒欲说,这会儿颇觉有些失望,转念一想也是自己多事,玄武来的小姐,也不大肯留在这里的,这么想着复又笑了起来,“药喝了,董姑娘早些回房歇着吧。”
两人告别了葛太太,这便往二楼走去,“为什么不见有人给你说媒提亲?”董知瑜问道。
“因为啊,我的脸上写着四个字:男人勿近。”
“胡说,”董知瑜笑了起来,“我看,傅秋生就惦记着你。”
怀瑾心中顿觉惆怅,脸上却笑了笑,“你可别在老傅背后这么挤兑他。”
“我才没有,早看出来了,我问你,他多大年纪了,为什么都没成家?”
“他早先有位太太,生产的时候不幸去世了,孩子也夭折了,这些年来也许是不忍回首,我们的工作也紧张得很,一直没有顾及个人的事情吧。”
“噢……他竟经历过如此惨痛的过往……”
说着也到了董知瑜门口,她俩停下脚步。
“我……你……早些休息。”董知瑜道。
怀瑾看着她,久久的,这才扯出一丝笑,“你也是,”说完倾身向前。
董知瑜只觉浑身一紧,突然忘了怎样呼吸,可怀瑾却在自己的唇前停住,转而在前额轻啄一下,“晚安。”
“晚安……”她心中异样,看着她转身离去,怔怔地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这才开了门进了房间。
董知瑜点了蜡烛,将窗户支起一丝缝儿,这便往木桶里注水准备沐浴,这散着香气的大木桶她可真爱,兑了大半桶温水,解了衣衫便走了进去。
那戏台子上开始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声音透过支起的窗缝飘了进来,董知瑜禁不住竖起耳朵,听着今天这唱的是什么。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原来是杜丽娘游园,董知瑜坐在水雾里,耳中听着那飘渺的曲子,只觉刚刚喝下的黄酒开始慢慢升腾。
那小旦一唱三叹,字字珠玑,董知瑜起了身,将身上擦拭干净,那哀婉的曲调在这夜晚听来竟有些挠心,索性将窗户彻底关了,耳不听为净。
谁知关了窗也没用,依旧是余音绕梁,奈何这夜如此寂静,唱曲便在这房间里不断放大。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怀瑾早洗浴完毕倚在床上,她的头发还微湿着,便拿起床边的一本小书翻看,外面院子里的唱曲同样在她的房间里缠缠绕绕,姹紫嫣红……断井颓垣……
这又会是一个不眠之夜吗?怀瑾走下床,她今天偷偷跟厨房要了那瓶剩下的黄酒,若再梦境不断无法成眠,就打算来个一醉方休,兴许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打开瓶塞,小小地抿了一口,酒是好酒,一仰头喝了几口,温润得很,不似烈酒那般灼烧,再啜几口,大半瓶已经没了,复又回床,躺了下来,睡去吧,不再有戏,不再有梦。
不知是黄酒还是药,董知瑜总觉身体里一阵阵发热,还有些飘飘然,她本就不是海量之人,刚刚灌了小半碗黄酒,那药兴许也是治寒之物,索性将头蒙在被子里,可那戏文却像着了魔道直刺她的耳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好热!再也不能蜷在被子里,董知瑜跳下床,重新解了衣衫泡进木桶里,水是温凉的,好舒服。
怀瑾闭着眼睛,却听到董知瑜房中水声再起,她的耳根有些闷闷地发热,不知是酒,还是水声,还是戏台子上唱的那句,良辰美景奈何天……
待到董知瑜房中第三次水声又起,怀瑾坐了起来,她这是在干嘛?下了床,倚在那堵木墙上,墙那边水声潺潺……自己又为什么一股飘飘欲仙直往脑门上升腾?平日里可不是不胜酒力的人……
没乱里春情难遣,小旦唱得幽怨,董知瑜擦拭着身上的水珠,再不要这么荒唐了,这一次好好睡觉!她对自己说。
还没等自己答应,房门却让人轻轻叩响,她愣了一愣,随即心跳得厉害,“谁?”
那边并无声音,董知瑜胡乱披上寝衣,走到门边,又小声问道:“谁?”
“开门。”这两字仿佛并不给她犹豫的机会。
门开了。
“你究竟要洗多少次澡?”怀瑾的声音低低的,竟有些哑,她边反锁上门边吻上了董知瑜的唇。
董知瑜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字,便被她抵在门上,随即又被一吻封住她要说的话,她想说什么?告诉她自己打算洗多少次澡吗?她若不来,也许洗它一夜,不过此刻她什么也不想说了,只环住怀瑾的颈,将身体牢牢贴住她的,身体里的那股热流仿佛在这一刻才找到疏解的正确途径,她觉得好妥帖,妥帖得自喉中情不自禁发出一声长叹。
这一声让怀瑾头皮发了麻,她摩挲着董知瑜后背的寝衣,想是刚才还未擦干便套上了身,还微微濡湿,稍稍一带力气,将她带至榻上,董知瑜只觉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好似比上一次在怀瑾家中还要踏实。
没乱里春情难遣。
怀瑾放了她的唇,在耳鬓间厮磨,舌尖又轻轻扫过她的耳廓,挑着她的耳垂,董知瑜急促的呼吸就在她的耳侧,怀瑾有着丝丝的眩晕,这个夜晚似乎比上一次要放纵。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什么时候自己的寝衣被她拉了下来,窗边的红烛,缓缓滴下蜡珠,还未下落便凝了住,那形状煞是好看,饱满而撩人,董知瑜将唇贴在欲滴的蜡珠上,温,软,欲至蜡珠尽头,怀瑾闭上眼睛,等她将自己含住,轻轻一颤,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
董知瑜身上这究竟是未擦干的水珠还是汗珠?怀瑾将那本就胡乱披上的寝衣除去,原来最撩人春色是今天,兰袂褪香,罗帐褰红,水光潋滟晴方好,董知瑜还未从刚才的迷乱中释放出来,却已雪腻酥香,烛光摇红里与她赤诚相见,不免有些不胜娇羞,在枕上转过头去,让秀发遮了大半脸容。
怀瑾见她这副模样,心生无限爱怜,轻轻将她抱住,细碎的吻从发丝到脸颊,到颈窝、锁骨……
董知瑜耐不住这温柔,伸手牢牢抱住她,顺着那错落的曲线,贪婪地在她身体上摩挲。
她不知这摩挲有多危险吗?怀瑾只觉心房似要炸开,“瑜儿……”她的吻不再温柔,热烈得微微发颤,她的手突然变了方向,向之前没有触及的地方探去。
董知瑜轻哼出声,欲阻止却又渴望,不知如何是好。
“瑜儿,放松……”
是了是了,你要我怎样便怎样吧,董知瑜的意识沉沦了,那就交予你,我还有什么不能交予你的?
怀瑾看着她,只见她满目樱色,微微阖着,她在等着自己,怀瑾倾身吻上她的唇,小心翼翼地刺探,疏梅影下,桃花深径。
董知瑜忘了呼吸,平生第一次,她身体里的那一处被触及,有了感觉,而这又不是被触及这么简单,她在缓缓上移,这里,居然可以这样……
可她又沉了下去,继而又缓缓推了上来,嗯……好像……有些美妙……
怀瑾看着她的脸,她是喜欢这样的,这样呢?她喜欢吗?嗯,这样好像没有感觉,那再这样……
她似乎摸清了董知瑜的喜好,便重新闭上眼,吻上她的唇,照着她喜欢的方式来。
突然她感觉到了什么,停了下来,用低到耳语的声音问道:“痛不痛?”
“嗯?……嗯……哦……”董知瑜像被钳住了舌头,说不出一个有意义的字来。
怀瑾见她如此,复又吻住她,感受着她在自己手中的变化,董知瑜只觉自己的身体似一朵娇花正一瓣瓣地舒展开放,这身畔烛影的明暗恰到好处,那窗外戏曲的深浅也恰到好处,花儿要开了,已到了七八成,她的身体舒展了开,迎合着怀瑾的节奏,**成了,她放开怀瑾的唇,修长的颈项向后延展着,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喉间不觉呻吟出声,在最后一刻绵延绽放。
那戏台子上,小旦正叹道: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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