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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诺惟竖起耳朵听了半天,然而周遭一片死寂。
他感觉时间过得太慢了,慢得犹如老犯人在放风时的脚步,慢吞吞的,毫无生机,任由自己的灵魂流失,却只能无动于衷。
探照灯的狭长光柱依然冷冰冰地交替投射,席卷过整个阴阳关的地面和房屋。远远地,食堂中传来犯人们喧嚣的嬉闹声。
正是深冬,北风袭来,韩诺惟却感觉不到冷,他的手心已被汗水湿透。莫傲骨进去的时间太长了,会不会出事了?邵讼的车还没有出现,会不会是被人发现了什么异常?
韩诺惟胡思乱想了一阵,忽然听到一阵吹口哨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他忍不住想,难道是邵讼?可是,邵讼为什么没有开车呢?
韩诺惟侧耳听了几秒,越听越感到恐惧。因为,那人身上发出的清脆的钥匙碰在一起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这个人,是狱警!
韩诺惟深吸一口气,绷紧了身体,往墙上又贴近了一点。仓库外墙上粗糙的石粒将他的后背磨得生疼,但他一动也不敢动,因为,钥匙串的声音离他实在是太近了。
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后,韩诺惟听见了水流的声音。看来这狱警是喝多了,来不及找厕所,就在仓库边上撒尿了。
韩诺惟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能从水声判断出,狱警离他只有几米远。他竭力压制着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生怕惊扰到了狱警。
越是紧张,越是容易坏事,韩诺惟不知怎地忽然想起这句话。紧接着他感到腹部一阵莫名的疼痛,一股强力的气体疯狂地在他的肚子里转来转去,像是一条着急出门的哈士奇。
韩诺惟用力收缩腹肌,希望能减缓腹痛,但肚子里的这股气体像是疯了一般拼命地撞击着他的屁股。
韩诺惟紧张得浑身是汗,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后脑勺慢慢流到了他的脖子,接着滑进了他的衣服里,像一只淘气的小虫,一路往下爬行,一直爬到他的尾椎上。
韩诺惟侧耳听去,那狱警似乎已经尿完了,正在拉裤链。韩诺惟心里一阵放松,接着顿感不妙,想要后悔却已经来不及了!
“噗!”一声饱满的放屁声,震得韩诺惟几乎要气晕过去。
“谁在那儿?”狱警也听见了,立刻大喝一声。
韩诺惟不敢动弹,他悄悄抽出腰里缠着的床单,心想如果狱警走过来,那就只好勒死他这个倒霉鬼了。韩诺惟此刻已经紧张得两只手全都是汗,就像刚洗过手一般。
“是谁?出来!不然我开枪了!”狱警拉动枪栓,那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在这夜里听起来就像是丧钟的鸣响。
正在这时,一俩货车急速驶来,停在仓库后门的空地上。
车门打开,一个腿脚不便利的人跳了下来。
“赵哥?”邵讼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略带惊奇地问道:“你在干嘛呢?”
“哦,是邵讼啊。”狱警的声音稍微缓和了一点,“我听到那边有动静。”
邵讼不以为然地说:“是老鼠吧。后门有条缝,老鼠就喜欢从那里溜进去偷我的东西。”他看见狱警举着枪,“不用拿枪打,等我去找个扫把。”
“是老鼠啊?那就算了。”狱警收起了枪,“你怎么在这儿?怎么不去看电视?”
邵讼无奈地说:“一群人吵着说酒不够喝,逼着我赶紧去弄点,我看看仓库还有没有存货。”
“哦,那你忙吧。等过几天我跟上边说一声老鼠的事情,顺便修修仓库。”
“那可多谢你了!”
“谢我用不着,你记着帮我说点好话。”
邵讼殷切地笑了:“放心吧,对我好的,我都记着呢。”
好不容易等狱警走了,韩诺惟把床单又掖回腰里,快步跑了过去。邵讼一见他便说:“上车。”说着麻利地打开了后边的货箱门,韩诺惟爬了上去。邵讼张望了一下:“老莫呢?”
话音刚落,阴阳关突然陷入了彻底的黑暗,所有的灯都熄灭了,高处的应急灯亮了起来。
一道黑影突然冲了过来:“快开车,快!”来人正是莫傲骨,他说话间已跳上了车。邵讼指了下车厢里的纸箱,韩诺惟和莫傲骨便会意地钻了进去。
邵讼盖上箱子的隔板,关上车门。
车子开动了,黑暗中,韩诺惟听到外面一片混乱,狱警吹起了哨子,尖利的哨声此起彼伏。犯人们不满地吵闹起来,有人在大骂,有人在敲东西,外墙电网边上的报警器嘟嘟地响个没完。
韩诺惟小声问道:“前辈,邵讼跟我们一起走?”
莫傲骨说:“不,他送我们出去而已。不到两年他就出狱了,他用不着跑。”
“那等他回来,监狱里发现少了犯人,他不就麻烦了么?”
“所以我去发电机房和配制钥匙都没让他参与。他也不知道我买牙托粉干嘛,以为我是自己安假牙什么的。他参与的越少,对他越好。”
“可是,他不是假传孙丹邱的意思去给中控室的人送吃的吗?”
黑暗中,莫傲骨似乎轻轻笑了:“那不是假传,确实是孙丹邱叫他去送的,只不过是他主动跟孙丹邱提起的而已。以后查起来,查来查去都要查到孙丹邱头上的。孙丹邱想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就不能把邵讼供出来。失职事小,串通罪大。”
莫傲骨的话,让韩诺惟稍微放心了一点。
莫傲骨又低声说:“记住,想要复仇,心软是大忌!你怜悯别人,谁怜悯你?”
邵讼的车开得很快,但一会儿,车就停了下来。
韩诺惟听到外面有人说:“这么晚你干嘛去?”
邵讼答道:“酒不够喝了,我去镇上买点回来。”
“那也得停车检查。”
邵讼嘟囔着:“每个月都出去,平时也没见你们查。这会儿查啥?我还能带个姑娘不成?”
“平时不管你,现在停电了,黑漆漆的,鬼知道你这货车带了啥,别废话。”
“哎,麻烦死了。那你等我停到路边吧,在这儿挡道。”邵讼不情愿地说着。
“快点儿。”
韩诺惟感到车子缓缓地往反方向挪动了几步,看来,邵讼在倒车。
突然,邵讼的嗓门大了起来:“哎,蔡哥!你来帮我说说,这位老兄非要我卸货查车。”
另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这不是邵讼吗,怎么你今天没去聚餐?”
邵讼抱怨地说:“聚餐了啊,这不是酒不够了嘛,出来去镇上弄点。一大帮人嗷嗷叫着呢,还等我带酒回去。”
不知道邵讼在跟别人商议什么,他似乎走得有点远,韩诺惟听不清。这时,莫傲骨已经翻开了箱子的盖板:“走,下车!”
韩诺惟吓了一跳,但他不敢多嘴,只得提心吊胆地看着莫傲骨在车厢里顺手拿起一个工具,塞进衣服里,然后轻轻将后车厢推开一条缝,跳下了车。韩诺惟跟着出来,顺手轻轻带上车厢门。
莫傲骨下车后就地一滚,躲进了货车底下,然后伸手抓住了车的底盘横梁,韩诺惟也赶紧跟着照做,两人并排悬挂在车底。
没过多久,邵讼就领着人走了回来,果然一箱箱地打开检查。韩诺惟眼看周围全是大头皮鞋,不觉心跳如擂鼓,下意识地用力抓紧了横梁。
韩诺惟暗自庆幸莫傲骨对他的严厉训练,如果放在以前,仅靠双臂支撑身体的重量,他是坚持不了这么长时间的。不过,饶是如此,他的双臂也渐渐酸麻起来。他食物中毒后,一直没有胃口,这两天都吃得不多,现在更觉得有点体力不支。
好在这群狱警检查了半天,什么也没查出来,邵讼带着笑,声音里全是委屈:“我的爷,可以了吧,好多人还在等着我回去呢!”
“车是没问题,不过你现在不能出去。”
邵讼叫了起来:“为啥?”
“你没看到停电了吗?这是非常时期,我不能放你出去。你要出去,也得等来电了以后。”
邵讼可怜兮兮地说:“那啥时候来电啊,你要是一宿不来电,我还不得被那些吵着要喝酒的大爷给碎尸了啊。”
“等不了那么久。已经有人去机房看了,估计一会就能维修好。”
“今天不是过年嘛,要放平常,我才懒得替他们跑腿呢。”
“你他妈还卖乖,又不是免费的酒,你不收钱是怎么着?”
邵讼连忙点头哈腰地求了一阵,但狱警仍然不同意放行。邵讼只好说:“那行吧,我把车开回仓库,不停这儿了。”
“甭折腾了,车就放这儿,又不会飞。赶紧回去,要查人数了!”
邵讼万般无奈地走了,韩诺惟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只觉得自己离自由也一步步越来越远。
周围恢复了宁静,黑暗中,莫傲骨在他耳边低声说:“我先出去,如果我没有动静,你再出来。”韩诺惟看着莫傲骨慢慢松开手,一点点往外挪着身子,简直紧张得不能呼吸。
虽然外边听起来十分静谧,谁知道有没有人在等着?万一这是个陷阱呢?韩诺惟想到这儿,猛然睁大眼睛。莫傲骨已经出去了,非常安静,只听到轻轻的脚步声。韩诺惟这才小心翼翼地往外爬。
阴阳关仍然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岗哨塔楼上的哨兵用手电筒来回照着以替代探照灯,微弱的光芒在黑夜中犹如薄纱,只见一线苍白。韩诺惟跟在莫傲骨的后面,一边躲着巡逻队和电筒光,一边绕过了备勤房,走到了围墙下边。
莫傲骨已经手脚利落地开始剪电网上的铝线了,韩诺惟这才反应过来,他从邵讼的车上拿的工具竟是钳子。韩诺惟不由得感叹道:“前辈,这是邵讼准备好的吗?”
莫傲骨一边剪,一边说:“臭小子,快过来帮忙。”邵讼车上的钳子并非专业的断线钳,莫傲骨剪得十分费力。韩诺惟赶紧帮他把剪断的铝线扯开,一会儿功夫,网墙上就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裂缝。
莫傲骨已经累得满头是汗,韩诺惟说:“前辈,您歇会,我来吧。”
莫傲骨摇摇头,“你先出去。”
韩诺惟还在谦让,莫傲骨火了,一脚踢在他小腿上:“你比我瘦!快出去!废那么多话!”
韩诺惟好心却挨了一脚,十分憋屈地撑开网墙,钻了出去。莫傲骨继续咔嚓咔嚓动着钳子,他比划了几下,终于将裂缝剪得足够大了。
莫傲骨满意地擦了把汗,抓着网墙的边缘就往外钻,但他毕竟身材魁梧得多,动作比较吃力,韩诺惟忍不住开玩笑地说:“前辈,该减减肥了。”
所有的灯突然全部点亮,一瞬间将阴阳关照耀得恍如白昼,警铃大作。
莫傲骨卡在铝线中,他的身子剧烈地抖动挣扎着,但强烈的高压电就像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地嵌在缝隙里。莫傲骨的眼睛完全凸了出来,俊朗的面孔已经彻底扭曲变形,皮肤像是爆裂的焦炭,一片片随时都要脱落下来。
他还保持着往外钻的动作,一只手徒然地举向韩诺惟。
“前辈”两个字犹如针尖,卡在韩诺惟的喉咙中间,刺得他痛不欲生。他猛然想起来,自己在阴阳关八年,居然从未叫过老人一声“爷爷”。
韩诺惟的腿上,仿佛还残留着莫傲骨那一脚带来的温度。他伸出手,想帮老人一把,好让老人能挣脱出来。
然而他的手终于停在了空中,烧焦的臭味在提醒着他:面前是一具死尸。
这个世界上,他再也没有亲人了,再也没有爱他的人了!从今往后,他又将是孤零零的一个鬼了!他的眼眶发热,喉咙发干,有一瞬间,他真想干脆扑到电网上抱着莫傲骨一起死算了。
但一个深刻的声音却在他脑中响起:“若你身上真的流淌着我们汉诺威家族的血液,那就出去报仇!报复每一个伤害过你的人!让他们也尝尝骨肉分离、永失所爱、生不如死的滋味!”这声音犹如惊雷,炸得他的五脏六腑都像被搅烂了一样,炸得他的耳朵轰隆隆地作响,一直轰隆隆地炸到他的灵魂深处。
韩诺惟后退几步,跪了下来。
他重重地向老人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向密林深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