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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惊过后,荀兰抽出被她握住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庞,当年才那么丁点高的侄女已经长这么高了,即使身着男装,可那面容像极了那年哥哥从江南带回来的嫂子,她的眼睛却像哥哥,她的眼里也涌出了热泪,没再说一句话,可那泪水早已流下来打湿了身上的衣襟。
真好,哥哥的女儿终于长大了,只是哥哥和嫂子再也看不到了,但是她仍是干净纯洁的,不像她早已污垢不堪了。
这么多年她都痛恨自己为什么不像大嫂那般刚烈地跳下护城河里,为什么还要记得父亲当年教导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轻生的话语,父亲不顾她们的死活,只为了自己的忠孝两双。
尤其是前几日父亲的旧将周思成找上门来时,得知父亲当年的选择,她的心里久久不能平复,周思成一再表示要给她寻解脱的办法,她却拒绝了,不想连累任何人。
周思成离去时痛心的眼光也如针一般刺向她的心脏,感觉到自己无地自容,她是荀家的耻辱。
她恨,恨这样的父亲,恨那样的兄长,可是为什么心还要这么痛?
当年若壮烈一跳任由河水淹没,也好过让祖上蒙羞,这么一想,荀兰在荀真抬手正要覆上她的手之际,好像自己碰了什么易碎的物品般急忙收回来。
话也没再说一句,她抱着琵琶起身快速离去,仿佛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她,不能见,她没脸见自己的侄女。
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还要让家族蒙羞?
荀真睁着一双泪眼怔然地看着荀兰如蝶儿般快速飞去,忙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泪水,急忙起身去拦,“姑姑,我是真儿啊,你怎么了?……”
一个快速离去,一个在后面追赶。
宇文泓没有上前去拦着荀真,这是她们姑侄俩的事,荀兰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荀家的女儿其实都敏感而倔强。
荀兰两手拉着门,想要冲出去,可是那门却无论如何也拉不开,她的脸不禁急了起来,连琵琶也掉到了地上,“碰”地一声摔到一边,两手使劲地抠着门框,想要抠出一条逃路来。
荀真却是快速地拉着她的手臂,意图把她拉回,声音又急又悲痛,“姑姑,你这是怎么了,我是真儿啊,你回头看看我……”
荀兰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回头看她,不过她的劲敌不过荀真,被强拉着回头,忙用手掩着脸,“不,不,不,真儿,别看,姑姑没有脸面见你……”
开始只是嘤嘤的哭声,后来却是带着如溺水之人一般的绝望哀号,那种再也见不到蓝天白云的悲切痛苦,
声声震人耳,声声碎人心。
荀真没想到荀兰就这样边说边号淘大哭,看着姑姑眼里的泪水就这样从指缝里流出,滴落在她的手背上,烫烫的……
她突然用尽全力抱住荀兰,哭喊着,“姑姑,别这样,这不是我希望的,你是真儿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姑姑,真儿好想你……”
屋子里一时间只有哭泣之声环绕,荀兰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抱住侄女,那温热的身子就像是夏日的太阳,照耀在她冰寒的、湿冷的身上,万分温暖。
宇文泓看了一会儿,起身抬脚推门出去,这里没有他说话的余地,第一次,他见识到什么叫亲情?虽然贵为太子,虽然也有父皇母后,虽然也有众多血缘亲戚,但是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亲情?就像自己的自称一样,他只感觉到自己是孤家寡人。
孙大通看到太子的脸色难看,惟有在一旁站着不吭声,即使他有话要禀报。
“走吧。”半晌,宇文泓道,今天会来这里还有别的目的,“派人守在这门口处,不要让人打扰了她们。”
“是,老奴晓得,殿下,徐妈妈等人正等着,最近这里倒是流传了不少消息,有些甚至是关于皇子们的。”孙大通边走边小声道。
“嗯。”
教坊司在朝廷里不起眼,宇文泓却在很早的时候就安插了自己人在里面,没有什么地方的消息能灵通得过妓院,况且官妓因为是出身罪官之家,自小都是千金出身,沦落风尘后往往更受达官贵人的喜爱,既能与其吟诗作对,又比自家夫人多了分情趣,同时又不显得粗鄙。
屋子里的姑侄二人抱头痛哭有好半晌,荀真才掏出帕子帮荀兰抹去泪水,“姑姑,别再说无脸见真儿的话,如果连你也没有了,真儿就真正是孤独一人。”
荀兰抬头看她,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顶,就像幼时那样,“真儿不觉得姑姑肮脏吗?姑姑以后死了都不知道要拿什么面目面对列祖列宗……”
荀真用手捂住荀兰的嘴,一脸坚定地道:“姑姑,真儿不准你这样说,列祖列宗若是连你也宽容不了,那么我们不要荀氏这个姓氏也罢,这是形势所逼,不是我们自愿的,祖宗们会了解的。”
这么多年荀兰每日都觉得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有些事有些人始终难以放开,现在听了荀真这义正词严的话,方才略略宽心,不再那么逃避与她会面,伸手捂着她的后脑勺亲密地慢慢踱回到八仙桌前坐下。
“真儿,让姑姑好好看看你,我们真儿真漂亮,可惜你娘……她……再也看不到了……”荀兰的声音又悲切起来,想到大嫂临死的那一眼,始终刻在脑海里。
荀真抹了抹泪水,“姑姑,我早已知道娘已经不在世上了,我们不再说那些,娘她走了,可我们还活着。”
“这些年,你在宫里过得可好?”荀兰问道。
她曾向人打听过皇宫里宫女的处境,心里说是不担心那是假的,只是没有办法见得她一面。
“还好……”荀真吸了吸鼻子,净挑一些好的,有趣的事来说,引得荀兰也不再那么悲切。
屋里渐渐地有了开怀的笑声。
“虽然这里的妓馆,可老鸨徐妈妈却不是刻薄的人,当我表示不肯卖身时,她也没有逼我,任由我卖艺不卖身,只是还会有些客人喜欢动手动脚……”荀兰的声音很低,有着无奈,也有着庆幸,但更多的是心酸。
荀真静静地听着,这话也半真半假吧,虽然这儿看来清幽而雅致,但毕竟是妓院,再怎样也不会是人间的净土。
正在诉说心事的两人,突然听到门外有骚动响起,荀兰皱紧了眉头,站了起来,“真儿,你坐着,我出去看看。”说完,即起身出去。
荀真哪里真的坐得住,一刻都不想离开姑姑的身边,这一面可是等了足足七年,两千多个日子就这样从指尖流去了。
门外传来一名男子的重喝声,“走开,再不走,别怪大爷不给你们情面。”
隐隐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荀兰听到这一声重喝,脸色渐渐苍白起来,但眼里的光彩突然明亮了一下,然后又快速暗了下去,这一切都瞒不过一直观察着她的荀真。
外头的男人对于姑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吗?荀真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门扉,是什么人让姑姑出现了这样的情绪?
就在荀兰的手要碰上门的时候,厚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一名长相不俗,但此刻却又气急败坏的年约二十七八的男子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名鼻青脸肿的人,而男子却满脸不忿气地一拳挥出去,打在那欲阻拦之人的鼻梁,相当的粗暴。
荀兰却是喝道:“魏爷,你这是干什么?”
魏纶的眼睛看到荀兰,立刻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臂,“谁准你再接客的?我每月给了徐妈妈千两白银包下你,她居然违约让你在此接客?”语速相当快,可见被气得不轻。
可荀真却快了一步抓住正要再说话的荀兰的手,眼明手快地把姑姑往怀里一带,笑看着那脸色变得铁青的魏纶,“喂,这位姓魏的人,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小爷我今儿个已包下了兰香姑娘,若你想见兰香姑娘,明儿个请早。”
荀兰不知道荀真在搞什么鬼,这魏纶可不是好相与之人,脸色急了起来,“真……”
“嘘!”荀真在她耳边亲热地嘘了一声。
魏纶看到他们两人如此亲热的依偎在一起,眼都要气红了,目光狠狠地看了荀兰一眼,看到荀兰有几分心虚的别开眼,然后才讥诮地看向荀真,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眼。
这个男人很矮小,这是魏纶的第一印象,然后又看到他还充满着稚气的脸,一副没长开的样子,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半大孩子,不知是哪户官宦人家的子侄,毛都没长齐就学人家逛妓院,明显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
轻哼一声,魏纶不屑道:“小子,要玩女人你还太嫩了点,回家找婢女去,这儿不是你来逛的地方,况且她是我包下的女人。”伸手想要抓回荀兰。
荀真的反应极其灵敏,抱着姑姑退后。
“徐妈妈可没有这样交代过,而且小子我可是付了真金白银,君子动口不动手,像你这么粗鲁的人如何配得上佳人?依小子我看,你家中都有娇妻美妾了,居然还来逛妓院,明显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兰香姑姑,小子年方十五,家中还未曾娶妻纳妾,正想与姑娘天长地久。”
荀真极快地在荀兰的脸上吻了一下,然后示威地笑看魏纶。
原本心情低落而又哀切的荀兰听到自家侄女说得好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眼角瞄到魏纶用那恨不得吃了她的目光看着她,心里既甜又苦。
荀真没说错,魏纶家里已经娶了妻室,还有一个奶娘之女的妾侍,她算什么?只是倚红院里的一名清倌而已,魏纶曾给了她希望,但这希望还没来得发酵就已经幻灭了。
“兰香,你允许他亲你?”魏纶咬着牙道,然后看向荀真,讽嘲道:“小子,你可知道什么叫官妓?官妓是不得赎身,不得从良,不得消除贱籍的,你想要与她天长地久也要看国法容不容?况且她不过是一名官妓,你家大人就许你胡乱作为?”
这话说得极尽尖酸刻薄,荀真原本看到姑姑的表情有异,若不是心中有这人,又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所以她才想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顺便替姑姑试一试这人是否对她有心,若有心,她就是割地赔款地求宇文泓,也要为姑姑求出一个未来,哪知这人居然说出这么狗屁不通的道理?
魏纶说这话无非是想要打击荀真,可是最先白了脸色的却是荀兰,顿时他的脸色更为难看,知道荀兰的出身,她最介意的就是沦落为官妓,但为了在荀真的面前表现威风,仍是硬撑着。
荀真冷冷一笑,更是环紧姑姑的腰,给她力量,“哼,那不劳你操心,既然话都说完了,还不快滚,别挡着我们说情话。”
这样的人不值得把姑姑交给他。
魏纶的脸顿时就绿了,看到荀真就那样牵着荀兰的手意图返回八仙桌去,顿时顾不得其他,上前去一把抓住荀兰的手,“阿兰。”
荀兰的身子很冷,原来他所表现出来的温情不过如此,果然不应该对他有过多的期待,甩开他的手,脸色有些阴冷地道:“魏爷,奴家配不上您,您也不应该把时间用在奴家身上,您家中尚有娇妻美妾,何不就此回家呢?今儿个奴家这儿有客人,就不招呼魏爷了。”
“阿兰,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魏纶急色地道,然后怒瞪向荀真,“都是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激的,我才会口不择言,阿兰,你就这么不信我么?”
“若是被人激几句就说话伤人,我还真不知道你的爱值几斤几两,兰香姑娘,这种人还是别搭理得好,指不定哪天对你抡拳头了,还在那儿辩解说是气糊涂了?”
荀真极快地反击,论口舌难道她还输他?笑话!
魏纶的脸略过一丝歉意,就算再不喜荀真,可也不能让荀兰伤心,他的口气一软,“阿兰,你别听他挑拨离间,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我的心?什么娇妻美妾,那都是娘安排的,我身为人子,难道不尊母命?”
荀兰的心头一颤,与魏纶这几年的纠纠葛葛,难道她就真的能守住本心?答案是不可能的,她也想有个依靠,“魏爷,奴家知道自己是什么出身,从来没想过嫁给魏爷为妻,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这个命……”说着,她的泪水流了下来。
魏纶的心一抽,若她是普通的妓子,早就给她赎身带她回家,可是几次向徐妈妈提过这事,徐妈妈都打太极,始终不松口,甚至说要给荀兰再造户籍,也不行。
徐妈妈曾叹气道,说是荀兰的事情由不得她做主。
看到姑姑落泪,荀真的心也跟着难过起来,这该死的国法到底是什么破玩艺?掏出帕子心疼地给姑姑抹泪,其间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个惹姑姑伤心的男人,“姓魏的,你还不快滚。”
“小子,我还轮不到你指挥,阿兰,我是不会对你放手的。”看到荀真给荀兰拭泪,魏纶那平和的面容又变得粗暴起来。“小子,该放手的是你,论银子你是比不过我的。”
荀真听他得自信,由头到尾她都不知道这姓魏是干什么的?这回目光更是锐利地看着他的衣着,布料看起来相当柔软,再一细看,不就是那次遇天宇文淳时他穿在身上的布料,魏家独有的昂贵布料,就连尚工局的司织房也参不破其中的织法,联想到他的姓氏,心中渐渐有谱了。
“真……他是……”荀兰忍不住也狠瞪了魏纶一眼,居然难为她的侄女。
可荀真的话却快了她一步,“皇商魏家。”此话不是疑问,而是铁案陈词。
魏纶也吃了一惊,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子倒是眼光很尖,虽然这小子与他抢荀兰,可是看来也不是井底之蛙,“知道就好,民谣中不是有说天下财富,皇家占了六分,其余尽归魏家所有,论财论势你不能与我相争,还是赶紧回家去。”
荀真笑了笑,然后波光一转,“我若是你,就不会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别人说出来尚要谦逊几分,你敢与皇家比财富?天下财富尽归皇室才对,自古以来敢与皇家比财富的人无不下场凄凉。”然后转头看向荀兰,握着她的手,“兰香姑娘,还是我可靠一些,跟着他,指不定哪天头就要被‘咔嚓’掉了。”
荀兰看到荀真那状似深情款款的眼睛,突然很想笑,但心里又有点酸,原本还担心她怎么在宫里混得下去?可现在看她几次呛得魏纶气急败坏,可见她所说的都戳中魏纶的要害上,眼里顿时漾满了柔情万千。
她看向脸色阵青阵白的魏纶,“魏爷,她是我在乎的人,若她不喜欢我与你来往,那我断然不会再见你,你给徐妈妈多余的银子,我会让她还给你,往后魏爷不要再来找我了。”
魏纶原本对荀真不屑一顾,但她说出这番道理出来时,他的眼里也不由自主地赞赏起来,这样头脑清醒的人不多见,家中的祖训第一条就是子孙不得骄傲自满,到处炫耀财富,藏拙是生存之道。
但是在听到荀兰的这一番话,他那压下来的火气又冒了出来,要他放弃荀兰,那是万万做不到的,这回他不打算再与荀真逞那口舌之快,这小子的嘴利得很。
他突然出手快速地攻向荀真,迫他放开荀兰的手,早就看出这小子没有功夫,架不住他的一招。
荀兰却是快速地站了出来,怒道:“魏纶,你若敢动手伤她一根毫毛,我跟你没完。”
“阿兰,你就这样护着他?”魏纶的眼里闪过一丝受伤的情绪,从来没见过荀兰在乎过什么人。
“对,她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在乎的人。”荀兰如母鸡护小鸡一般地道。
荀真一脸感动地看着姑姑,然后又看向魏纶,这个男人的动作有着片刻迟顿,而且目光也没有离开姑姑的身上,她的眉聚拢起来,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暗暗地计量着。
魏纶停在那里只是一会儿而已,然后目光一沉,“阿兰,你不要逼我,这几年我以为你虽然不松口,但你的心里是有我的,我也一直努力地向你表明我的心意,你还要我怎的?”
他爱她,护她,不想让人随意让她的便宜,这样还不算爱,那什么才叫爱?
荀兰愣住了,第一次看到魏纶的眼里有着这样的情绪,一直在计较着身份上的悬殊,也一直在计较着他家中的妻妾,若非有情又怎么会计较这些呢?
魏纶看到荀兰不说话了,更是抓住这片刻的空档,看到荀真正要对荀兰说什么,说时迟那时快,他的拳挥向荀真的脸,而另一只手却是快速地把荀兰拉到身后,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
他倒要看这小白脸如何再勾引他爱的女人。
“不——”荀兰立刻惊呼起来,那被魏纶抓住的手却是挥舞起来,想要把他推开,护住侄女。
荀真的目光都睁大了,魏纶那恨不得把她五马分尸的样子既让她头皮发麻,又让她颇为满意,可见这人很是在乎她的姑姑,可那坚硬的拳头还是不容忽视,若挨了明天还不晓得如何见人?
她反应灵敏地往后退。
“魏纶,你给我住手……”荀兰怒喝。
眼看那拳头就要挥到荀真的脸上,荀真算好后退的距离,以最快的速度抓起厚重的雕花圆凳迎了上去,这凳子的用料可是颇为坚实,她的心里也冷冷一笑,就看谁吃亏了?
魏纶来不得收势,这间房子的木材他最是清楚,正是由他家所承办的,“碰”的一声,砸向了厚重的木头上,顿时也被震得往后退了一步。
荀真毕竟没有武功底子,脚下虚浮,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跌去。
一道青色的影子极快地冲上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然后挥出拳头打向那准备再度出手的魏纶,目光深冷地看了一眼魏纶,立刻让后者僵在原地。
宇文泓的目光很快转向荀真,急切地道:“没事吧?”若不是他得到消息立刻赶来,估计她准要吃亏。
荀真摇摇头,确实惊险了些,没想到这魏纶会突然出手。
宇文泓看向那跟在后面立刻进来的孙大通,“孙大通,你是怎么办差的?居然让人进来骚扰?”
孙大通的脸如菜色,这怎么好怪他?这里是倚红楼,他们的人又不好直接安插进来,谁知这里的守卫如此差,不堪一击。“都是老奴的错。”
魏纶站在原地,看着眼前那满身散发着尊贵之气的男子居然抱着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这到底在上演哪一出?心里在计较着,他暗暗防备起来。
突然,“啪”的一声,荀兰的巴掌甩到魏纶的脸上,脸上有着怒火。
“你打我?”魏纶的眼里有着不置信,他之所以这样做还不是为了她?
“你滚,我不要见到你。”荀兰指着门口疾言厉色道,然后回头看到宇文泓还抱着自家侄女,二话不说赶紧上前,将荀真拉出来,“真儿,没事吧?可有受伤?”
荀真丢开那张被打得变形的凳子,摇头道:“姑姑,我没事。”
原本铁青着脸色准备离开的魏纶听到这句话,立刻转身,两眼看向荀真,姑姑?他是荀兰的侄子?
“这样就想走了吗?”宇文泓颇有几分嘲讽地道。
魏纶的心里正起伏不定,现在听到宇文泓的话语,这个年青人的来历看来不简单,心里在掂掇着。
随后赶到徐妈妈看到屋子里些许的狼狈,再看到宇文泓冰冷的神色,赶忙屈膝道:“都是奴家的不是,公子请息怒,奴家这就尽快解决。”转头看向魏纶,“魏爷,奴家待会儿就让人把多余的银子退回给您,请您下回不要再来找兰香姑娘了。”
魏纶惊愕地看向徐妈妈,她居然让他以后不再见兰香,“徐妈妈,你要多少银子都没问题。”
“这不是银子的问题。”徐妈妈的目光瞟向宇文泓,把她的为难表达了出来。
魏纶惊讶地看向宇文泓,这个年轻人有那么大的权利让徐妈妈惧怕?因而连他的生意也不做?遂转向宇文泓,拱手道:“这位公子,我们之间只是一场误会,我,我不知道这个小公子是你的人,更不知道他是阿兰的侄子,这才多有冒犯。”转而朝荀真拱手道:“阿兰的侄子,刚刚多有得罪,你可不要记在心里。”最后歉然地看了眼荀兰。
荀兰仍记恨他,撇过头不去看他,可目光却是不住地打量宇文泓,这才记起是他带荀真来见她的,他是谁?与荀真有何关系?
魏纶不愧是商人,能屈能伸。
宇文泓看他道歉颇为诚恳,脸色方才缓和了一些,“魏家是皇商,但也不能因此而横行霸道,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不是君子的行为,魏公子也该好好反省反省。”接过孙大通递上的茶碗轻茗了一口,眼含深意地看向魏纶。
魏纶顿时一凛,他接手魏家生意不过几载功夫,但对于家族之所以迅速壮大成为华国的第一皇商,背后却是有人撑腰才得以顺利发展,难道这人知道魏家与那人的关系?
“公子教训的是。”
看来应该也是背后有门道的主,他不会招惹,所以服软也是必须的。
宇文泓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看了眼荀真,“我们明儿再回去,你还有时间。”说完,起身抬脚准备离去。
魏纶还想再多逗留,可看到宇文泓看向自己,叹息一声,朝荀兰道:“阿兰,我先回去了,我下回再来看你。阿兰的侄子,你怎么不直说你与阿兰的关系?不然我再怎么浑,也不会朝你动手。”最后竟是隐隐有责备之意,阿兰这侄子忒不厚道了,居然让他在阿兰的面前出这种丑。
荀真对他渐有好感,能这样低头向姑姑认错的男人至少不是坏人,笑了笑,“我们不打不相识嘛,你对我姑姑有意可就要加把劲了。”
“好侄子,他日我定会设宴好好款待你。”魏纶顿时笑出声,哪里还记得刚刚恨不得把荀真宰了的架势,大手拍打着荀真的肩膀,突然感觉到背后的目光很是让人头皮发麻,不用看定是那个贵气的年轻男子所发出的,大手有些悻然地收回。
荀兰脸红地看了眼魏纶,然后又暗暗地瞥向荀真,这说的是什么跟什么啊?
“姑姑不要不好意思啊,我看魏大叔人不错。”荀真笑道。
魏大叔这称呼这魏纶很是起鸡皮疙瘩,不过看到荀真笑得很是天真浪漫,又不好抗议,厚着脸皮来一句,“若喊我一声姑丈也是不错。”
“魏公子还不走吗?”宇文泓冷声道。
魏纶这才有些尴尬地跟在宇文泓的后面离去,对于这年轻人他还有些兴趣,看到徐妈妈出来,重新派了好几个护卫过来守着,他更是好奇这年轻人是谁?
“这位公子我们喝一杯怎么样?”
“我还有事。”宇文泓拒绝道,这魏纶看来倒挺会钻营。
魏纶摸摸鼻子,看着宇文泓离去的背影,不好厚脸皮跟上,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门扉,脸色黯然下来,至今他还没找到可以让荀兰脱身的方法。
屋子里,荀真亲热地挨在姑姑的怀里,而荀兰只是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就像母亲般温柔。
“姑姑,我看那魏大叔人不错,要不姑姑就考虑考虑他?”
荀兰的手一顿,“真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姑姑的处境,若跟他只能为妾,可是我这身份如何进得他家的门?他家中的老人与大妇又如何容得下我?再说官妓是不让从良的。”声音里有着一抹失落。
“姑姑。”荀真拍拍她的手安慰着,“真儿会想办法让姑姑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其实姑姑有没有想过放弃我们家族的姓氏,隐姓埋名,从此安然一生?”她问得小心谨慎。
荀兰顿时疑惑地看向荀真,“真儿,你怎么这么想?”
“姑姑,真儿只想你能幸福,你留在这儿过一天,真儿的心就会难过一天,姑姑考虑真儿的提议可好?”荀真认真道。
宇文泓有她在手,其实用不上姑姑了,而且过了这么多年,姑姑若是消失了,相信也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目。
荀兰的心里很乱,自从踏进这个泥沼里面之后,就刻意地不再提自己的姓氏,而那块玉佩更是一早就收起来,“真儿,你容我好好想想,其实比起我,我更想你能幸福,那个皇宫也不是什么善地。对了,带你来的那个年轻人是谁?”
荀真没想到姑姑会问及宇文泓,目光亲烁道:“只是一个相熟的人而已,姑姑别管他了,虽然这次承了他的情,可不代表他于我而言是什么重要的人。”
“他是宇文家的皇子?”荀兰心里早有猜度,声音严厉起来。
荀真从她的怀里出来,“姑姑对他的身份很是在意吗?”其实她同样也有些许不能释怀。
荀兰突然两手抓住她的肩膀,两眼紧紧地盯着荀真的眼睛,“真儿,我们荀家是因为谁才沦落到这个田地的?都是当今的皇帝猜疑,受人挑唆,这才有了七年前抄家之事,他们宇文家坐拥江山,就连当年与我们祖先立下的誓言也不遵守了,可见宇文家是背信弃义的小人,你怎么可以与他混在一起?”
“姑姑,其实他……他也不是坏人……”荀真有些结巴道,她还是下意识为宇文泓辩解着。
“真儿。”荀兰喝了一句,“你怎么这么糊涂?就算我们没能力报仇,但也没必要与仇人有过多的瓜葛。”
荀真看荀兰气得不轻,忙倒了一杯水给她喝,“姑姑,你也别动怒,其实爷爷与父亲当年的选择虽然只顾大义不顾我们,宇文家确实也不是东西,可这也是皇帝老儿吃定了爷爷的性格才会兵行险着。而他并不是坏人,若没有他,我今天也见不着姑姑,真儿是恩怨分明的人,既然领了他的恩,就不应该还在背后诅咒他。”
荀兰没想到荀真是如此是非分明的性子,轻轻叹息一声,“罢了,你这么大了,会有自己的想法,但姑姑今天也把话说在前头,你可以领他的情,这是他欠我们家的,但是你不能与他有私情……”
荀真突然笑出声,双手揽着荀兰的脖子,“好姑姑,这你大可放心,我再怎么样与他也不会有私情,皇宫里的宫女守则有明文的规定,我还想好好地活着帮姑姑脱离苦海。”看到姑姑脸上泛起的红晕,不禁调笑道:“姑姑还不如跟我说说与魏大叔是如何相遇的?”
“这有什么好说的?”
荀兰不好意思地拉下她的手,这种事羞死人了。
“我想听嘛。”荀真想多了解一点魏纶这个人,“姑姑就依我吧……嗯……”
荀兰看她撒着娇,心里又开始泛酸了,若还是以前将军家的小姐,那该多好,真儿这年纪正好是该成亲的年纪,突然想到高家的公子,轻叹一声,那个孩子倒是出息了,只是也与真儿无缘了。
“其实也没什么,当年我弹的曲子不合一个阁老的意而令人当众羞辱我,我不从,他是在座那么多人中惟一一个出面帮助我的人……”
荀兰的脸上总是漾着一抹笑意,声音很轻柔,而荀真听得很是入神,看到姑姑那迷离的眼神,原来她的心里是有着那个叫魏纶的男子。
不知不觉天色亮了,荀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虽然一宿没睡,可她的精神却是非常亢奋,这让荀兰脸上的笑意很浓。
“我去让人熬粥送过来,一宿了,肚子也该饿了。”
荀真看了眼桌上的残羹剩菜,昨天夜里荀兰就有叫人去做吃食送来,“我不饿,姑姑,我们再多坐一会儿,不然待会儿就要分离了,真儿不舍得姑姑。”伸出双手环住荀兰的腰不放她走。
“傻孩子。”荀兰慈爱地回头摸摸她的秀发。
就算再不舍,总会到分离的时候。
宇文泓前来催促荀真准备离去了,荀真仍握着荀兰的手不愿松开,“姑姑,真儿下回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再来看您?”
荀兰也满是离愁别绪,“真儿,好好保重,别太记挂姑姑。”安抚了荀真好一会儿,这才把目光看向那个俊朗的男子,只见他眉头紧皱,这人是宇文家的皇子,这样一想,她的目光充满了敌意。
原本在一旁等着的宇文泓突然感觉到荀兰的敌意,看来这个女子不若荀真一般,也是,她的经历更坎坷。
但是这样也不值得他同情,对于这道敌意的目光他直接忽略掉,并不放在心上,倒是有几分忧心看向荀真,很明显,他不希望她影晌了荀真的判断。
就在孙大通扶荀真坐上马车时,荀兰一面含泪相送一面低声与欲上马车的宇文泓道:“真儿是个很单纯的孩子,你们宇文家若是还有良知,就不要去欺骗她的感情。”她最为担心的还是这点。
“这不劳你费心,这是我与她的事。”宇文泓皱眉道,“荀兰,你的命运掌握在我的手里,聪明的话就不要多做无用功。”
荀兰冷然一笑,“若我的存在真的威胁到真儿,那我可以一死,我就只有这么一个血亲在世,至于另一个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你以为我还会贪生怕死,任由你拿我去要胁真儿吗?”
宇文泓没想到荀兰是这种性格,此时倒有些后悔让她们姑侄相会了,低声道:“你以为你这样说就有用了吗?你这样只会让荀真为难。”
荀兰怔住了。
荀真撩着马车帘子看着这一幕,眉尖紧皱,看到宇文泓坐进马车里,朝姑姑挥了挥手,马车却很快扬尘而去。
荀真皱着眉头道:“姑姑的个性有些执拗,这些年来她吃了不少苦,殿下还是别与她过多的计较……”她还有求于宇文泓,不想他因此记恨姑姑的言语。
宇文泓却是不待她说完,而是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拉她近身,目光定定地看着她的脸,“荀真,孤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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