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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前寒光凝辉,如玉似镜一般。连日的大雪终于散了,朦胧淡云之间探出一轮明月,白如玉盘,竟是个团圆之夜。
窗前月光清冷,落在地面上,如降下一层银霜……更漏声起,幽幽然的,在这个深宫禁院里,显得那么孤冷。
三更天了。
偌大的内室燃了安神的熏香,却仍是无法让人安眠。烛火三三两两地跳动着,照不明一室的寂静。
“清和……”帷幔内传来呼唤,十分随意且信任的。
然而闻声而来的却是一道陌生的回应,新提拔上来的宫娥束手侍立在珠帘外,轻声细气地问:“陛下,可有吩咐?”
月谣掀帘的手顿住,喉咙里干渴如火在烧,整个人却像被浇了冷水,一下子凉下来。
“没事……下去吧。”
宫娥无声退去,脚步声压在寂静中,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
忽地,似有什么东西软软地摔在地上,然而那声音太轻了,就像一缕轻烟一样,让人察觉不到。
宽大的龙床温暖且轻软,她坐在上面,歪头靠在里侧,被子滑落到了膝盖,凉意密密麻麻地渗透进皮肤里,她却浑然不觉得冷似的,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雕,呆呆地睁着眼。
一缕长发落下来,遮住了眼睛,昏黄的光线透过半透明的帷幔照进来,将被衾上的金线龙纹清晰照亮。
这是天子才能盖的被衾,她穷极一生想要得到的权势、地位,终于有一日全部得到了。
可是身边的人,是再也回不来了。
就像走在一条漆黑的路上,以为尽头就是黎明,却越走越黑,越走越冷……她用无数人温暖的鲜血,换得了一手冰冷的权力。
这条路,她走得太远,远得忘记了心底真正奢望的——
不过是一方不大的院子,三两好友、亲密爱人,几杯淡酒,花好月圆。每日晨起云雾海,暮见林上月。没有那么多的歧视和仇恨,人与人之间有的只是关怀和温暖。
可是现实容不下她这小小的心愿。
仇恨、怨忿……慢慢地织出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带着她越走越远,看不清前路,亦无回头的余地。
她后悔了……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听得更漏声声,却无眠。她深深地后悔着,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深深地吸气,捂着脖子,似只有这样用力按着,才能呼吸畅快了。
偌大的寝殿,只余下她用力呼吸的声音。
月儿从云堆里一跃而出,明辉流泻下来,整个房间光华流转,犹如凝了一层淡淡的银衣。也照亮了寝殿内不知何时多出来的身影,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帷幔被人无声掀开,宽大的龙床微微陷下去一部分,紧接着一股寒意便窜了进来。
月谣眼神空荡荡地落在前方,眼泪无声地垂落,似被谁抽干了灵魂,完全不会思考了,任由那突然闯入的人轻轻掰过自己的肩膀,靠在他的身上。
那样子与寻常阴沉冷静的模样相去甚远,竟有几分疯癫之状。
唇边多出一杯热水,姬桓一句话都没说,似乎知道她哪里难受,温柔地喂她喝水。
他将她整个人圈在自己怀里,这个姿势暧昧极了,只要他稍稍低头,就能亲吻到她的额头。月谣喝得急,呛到了,整个人蜷起来,用力地咳嗽,脸颊迅速发红,终是透露出一丝人气来。
里边那么大的动静,外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姬桓轻轻拍她的胸口顺气,也就是这一刻,她才流露出一丝寻常女子该有的柔弱。他轻轻顺气的手慢慢地停住,目光裹上了一层灼热。
因她方才剧烈的咳嗽,衣襟微微开了,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里边细腻的皮肤,像是被半透明的纱遮住的白玉珠,虽朦胧却欲语还休。他喉结上下一动,原本只是顺气的手伸了进去,触感竟一片微凉,像是抚摸一块浸在冷水的里玉,光滑且细腻。
他另一手原本只是环住她的肩膀,此刻猛地托起她的头,头一低便吻了下来。
月谣本不太清明的理智终于回笼,闷哼
一声便去推他。
他的内力很深,已至上元无量境,与她不分伯仲,更何况她整个人都被他禁锢在怀里吻得发软,力道更是卸了几分,这一掌下去,犹如打在一团棉花上。
肩头陡然一凉,还不及反应过来,她便被他重重推倒在床,衣衫扯裂开去,冷气一下子爬满了上身。寒夜清冷,他火热得身躯贴着她微微发冷的身子,成了她能触及的唯一热源。月谣推不动他,想斥他滚开,可一张开口,他的舌便伸进来与她交缠在一起,任她如何躲避,也只能被困在他的方寸之间由他纠缠。
胸中那股燥郁之气,似被一股霸道强势的炙热之气冲击,慢慢地柔化消失,最后整个人像是浸润在温泉中,四肢百骸都软绵绵的。
分别将近两年,姬桓无时无刻不在想她,有时夜里发梦,那柔软的身躯、低转沉吟好似真实的一样,可醒来身侧却空荡荡的,便犹如从云端跌落泥土,心里阵阵发苦。
想了两年的人如今就在怀里,她身上每一寸都十分熟悉,只需稍作撩拨,便能勾得她神智恍惚,躺在自己怀里犹如浪涛中的小舟,任凭风雨急骤,也只能踉跄地跟着起起伏伏。
这是他的人,从身体、到心,没有人能抢得走……!
清思殿一夜荒唐纵情,寝殿外原本守夜浅睡的宫娥不知何故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任凭里边如何风急浪涌,也无法醒转过来。
待那宫娥好不容易醒来,已是月谣晨起要准备上朝的时候了。她一边暗骂自己睡得死,一边引着其他宫娥端水端衣地进去伺候,然而一掀开珠帘,寝殿内便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怪味道,不是熏香的味道,倒像……
她惊了一下。
这一夜她都守在外边,没见过有人过来啊,更何况天子登基不久,根本没有后宫……这……!?
月谣命人准备热水,便入浴池洗沐。她手臂撑开靠在浴池边,原本阴沉清冷的面庞被这热气一熏,少了几分冷厉,倒含有几丝秾艳。
耳畔响起昨夜姬桓的话。
几番温存之后,他压着她说:“跟我走吧,月儿。”他好像一面能照亮一切的镜子,将她心底的苦痛照得一览无遗,“你不要难过,你还有我啊,还有隐儿、姬霄。你回回头,好不好?”
他的手掌轻抚她的身体,激得变得敏锐的皮肤一阵阵地发酥,温软语调像是暮春午后的阳光,暖热得似要将冰雪都融化了。
她没有说话,侧过身去,闭眼睡觉。
他却又贴了上来,火热的身躯贴着她的后背,手指捏着她的手,触感细长,没有一丝肉,就像竹筷子一样。
她瘦了很多,浑身上下几乎没多少肉了,抱在怀里,甚是硌手。
姬桓唤了她几声,却没有任何回复。她不知自己何时睡着了,且睡得极香,不过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好似饱睡一天一夜,醒来时身边已无人了。
朝会结束后,她留下了棠摩云和夏叙。
她登基不久,人心不稳,五服十一城,或密谋起事,或观望,都对帝畿虎视眈眈。谢玉的十几万大军来得正是时候,若能将他一举击溃,便能威慑那些观望之众。
他之前伏击失败,大军已经转入了甘枣山,自以为行踪隐秘,却不知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有凶兽凶禽的地方,就不可能藏得住行踪。
甘枣山附近有一处行宫,就地引了温泉水进来,天冷的时候泡上一泡温泉水,最是疏通经络。华胥晟惯会享受,登基没多久就建了行宫,自己没用上几次,倒是便宜了月谣。
如今已是二月末,天气渐渐要回暖的时候,这个时间去泡温泉,有些不合时宜,但眼下天气仍冷,倒也没那么不合常理。
云隐坐在一旁,听月谣交代自己走后的事情,十分专注,然而越听却越觉得不对味。
她此去不过短短四五日,且行宫距离帝畿不过大半日的路程,又何须事无巨细都交代清楚,就好像一去不回一样。
他心中渐生几丝忐忑,毕竟还年少,心里想什么,神情上便露了出来。
“须知身处高位,事事都要小心谨慎,走
一步而望十步,如同博弈一般,未雨绸缪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云隐低头称是,但心底里的忐忑却一重复一重,难以消去。
天子的行驾浩浩荡荡地地朝着甘枣山方向而去,就像一条缓慢爬行的妖蛟一样,不到暮时便抵达了行宫。
那行宫建在半山处,搬山炸石地削平了半个山头才依峦造出了这个天上宫阙般的行宫。
虽是暮冬时分,这里却春意融融,朱楼高低不齐,飞檐雕龙飞凤,每三五步间便有碧渚兰汀,熏着丝丝热气,只需裹上一层薄薄的纱衣,便可钻入这一汪汪泉眼中尽情沐浴一番。
月谣缓慢地走着,嘴角噙着不明意味的浅笑。
“这安乐公,当真不负安乐名号。”
棠摩云跟随她行走在热气氤氲的行宫中,很是看不惯这奢侈的作风,“无怪乎华胥氏江山摧枯拉朽地倒了,出了他这等不肖子孙,便是先王力挽狂澜又如何,刚将戾王留下的千疮百孔填好,便又叫人尽数挥霍了。”
虽说为了建行宫炸了半个山头,可整座行宫还是高低不齐,登上最高处的紫气阁,整个甘枣山的东面一览无遗。
棠摩云站在她身侧,道:“三万王师三日前化整为零地进入了甘枣山,加上此次带来的三万王师,一共六万,已全部部署完毕。这一战定叫谢玉有去无回!”
以六万对战谢玉的十几万,确实有些吃力,可此处山林地势复杂,只要埋伏妥当,便是谢玉再多上几万人马,定也损失惨重。最重要的是,山中早已布满了凶兽、凶禽,以及……幽冥鬼军。
云隐坐在清思殿内批奏折,月谣离开的这几日,所有奏疏一应都送到他手里,由他一力处理。
若是寻常天家,便是亲父子也会避忌,可月谣似等不及一般,全然放手让他来做,幸而他从未叫月谣失望,起初处理政事虽稍显稚嫩,但两个月下来,渐有老练沉稳之风,加上他为人仁厚明达,叫一干原本心生不服的文臣们十分赞许,慢慢地也服帖下来。
整整一日都泡在清思殿里,待一切结束后,天都暮了,夕阳的余晖洒入窗子,隔着窗棂在地上落下一条条金光来。
云隐坐着揉了揉眉心,长长吐出一口气。
许是母子之间血脉相连的缘故,月谣此去行宫,其实他一直心生疑虑,总有不安的感觉。这一次随行的,除了一些近身侍候的宫娥侍卫,还有一些颇受重视的武官,尤其是棠摩云也在,不过夏叙倒是没去,镇守帝畿。
有棠摩云在,他倒是稍稍能安心几分。
他拇指抵着食指指腹轻轻搓着,这是他惯常有的小动作,思考的时候总是无意识地会摩挲。
据说谢玉带了十几万的人马进入帝畿,却在上次伏击失败后尽数失去了踪迹,不知隐匿何处。偏这个节骨眼,月谣去了行宫泡温泉。他有些坐不住,准备第二日去王师大营看看。
然而还未及去王师大营,行宫却有消息传来,谢玉的兵马就驻扎在甘枣山,趁新帝驾临行宫之机,发动进攻。
十四万兵马,合围行宫。
夏叙连夜就进了东宫。
“殿下不必忧心,陛下早已探知逆贼行踪,此番驾临行宫,便是剿贼而去,所带兵马不止三万,乃是六万,加上幽冥鬼军和凶兽相助,定能将逆贼一网打尽。”
“王师余九万驻守帝畿,还请殿下坐镇宫中,以防变乱。”
夜色清冷,云隐披着外衣坐在正殿内,大门洞开,冷风一股一股地吹进来,慢慢将他急得快要烧着的神智冷静了下来。
武官众臣全部集中在东宫,好在月谣早有准备,倒无需过多担忧。
眼看天将亮了,云隐挥退众人,准备稍作休息。却见赵瑜神色凝重,不肯离去,待到四周无人,他突而跪下来,从怀中取出一道诏书,举过头顶。
“殿下,这是陛下临去前交给臣的诏书。”他没有宣读,而是将诏书送到云隐面前,由他亲自展开。
云隐心头没来由地一慌,慢慢展开,借着东边第一缕晨光,看清楚了上面的内容。
这是……传位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