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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妙谢过林琅,又再三恳求她千万替自己遮掩,眼下的情形,容不得行差踏错半步。
两日过去,拓跋瑶带着冯妙绕到角门,果然看见带昌黎王府徽记的马车,在宫门外等候,冯诞一身簇锦常服,在车边垂手等候。不一会儿,拓跋宏也穿一身素白平纹常服,从宫内出来。
冯诞上前替他打起帘子,说了一句什么,拓跋宏大笑着在他肩上一捶,跳上马车。冯诞跟在拓跋宏身后上车,却并不进厢内,从车辕下抽出一支镶祖母绿石配孔雀翎的长鞭,亲自替拓跋宏驾车。
马车转个弯便不见了,拓跋瑶撇嘴:“真是个花花公子,那根马鞭,换十辆车都够了。”转身拉住冯妙:“放心吧,这一去,准得个大半天,咱们自去办咱们的事。”
青石板路上,拓跋宏的声音隔着车帘传入冯诞的耳朵:“思政,还照老样子,去青衫居一趟,再从后门去云泉寺。”他已经暗中观察了竹帘公子很久,的确是个有才华的人,他也看出竹帘公子想把满腹诗书卖给帝王家的心思,只不过那人是从南方来的,能不能信得过,还是个问题。
拓跋瑶凭令牌出宫,身边总有两名护卫随行。到云泉寺山脚下时,她把双眼一瞪:“你们都在这等着,本公主上去烧香许愿,你们跟上来就不灵了。”说完,拉着冯妙就走。
云泉寺的台阶沿着山势修建,陡峭狭长,山脚下还人生鼎沸,到半山腰已经稀稀落落。拓跋瑶和冯妙特意穿了寻常汉人女子的衣装,头发绾在脑后,看去就像两个再普通不过的豆蔻少女。
冯妙许久不出来走动,体力远不如拓跋瑶那么好,走了一半就要休息,额上渗出汗来,双颊微红。拓跋瑶只要出宫便心情大好,圆溜溜的眼睛四处打量,最后落在一位坐在道边的盲眼老婆婆身上。
“哎,”她凑到冯妙身边,“那位老婆婆天天在这里卖扇子,却没有多少人买,真是可怜,不如我们去买了来,全当帮帮她吧。”
冯妙点头,拓跋瑶便三步两步地跳着过去,指着摊在地上的素面竹骨扇说:“老婆婆,这些全都卖给我吧,今天你可以早些回去啦。”
正要掏钱出来,石阶上方忽然传来一道男声,满是鄙夷:“俗不可耐。”循声看去,一道广袖长襟、高冠嵯峨的身影,正在五步之外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
拓跋瑶心头火起:“我买我的扇子,干你何事?总比你什么都不做,只说风凉话的好。”
那男子摇着一把十二骨泥金折扇,扇骨都是用磨得精细油光的象牙制成,施施然走到老婆婆面前,话是对着拓跋瑶说,人却一眼也不看她:“买了今日,买不了明日,难道你能日日如此照顾么?”
拓跋瑶被顶得七窍生烟,那男子却气定神闲地走过去,俯身从摊面上自取了一把竹扇:“婆婆,借这把扇子用用,今日内必定奉还。”说完,便把竹扇与自己的泥金象牙扇一起放进袖中,沿着原路返回。
“好个不要脸的人,自己一文钱不出,白拿人家的,倒好意思说我俗不可耐……”拓跋瑶气得直跳脚。
“别吵了,”冯妙在旁边轻轻拉她,小声劝慰,“这位公子的方法的确更好,老婆婆的竹扇,恐怕到不了晚上就会被抢购一空,今后日日都不愁卖了。”
拓跋瑶瞪大眼睛:“怎么可能……”正在拾阶而上的男子,听见冯妙的话,也停下步子,转身来看了冯妙一眼,大约见她衣着普通,微微有些失望:“小姑娘,云泉寺不是你们游玩踏青的地方,早些回去吧。”言语之间,很有些轻视疏离。
冯妙看他衣装不俗,用度处处精致到奢华的地步,又听见他带着南地的口音,已经猜出他必定出身高门,说不定还是王、谢之一,知道他心里看不起旁人,也不争辩,拉着拓跋瑶等他走远。
拓跋瑶冲着那人的背影,又是吐舌、又是挤眼,发泄够了才说:“真是扫兴!给竹帘公子端茶倒水都不配,竹帘公子才不会像他这样目中无人……”
在拓跋瑶一路“竹帘公子”、“竹帘公子”的聒噪中,两人进入云泉寺,先在主殿燃香许愿,然后才转进山房。屋中木兰清香阵阵,花香伴着茶香,沁人心脾。
竹编卷帘垂在屋中一角,帘内还没有人,帘外却已经有许多人在等了。山房四面的门窗全都敞开,与寺院连通,屋内设了几处隐席,预留给身份尊贵的客人,用绘着美人图的屏风遮挡视线。
拓跋瑶带着冯妙在人群里穿来穿去,找到一处视线颇佳的位置站定。等了大约一盏茶时间,竹帘后不知何时多出一个朦胧模糊的人影来。帘外响起阵阵窃窃私语声,纷纷议论今日能否有人将竹帘后的公子请出来。
有不少慕名而来的人,给竹帘后的公子备了礼物,叫家仆送上,那公子却一个都不肯收。等到最后,有人捧上一把毫无修饰的竹骨折扇,送到竹帘外。山房内外响起一阵嘲笑声,这样的礼物也太简陋了些。
笑声未歇,竹帘后伸出一只手来,拿起折扇展开,轻摇两下,接着便合起放在桌面上。这礼物,就算是收下了。
起先那些送出礼物被拒绝的人,此时都百思不得其解,互相打听:“这不就是半山腰那里五文钱一把的扇子么?有什么稀奇?”
接着便有人摇头晃脑地说:“越是简单的饰物,才越能衬托出不凡的气度啊!”
听见的人立刻好似恍然大悟一般,偷偷吩咐随从,到半山腰多买几把竹骨折扇来。拓跋瑶只是撇嘴,心里却不得不服,这一招的确全都买下更管用。
议论声渐渐停下,竹帘后才走出一名青衣小僮,手里拿着一块竹简,对众人说:“我家公子今日的题目已经出好,世上何者最尊最贵?”
拓跋瑶凑到冯妙身边小声说:“最尊最贵,那不就是皇帝么?可要是直接这么说,又显得太流俗势利了。”
小僮手里托着纸笺,依次走过众人面前,请有意的人写下答案。不久,便有人把写好的纸笺送回到小僮手里,转交给竹帘后的人。
有人写了一个“天”字,自以为极有把握,得意洋洋地询问是否正确。青衣小僮嘻嘻笑着说:“我家公子说了,孟子曾说‘天道有常’,既然常见,那就算不得至尊至贵。”山房内外一片哄然大笑,笑得那人满面羞窘,直接离席走了。
冯妙手里也拿了一张纸笺,世上最珍贵难求的,不就是一颗真心么?可这少女心思,无论如何不能在这种场合拿出来说。她心念一转,忽然想到,文澜姑姑曾经告诉她,遇到难解的事时,便要率性而为,永远不要迷失了本心。眼前的事虽然算不上难解,可人最容易被外物迷了双眼,反倒忽视了自己的一刻本心。
她提笔在纸笺上写下一个“吾”字,正要再想,拓跋瑶已经笑吟吟地一把抢过去,给了青衣小僮。
席上众位宾客给出的答案,都不能令竹帘后的公子满意,山房内渐渐安静下来。小僮从竹帘后走出来,举着冯妙的写出的纸笺问:“请问这是哪位贵客给出的答案?”
冯妙站着没动,拓跋瑶却在她身后轻推了一把,让她上前两步。满室目光都回转过来,盯着这个娇小的姑娘。方才人多,她的衣着也不惹眼,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她。此时细细打量,席上宾客便微微摇头,她的五官身形,都是极好的。只不过她现在不过十五六岁,看上去云英未嫁,稚嫩多过妩媚。再过上一两年,必定天香国色、颠倒众生。摇头便是因为,今天过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佳人芳踪了。
小僮眼前一亮:“我家公子说,今天所有的答案里,这位贵客的答案最佳,虽然跟公子心中所想并不相同,但也十分难得了。公子想请这位贵客进来,共饮一杯清茶。”
满座皆惊,这还是竹帘公子第一次邀请客人进去,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拓跋瑶在她身后悄悄地说:“我就说嘛,你来了一定行。”
冯妙却万分懊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进入陌生男子的居室,实在不应该,她转身瞪了拓跋瑶一眼,就要开口推辞。山房左手一侧,某处用屏风遮挡的隐席中,忽然传出朗朗的笑声:“还没看过所有的答案,就下结论,不嫌太草率了么?”
小僮显然见惯了各种刁难,也不羞恼,向着隐席方向问道:“这位贵客勿怪,既然贵客有了答案,就请写在纸笺上,我这就去取来呈给我家公子。”
隐席中的客人又是哈哈大笑,反问:“送来递去,成何体统?世上最尊最贵的东西,难道不值得你家公子亲自过来看看么?”那客人的语调十分闲适,却隐隐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抱歉得很,要请竹帘公子移步过来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