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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以安氏如今的简易思维,陌念初不喜欢顾相的唯一可能就是:陌念初不喜欢男人……而是喜欢女的。
更何况她好像还真的说过这样的笑话,不知怎么的就被安氏记到了心里。
这人还一把抱住了养女,一边把她往外推。
前面赶车的柳暗花明连忙停住:“姑娘,可是夫人不舒服了?”连着旁边并行的那辆马车也止步在了路边。
安氏很是给面子的重复了一遍:“你不能再同安曼呆在了一处了。”
陌念初哭笑不得的被赶了下去,风吹野草地,官道上也十分的冷清,正是无比萧瑟时节。
方才安氏说话的声音不小,外面这几个自然也就听了个清楚。
反正她也不是头一次被安氏赶下来了,由头来来去去也就那一个,没人觉得好奇怪的。
花明笑的明媚:“要不,姑娘还是去顾相那里?”
一脸的雨露均沾死相。
张启航几个都在骑着马,看了一眼天气道:“这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挑的日子,居然在回程的道上遇上了这样的天气。
她扫了一众人的脸上的难以掩饰的笑意,由衷的觉得是自己平日里可能有点走偏。
到了顾相的马车前头,连那两匹骏马都拿大眼睛瞅她,在她身边闻了闻发现是熟悉的人,这才没有甩蹄子踢人。
“顾相……劳烦。”她抬头一瞧路先生就在不远处微笑着,到了喉头的话便又回去绕了一回:“再走一程呗。”
里头那人也没理她,安静的只剩下轻微的书简翻页声。
同之前步步紧逼的模样相差甚远,她反倒又不太习惯了,自个儿爬了上去,自然的找个角落蹲了。
这一行人才又马蹄飞扬的上路。
“顾相,长庆城又有要掉脑袋的了?”
她看着顾诀用朱笔轻轻勾勒着,画下去又勾上来,基本没有几个人名能够幸免的。
一般他面色不太好看的时候,基本就是有人要倒霉了。
刚在千行山砍了几个,右相大人既然顺带走了一遍长庆,自然也不会是白走。
顾诀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埋头公事上。
没有对她全然无视,却也没有多少存在感。
她闹腾了这么些日子,难得窝得这样的舒服,这时候也不必照顾安氏,凤眸便落在顾诀身上,仔仔细细的瞧。
右相这位置并不好做,左相张铭元号称是三代相府,那些个人脉关系是祖祖辈辈就开始打交道的,如今的那些个清流官吏看起来十分清正的,其实都是白衣出身的并做不到什么关键的官职上。
那些个家中背景深厚的才有步步高升的命儿,而顾诀出身宜王府已然算是其中顶尖的,但越是皇亲国戚越难坐这种位置,宜王从前也没想过要培养这个二儿子出仕,大概也算是半路转了性子的。
所以,她对如今的顾相大人,其实还事十分敬佩的。
思绪乱飘着,她竟渐渐的打起了盹儿。
外间风声渐重,刮起车帘冷风都往里钻,案上的书页被刮得纷飞。
陌念初无意识的朝着更角落的地方缩了缩,那里挂着顾诀的白狐裘,又软又暖和。
顾诀搁笔,倾了半个身子过来取狐裘,马车颠簸过石子路,将大半的重量都往他这边倒,连带着她也也到了过来去。
此刻却睡得正沉,循着温软处将脸又往上头蹭了蹭,索性整个人都贴在了上头。
耳畔风声拂叶,她的呼吸也在近在眼前。
顾诀握着狐裘的手轻轻的搭在了她肩上,墨眸之中笑意无奈而温软:真是不长记性啊!
而此时另一辆马车同他们擦过,朝另一条小道飞驰而过。
风扬起车帘翻飞,露出那位太医令的侧脸,眨眼之间便掠了出去。
两行人各走一方,同样都是永宁城的路。
风雨将至,却到底分道扬镳。
……
路上又用了小半月的时间,陌念初原本是想着拖一拖,顾相定然是忍不了这样慢的行路速度,要赶回去复命的。
没曾想,安氏都还不肯让她上马车。
顾诀一路上倒是十分舒缓,让马车慢悠悠的跑着,反正他也好些时候没有这般悠然过了。
陌念初哪里还坐得住,各种由头都用了个遍,就是早点回去就好。
快到的这一天,下了今天的第一场雪。
冬风寒瑟,路过满目荒凉的黎山。
张启航朝这边瞥了一眼,“这雪看着要越下越大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城吃酒暖一暖罢。”
众人都跟着加快了步伐。
这黎山自当年散过陈家的尸骨之后,便成这样荒凉野地,便是偶有行人经过也只觉得背后发凉,耳边似有哀嚎哭喊。
渐渐的便再没有人敢这边来了,别说是人,就是野物也极少。
陌念初坐在马车上,脸色忍不住发白,即便是她不去看,脑海中还是不断的浮现出那一日尸横遍地的模样,那些牲畜将至亲的血肉撕咬生吞。
凤眸传来无比的酸涩感,她抬头望天硬生生的抑制住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陌念初别过头,不想也不能让顾诀看到她这样的变化,手心握着的死紧,几乎要掐进血肉里。
现在还不行……
年老到有些驼背的老管家总是在她回来的时候喊出第一声“大小姐回来了”,那个羞答答说自己也要嫁人了的镜儿,总是喝的醉醺醺乱唱歌的三叔,那些鲜活而近在眼前的生命都成了这一方亡灵。
无人祭拜,亦无人敛尸,年年岁岁漂泊无处去。
父亲、阿娘、云简……
你们等我,报了陈家满门血仇,我一定来向你们请罪!
她闭上眼,不让自己去看这一切,马车的速度却缓缓降了下来,直到咯噔一声彻底的停住了。
唯有这一辆马车停在在山前,任飞雪逐渐掩住了痕迹。
她不知道顾诀在想什么。
外面车夫却已经掀了车帘:“大人,马车坏了……”
这坏的十分巧合,这处还是郊外,那些人又走的远了,车马只能先赶回城里去再找人回来。
顾诀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言便率先下了马车。
自从再见之后,他便是一身素白的装扮,都没什么变化,今日个儿好像好格外白了一些,那些飞雪萦绕在了他身侧,看着都少了几分冰清玉洁。
“下来吧。”
他清越的声音随着风声传了进来。
陌念初呆愣了半刻,扶着车厢缓缓站起了身,这种双腿僵硬的感觉已经很久不曾有了。
这一场雪逐渐覆满山坡,雪白无瑕,再不见当年那般惨烈的景象。
她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忍不住脚下一软,整个都跪了下去。
朝着荒山,朝着暮雪。
一双凤眸都泛成了血色,她半个身子都扑在了雪地上,垂着头好半响也没有开口。
眼泪一滴滴落入积雪中,很快就没了踪迹,销了些许冰雪,滚烫灼热的却没半点划过她的脸颊。
如今的她,没有资格也没有身份来跪陈家的人。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一步走错才导致了这样的惨剧。
车夫都远远的避开了,都是一副已经十分老练的模样。
顾诀背朝着她,负手而立,任那飞雪覆满眉目。
满身风雪,冰寒渗入骨血,可是她一个字都应不出来。
喉间好似冒上了些许猩甜,眼前一片都是残尸遍野。
顾诀抬眸,衣袂翩飞的逐渐缥缈:“这雪年盖住从前的一切痕迹,不管是满目苍夷还是繁华似锦,我从前觉得恨一个人,便不能一刀将他砍死了,须得慢慢的磨细细的砍,看他一点点不能反抗认命绝望……”
“后来发觉大抵爱也差不多如此,生或死总得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最放心。”
风雪疏狂,而他的声音却无比清晰的转入了她耳中。
她一头磕进了雪地里,许久月没有抬起,冰寒满面却逐渐失去了知觉。
一身淡紫罗衫很快染上了血色,整个人都如同雪人一般,身上的知觉都在逐渐散去。
她知道这样明显的行为,只会让顾诀更快的得知她的真实身份。
可是九年的荒山埋骨,她都不曾经过一点孝道,这双膝如铁怎么也站不起身。
九年前,便是这样的场景,所有的鲜血和不甘都被掩盖其中。
两人静默无声,唯有落雪潇潇,将这天地都连成一色。
她的脸埋在雪地里,无声恸哭,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身影出卖了她此刻的内心。
曾经少年千般豪情四海行,笑与狂歌共诗酒,而这一切都已经无法再回到最初。
不知她保持这这样的跪姿过了多久,久到她身上已经没有半点知觉。
顾诀长清寒卓华的转回身来,俯身将她从雪地里扶了起来,缓缓拂去她眉间风雪:“摔的疼吗?”
她一双眼眸红的满是血丝,“痛不欲生。”
他将她拥在怀里缓缓低头,薄唇轻轻落在她眉心,声音清浅的几乎要飞散在风雪之中,“我好想杀了你。”
那一处灼烫的厉害,她的脸上没有惊恐没有慌张,而是撑着顾诀缓缓站直了身子。
凤眸里的最后一丝水色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