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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中,初妤淑听到有人在呼唤她。
“姑娘,姑娘,你快醒醒,地上凉,睡不得的。”
清脆的呼唤,陌生中又带着些熟悉,似乎在哪儿听过般。
“姑娘,你醒醒,醒醒啊。”
丫鬟一声比一声急,叫不醒她,又换成摇的。
她这么一摇,初妤淑觉得脑袋里装满了水,被她摇得七荤八素的,不止脑袋嗡嗡作响,浑身都是酸疼的。
她想起来了。
这是她的贴身丫鬟,袖烟的声音啊!
丫鬟里头就数袖烟的性子最急,做事稳了片刻,就开始慌里慌张的,仿佛天快塌了一样,到死,也没能改了她这个急性子。
想到袖烟的死,初妤淑心口一阵揪疼。
那时,她倾慕杨庭,满心满脑都是他。
他去云来寺为百姓祈福,她也跟着去。
还让袖烟替她送信给他,约他到后山静心亭。
袖烟围着她,揶揄偷笑,说是要她给糖葫芦,才肯帮她送消息给杨庭,她被袖烟看得双颊微红,推着袖烟,让竹烟把信先送了,回来赏十串糖葫芦都行。
袖烟高高兴兴地走,还不忘回头叮嘱,怕她不兑现。
可她没想到,袖烟这一转身,竟成了永别。
那天外面下着大雨,袖烟不慎滚下山,被人找到时,袖烟的身子都已经凉透了。
袖烟是她嫁给杨庭,搭上的第一条命,也是从袖烟开始,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她。
所以,她被水蛭吞噬而死后,最先见到的是袖烟吗?
“袖烟……”
怕是错觉,妤淑轻唤了一声。
袖烟停了手,连忙道:“奴婢在呢,姑娘你快起来,地上凉,要是冻着了可不好。”
真的是袖烟。
妤淑鼻子微微泛酸,她太久没见到袖烟了,当初袖烟转身微笑的那幕,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她想再见见袖烟。
妤淑挣扎着起身,只是身子一动,膝盖就传来一股刺疼,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一个已死之人,竟也会疼?
袖烟忙扶着她胳膊,心疼道,“姑娘小心些,跪了两天了,膝盖肯定是伤着了。”
妤淑睁开双眼,还没有见到袖烟,就被眼前一幕惊得回不过神来。
她面前居然摆放着一尊紫檀木雕刻的观音菩萨,正慈眉善目地笑着看她。
黄花梨木头雕刻的木桌摆着鎏金三角瑞兽铜炉,炉里燃着檀香,如丝如缕的烟雾环绕着它。
这是……
初家的佛堂啊!
她死后遇见袖烟,可以说是愧疚、是想念,可是她又如何会见到佛堂的呢?
佛堂是她最厌恶的地方,那是因为她还没出嫁前,每次来佛堂都意味着她被处罚,罚跪、抄写经文。
对这个地方,她深恶痛绝。
看着前方那尊菩萨,妤淑久不作声。
袖烟歪着头,看看她又看看那菩萨,秀眉皱了皱,那张婆子惯会偷懒,连菩萨都不用心伺候,累得菩萨颈脖子处都结了蜘蛛网,她这次出去后定要跟夫人告状!
“姑娘,你没事吧?”袖烟伸手在她跟前晃了晃。
妤淑侧头,看向袖烟。
清秀俏丽的面孔,笑起来嘴角边有一浅浅梨涡,和记忆里那道模糊的身影,慢慢重合起来。
真的是袖烟!
妤淑眸底湿润,可她心底更多的还是高兴。
已经见到袖烟,那她很快就能见到爹爹和娘亲了。
妤淑迫不及待地起身,抬脚就要往外走,却被袖烟拉住衣袖,“姑娘,你可不能离开佛堂啊,老夫人发了话,要姑娘你在佛堂跪足三日,给清姨娘肚子里的孩子祈福,若是姑娘提前出了这佛堂,就再罚跪,奴婢知道姑娘是跪不住了的,但这一次不同,老夫人发怒,咱就再忍一忍,左右已经跪了两天,也不差这一天。”
“为清姨娘腹中胎儿祈福?”
妤淑一时间没能缓过神来。
袖烟看着她,眨了下眼睛,眼底透着担忧,“是啊姑娘,姑娘莫不是饿糊涂了?前儿姑娘推清姨娘落水,险些害得清姨娘腹中胎儿不保,这事惹怒了老夫人,老夫人一怒之下这才罚了姑娘跪佛堂的,姑娘忘了吗?”
忘了吗?
这事她怎么可能会忘。
那次她可谓百口莫辩,受尽委屈,祖母厌恶她至极,连父亲也不信她,甚至是因此迁怒于母亲,责备母亲没有将她管教好。
若是没有这桩事,她就不会遇到杨庭,就不会……
母亲只生了三个女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夫人等过几年时间,还是做主给父亲纳了贵妾清姨娘。
清姨娘进门不久,便生了个女儿,后来又生了儿子,可惜不到半年就夭折,她自己也因此伤了身子。
养了好些年,才又怀了身孕。
父亲如今三十好几,膝下却没有一子,老夫人对清姨娘这胎抱了很大的期望,找了人来看胎象,都说清姨娘的这胎必定是男儿,老夫人欢喜得不行,要什么给什么,连她母亲都越不过。
她气不过,又有初妤莲故意气她,说只要清姨娘生下儿子,老夫人就把清姨娘抬为父亲的平妻,断不会委屈了父亲唯一的子嗣。
那时她还小,和初妤莲吵了起来,清姨娘过来劝,她甩开清姨娘的手,没有推清姨娘,清姨娘却掉进了湖里。
清姨娘被救上来醒后,一直闹肚子疼,请了大夫,大夫说清姨娘动了胎气,胎儿还不稳妥,恐怕会早产,老夫人这才把她关进了佛堂。
后来,她在佛堂被饿了两天,丫鬟黛眉偷偷拎了食盒进来,食盒里头是荤菜,她饿荤了头,忘记自己那时还在佛堂,便直接吃了起来。
她正吃着呢,初妤莲和初妤汐就来了。
见她在佛堂吃荤菜,转身便跑去跟老夫人告状。
她受了罚还不安分,别说替清姨娘祈福,对菩萨不敬还死不悔改、冥顽不灵。
老夫人怒上加怒,把她送到潮音庵受罚。
她在潮音庵度过了五个月。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遇到了杨庭。
想起杨庭,她的心口便阵阵揪疼,闭眼不再往下想。
屋外,黛眉拎了食盒进来,瓜子脸、柳叶眉,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扎着双丫髻,灵动得像是瓷娃娃。
进屋见妤淑愣着,黛眉连忙过来,抬了抬手里的食盒笑着,眼睛弯成月牙,“姑娘饿了吧?还是要数谭妈妈有本事,弄了好多吃的。”
走过来又打开食盒,“姑娘赶紧吃,奴婢瞧过了,张婆子这会儿不在屋外头,免得被她看到又要闹。”
黛眉蹲下,就要把饭菜拿出来。
妤淑却抢先一步把食盒拿过来,抬手把盖子盖好。
黛眉还蹲在地上,抬头不解地道:“姑娘不吃吗?”
知道吃了这顿饭后会有多倒霉,她又怎么会吃呢?
她不仅不会吃,还要走出这佛堂去找娘亲。
妤淑双眸微眯,攥了攥这食盒,她宁愿被饿死也不吃这顿饭。
想好后,她起身朝门外走出去,微微抬手,用力把食盒扔了出去。
她不吃,有能耐就再来抓包啊!
妤淑嘴角扬起一抹痛快的笑容,她还未及踏出门槛,屋外就传来“啊”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