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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升和蒋华东兵分两路,后者去仓库拖住六叔,他则只身到废弃的厂房内救冯可可。
蒋华东一定要他带着手下,但顾升不肯,他说单枪匹马才更有救出她的胜算,蒋华东的认知,他不同意顾升去救人,可他也知道拦不住,很多事都要换位思考,如果是薛宛出了事,蒋华东也不可能听从任何人的劝告。但他希望顾升能够全身而退,有手下跟随,势必会拼尽全力保住他平安离开,但顾升的认知恰恰相反,他宁可自己死在那边,也要在最后关头将冯可可推出来,人越少,目标越少,动静越小,他悄无声息挤进去的可能性越大,单枪匹马不能和对方硬拼,他要智取,带着手下他无法冷静思考,斟酌地形,只能有害无利。
顾升带了一把可以容纳十发子弹的短枪,还有五枚磨得非常尖锐的长形石子,是他防身用的暗器,一般贴身放在衬衣口袋内或者西服的袖绾暗扣上,轻易不会使用,而道上人基本不清楚他还会用暗器,清楚的也都躺在医院内说不出话了。
黑道人除了明面上的打打杀杀,都还会一些下三滥手段,但这样的说辞也要看他使用的对方是什么人,无辜良民那自然是下三滥,但如果是对六叔或者沈张这样的人,那便是替天行道。
冯可可擅长用针,是一种特殊的尾部很粗,头部很细的针,不是平常生活中女人女红缝补的绣花针缝衣针,这种针会进行淬毒,可以致人麻木晕眩酸软无力,一般是到深山内或者野外洞中找寻一些毒蛇、蜘蛛、蝙蝠等喷溅的汁液作为淬毒材料,这是女杀手和国际上的女特警最喜欢的暗器,轻巧杀伤力也大,而且避开了要害位置,扎入身体还不至于立刻使对方丧命,用化毒血清也能够抵抗治愈。而顾升和蒋华东喜欢用石子,这考验男人非常强劲的腕力,普通男人肯定做不到,但他们可以,只要不超过十米距离,甩出去势必让地方一触即死。
六叔没有想到蒋华东真的插手了,他得到消息,蒋华东退出黑道,一心管理宏扬,安守于家庭,不过问道上任何事,就连几个场子也是变卖转手,并不再经营,完全的洗手退江湖。六叔这才有足够的底气和把握到上海来悄无声息的解决掉顾升,但他没想到他的担忧成真了,因为顾升曾经对蒋华东有照顾妻儿的恩情,他在这样关键时刻,还是出手帮他。
六叔能对付一个顾升,却非常惧怕蒋华东,没错,他惧怕,尽管他在这条道上远比蒋华东时间更久,资历更长,但他却没有蒋华东少年成名的魄力和胆识,他的身手也让六叔这边所有手下望而却步。
“给蒋总安排一个椅子,这么没眼力,能让蒋总这样的人和你们一起站着吗。”
一名手下非常麻利将六叔旁边椅子搬起,正要送过去,蒋华东抬手止住,“坐着不方便,今天我不是和你叙旧来的。”
蒋华东将烟蒂扔在脚下,他垂眸看着那一片死灰,“听闻六叔杀伐果断,赤胆忠诚跟随你的手下也可以因为任何理由缘故而牺牲掉,你坐下冯堂主为你做事无数,也逃不过这样结果,你今天来这边的目的,顾升也许还当局者迷,但我一清二楚,想让他栽,也要看看我蒋华东是否放你这个方便。而我显然不肯,所以顾升在这边的货物,早已被我安全转移,你想借此大做文章,并没有任何意义。”
六叔一愣,他非常迅速回头看向那一闪仓库门,手下心领神会,纷纷跑过去踢开库门,将里面的十几只箱子全部撬开,他们仔细检查后,走上来一名手下,对六叔说,“只是塑料泡沫和一些建筑所需的木材。”
“什么?”
六叔不可置信的推开他,亲自过去俯身翻到最底部,蒋华东在他身后爆发出一阵笑声,“我插手的事,你怎么可能赢。从我了解到你过来上海目标是顾升,还以一个女人来引诱他上钩,我就对你开始提防,我认为你不只是针对他,还想一起将我控制住,毕竟我早已卸下曾经势力。顾升上午来找我,我就算计到了你的真实目的,冯可可不过一颗你弃用的棋子,我们这样的人,能站住不倒,对手下人要求极高,一个选择背叛你的心腹,你当然会剔除掉。顾升找我之前,我安排了一伙手下到码头这边他囤积货物的仓库转移了全部物品,并且还替你报了警,不知道当警方来看到这些无趣的东西,六叔打算怎样解释。”
蒋华东话音未落,门外响起非常刺耳的滔天警笛,大批刑警持枪涌入,纷纷占据在每个有利地形上,为首的队长进入后环顾一圈,看到蒋华东他笑着走过来,“蒋总,怎么到这边。”
“不同于您公干,我是查看一下港口,宏扬有一批产品要以水路运往别的城市,我亲自查验过才放心,毕竟这边不少客商都会选择这样运输方式,不要和别人撞上耽搁了发货时间。”
队长点点头,和他握过手后,走向六叔,“我接到自称港城商人的一个举报电话,说这边有违法物品囤积,大约是您的举报,是吗。”
六叔没有回应,脸色格外精彩,蒋华东笑了笑说,“这里除了我没有别人,我没有港城口音,当然是这位先生,我只是好奇这边不是顾升的地盘吗,怎么会有违禁物品,是不是虚假消息。”
“不会,对方信誓旦旦说亲眼看到,我来调查。”
队长说完后朝身后刑警招手,几名警方走上去将箱子全部扣住,把里面物品倒在地上,蒋华东看到后以非常惊讶语气说,“怎么,现在我们国家把塑料泡沫和一些木材也列为违禁物品吗。莫非港城和内地所划分的不同,造成贵方的误解。”
六叔深深闭了闭眼睛,蒋华东眼底含着深沉笑意对那名同样有些愣怔的队长说,“大约是虚假消息,看来我们港城同胞也被蒙骗了,急于立功为国家追讨损失,忘了核实消息的准确性。”
队长看向六叔,语气冷漠下来,“针对小事,不造成重大失误的,我们进行口头说服,而针对造成我们大批刑警出动造成巨大人力损失,这是妨碍公务的罪名,需要依法处置,请您和我们到一趟警局。”
蒋华东在旁边蹙眉,“港城人民远方而来,没有必要这样严厉吧。”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港城也是中国领土,自然要对我们法律进行服从。”
蒋华东哦了一声,点点头笑说,“那是要做个表率。”
六叔眼底迸射出格外寒栗的光,“蒋总真是玩儿得一手好计谋。将所有人耍在掌心。”
蒋华东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头对那名队长说,“麻烦戈队长先行带着部下到门口等候,我与他再说几句生意方面的事,不方便让别人听到。”
队长思索片刻点点头,招手带领一众部下退到仓库门外等候,六叔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蒋总真是黑白通吃,不管在哪一条道上,总有这样大面子。”
蒋华东冷笑着系住风衣扣子,精致的腕表闪烁着非常夺目的光彩,“所以你不要动顾升,我的面子就是他的面子,你想要解除一个心腹大患,怎么不问问我是否答应。到现在为止两个小时,我猜顾升那边已经得手,六叔认为呢。”
六叔攥着拳头,他就知道蒋华东此时出现目的不纯,原来是这样,一切都全部昭然若揭,“你来拖延我?你以为他能在我那群敢死队中平安救走冯可可吗,我不打算留的活口,谁也拦不住。”
蒋华东看着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蹭了蹭鼻尖,“你还想铲除掉顾升,以这一次的契机,还不是被我拦住。人固然要有自信,但面对比你技高一筹的对手时,还是谦逊些,否则会摔得更难堪。我怎会在退出这条道之后还和你真枪实战,我只是来做个掩护罢了,对于我,你是谨慎的,而谨慎过度,造成了你满盘皆输。”
六叔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蒋华东定定望了他良久,然后带着非常得意的笑容转身离开仓库。
而半个小时之前,再一次的地动山摇却出乎了蒋华东意料。
冯可可虽然被药物控制在昏睡之中,又全身被五花大绑,可她的身手一向凌驾别人之上,能打赢他的人少之又少,以致于六叔安排了二十名保镖驻守在四周都还不放心,又配备了很多短枪和炸药,他走时留下话,如果她敢跑,就毙掉,绝不可以让她出去。冯可可最厌恶别人囚禁她利用她折磨她,她现在一腔恨意厌透了六叔,让她出去无异于放虎归山。
冯可可从昏昏沉沉中醒过来时,头还是疼的,眼前模糊得像是下了雪花,良久才恢复过来。入目看到的是围堵成人墙的黑衣男人,他们面色不善,一动不动站在四周,靠近门和很多个窗子的位置,冯可可咬着牙从角落直起身体,看着距离她最近的一个男人,“六叔让你们看守我的,是吗。”
男人不动声色,没有反应,冯可可非常生硬的语气说,“摘掉墨镜。我脾气你们都清楚,除非我今天死在这里,否则等我出去,我会毫不犹豫了结了你。”
男人身子一僵,冯可可的名声,在这条道上一直是名震四方,到底她是否杀死过人,没人清楚,但至少,经她手上流掉的别人的血,足够湮没一方农田。
冯可可是女人,非常妖媚明艳的女人,可她也不是女人,这世上怎会有残忍毒辣神秘到这种地步的女人,她很多行为令人发指,她从来不动感情,六叔交待下来的任务,她可以非常出色完成,甚至比规定日期提前很久,对方在和她的接触中爱得死去活来,甚至甘愿为她抛家弃子,她却从没有被感动过半分,下手时毫不心软,刀插入对方身体,她却还冷笑着说:是你自作自受。
这样狠的女人,太可怕了。
男人迟疑了片刻,还是摘掉墨镜,露出那张脸,冯可可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并不是她的手下,而是六叔身边的,她微微松了口气,她很害怕遭受自己身边人背叛,一个成功的人,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只是单纯针对他的领域辨别他是输是赢,要看他身边人是否对他忠诚,而她到现在,这三十四年,她不曾得到过一份让她觉得温暖的东西,只有那群誓死追随她的手下。
“六叔会怎样对我,你清楚吗,直接告诉我,让我有个准备。”
男人垂眸看了她一眼,语气不带感情说,“只要堂主您好好听从安排,不管今天是否能达到六叔目的,他都不会伤害您,但如果您一意孤行,和六叔对峙,那么自然也不会落好下场,六叔还是非常舍不得您的,我们都看得很清楚。”
舍不得。
冯可可冷笑,“那这份舍不得,给你妹妹或者你女儿,你肯吗?”
男人有几分尴尬,他再度将墨镜戴上,一言不发。
冯可可非常疲惫靠住墙壁,她从狭窄的天窗望着外面一方四角天空,惨淡的灰白色,有一抹被墙壁遮挡住的似乎是阳光的金色烟迹,正缓慢划过,一架飞机踩在上面,机翼闪烁着一点光芒,根据季节和天空颜色亮度的对比,此时大约是在六点左右。
顾升停下汽车,飞快跑进厂房中,他没有穿西服,而是一件灰色衬衣,米黄色裤子,这样打扮非常怪异,但在到处都是石灰和沙尘的废弃工地,这样颜色很容易与背景融为一体不易察觉,是利用地形反隐藏的方式。
顾升用了最保险的进入途径,他没有从门和任何能够通往里面的破败口进去,而是用了一个非常轻盈的纵身跳跃,直接落在二楼的楼梯转弯处,沿着非常难行的破败楼梯缓慢朝着一楼位置下滑,他的动作很轻,衣服也是皮质滑面,并不会摩擦出声响引发对方注意,他带着白色丝绸手套,鞋子也比通常穿的小了一码,可以使他行动更便捷,而且还不会留下丝毫指纹与痕迹,他来到这边就想过,救冯可可一定会杀人,不杀人他们是不会让自己平安将人救走,那么他要背负的人命绝不是一条两条,为了防止警方介入找到确凿证据,他务必要跳出顾升的身份,乔装为另外一个男人。
顾升在距离地面还剩下三级台阶时,非常利落的用右臂撑住楼梯扶手,一个漂亮的鱼摆尾,轻巧蹲伏落地,他四下打探后,以堆放在角落破败的草席为遮掩物,沿着墙根一直进入厂房最深处关押冯可可的木门位置,他一眼便看到那群人,分散的空隙中,也看见了非常狼狈的冯可可,他心一揪,她几时这样凄惨过,即使在茶行包房内,被六叔那样逼迫威胁打骂,她都靓丽到让人觉得刺目,而她之前别有用心的几次出现,不是一身冷酷黑衣飞檐走壁,就是非常明艳风情的红裙,或者纯情动人的白衣,顾升在此之前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女人能在几种风格姿态中变换自如而且这样浑然天成,她就是为了点缀这个世界的美而存在的,她此刻的无助和茫然让顾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碾压过一样。
他身手极快,一越便冲了过去,像一道闪电般,他蹲在一处沙坑后,在那些保镖都不曾留意的霎那间,朝着冯可可的方向猛地挥舞了一下手臂,然后迅速收住,匍匐在沙面上,冯可可恰好因为身体麻木而歪头动了一下,那一闪而过的黑影让她敏捷顿住目光,在发现对方竟然是顾升时,她浑身都僵硬住,他微不可察的扬起半张脸,从一侧的衔接所留的空隙中朝着她比划口型说,“我来救你。”
冯可可脚趾都在这一刻蜷缩到一起,她紧张得无法呼吸,每一次执行多么艰巨的任务她都没有紧张过,唯独此时,这边人太多了,地势又险峻,进来就很难再出去,而且她清楚六叔的阴险,这些保镖每个人都懈怠了枪支,应该也有炸弹,顾升一个人来,再厉害也寡不敌众,完全就是送命。
她急得朝他摇头,额前的汗忽然渗了出来,就在这时,不知是他们哪个人的动作幅度太大,惊动了看守的保镖,一人大喊了一声“是谁?”所有保镖全部戒备起来,四下寻找踪迹,顾升匍匐在地,却还是被人发现了那边晃动的一块浮木,他们齐齐朝着那边冲去,仿佛是要击破大军攻下城池的勇猛态势。
不留活口。
冯可可脑海中忽然闪过这样四个字,他们的气魄显然是要让顾升死在这里,有来无回。
她咬着牙,六叔,她恨透了那个男人,她真想能手刃他,管什么偿命,他竟然要杀掉顾升,以自己为诱饵。他是要她一辈子都不得安宁吗。
冯可可也没想到,顾升真的会来救自己,此前她丝毫不曾抱有希望,他是高高在上的,为了利益可以牺牲掉任何人,何况自己只是一个站在他对峙方,他应该恨不得她被六叔绞死。他那样不可一世,风华睿智,却被她骗了过去,他嫌自己脏吧,他一定懊悔死了那天晚上竟然会鬼使神差的留下来。
但当冯可可亲眼看到他和那群人打在一起的身影,他下了狠手,他打红了眼,他只为了救自己,除了她,这边没有任何值得他过来的东西。
冯可可闭上眼,她笑得非常灿烂,仿佛着一切苦难都是那样美好的存在。
顾升抽空从口袋内摸出一把匕首,朝着冯可可的方向扔过来,恰好就落在她脚下,他朝她只望了一眼,冯可可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用两只脚将匕首夹住,朝着半空一抛,恰好落在她腹部位置,她抖动了一下身体,然后艰难的用左手握住,背到身后联合右手一起灵活旋转到刀刃,在绳索上用力割据着,唰唰的沉重声响,绳索越来松,越来越薄,而顾升已经撂倒了三分之二的打手,地上全部是他们横七竖八的身体,或者躺着或者趴着,微微抽动。
在顾升和最后剩下那几名保镖打斗时,冯可可敏捷发现在二楼角落处爬上去一个保镖,他正拿着短枪用黑漆漆的洞眼瞄准顾升,看位置大约是瞄准了眉心或者太阳穴,如果打中将是一枪毙命。
顾升并没有发觉,他现在满心都是速战速决带着冯可可离开,如果六叔察觉到不对劲返回来,他不但跑不掉,还会因此连累蒋华东。
他在钳住对方喉骨时,忽然觉得身后一阵劲风倏地刮了过去,冯可可已经挣脱开了绳索,她几乎从地面飞跃而起,以非常漂亮的姿势腾空抓住楼梯栏杆,一个后空翻将双腿夹住那名保镖的头,狠狠朝一侧一歪,那保镖闷叫倒地,骨碌一下再次以跪蹲姿势向顾升瞄准,“砰”地一声枪响,顾升敏捷扣住对手的双肩挡在自己身前,那人中枪倒地,冯可可因为失去力气又没有武器,她非常吃力和那名保镖周旋,顾升想冲过去,可不知从何处又冲进来十几名救兵,朝着他层层包围靠拢,每一下都是狠手,顾升闪躲退让,还是无法突围,而他的力气也即将耗尽,正在最后挣扎中,冯可可忽然用尽全身力气踢到了那个保镖,枪在那人向后栽的过程中飞下一楼,她狠狠压住他身体,一只手扣住他喉咙指尖猛地收拢,那人脸部憋红,逐渐丧失力气,她伸手从他腰部位置抽出一个炸弹,几步抛下楼梯,拿起那把枪,朝着和顾升相反位置射击,那些保镖听到声音迅速分散,留下四五个对抗顾升,其余朝着冯可可涌来,她在那些人全部靠近后,露出极其诡异妖艳的微笑,举起手臂在半空中狠狠拉响,朝着那些人背后用力一掷,她转身只跑了几步,拉住顾升朝着门口飞奔,在最后诈响的一颗,她猛地将顾升推出大门,滚滚白烟与熊熊烈火像是突然间从天而降,以飞速蔓延的趋势覆盖了整片仓库…
顾升呆愣在门外,热浪朝着他侵袭扑来,但由于冯可可最后一下用了全力将他推出,他并没有被殃及,只是隔绝在相对安全的距离外,感受到了那一股冲天的危险。
他脚下一个踉跄,忽然扑倒在地,他睁大了眼睛,所有的喧哗和一声声余炸都像是无声,他眼前只剩下看不到任何的滔天火焰,还有灰白色的烟雾,一点点朝着苍穹上蹿起,远处漂浮的芦苇荡在风中剧烈摇摆,将这片天地困顿成了世界末日。
他在被推出的霎那,震响惊动了他,也让他措手不及,慌乱中他扯下了冯可可一片一枚,刺鼻的火药味道掩盖了那熟悉的玫瑰香,顾升眼前忽然变得朦胧,他不顾那烈焰灼伤的威力,疯了般大喊着她名字冲进火海,视线所及全部是荒芜狼藉,没有彻底燃尽焚化的砖石和沙堆,还能隐约看到黑色泛红的破败滚烫的墙壁,冯可可就瘫倒在角落的一处,周围全部是火苗,她的衣裙沾住了一簇烈焰,还在奋力燃烧着,顾升猛地扑过去,他摔倒在她旁边,顾不得半分疼痛,他脱掉衬衣,用力拍打在她身体上,将非常顽强的火种盖灭,冯可可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头发已经被烧焦了一些,散发出极其难闻的味道,她穿的衣服看不出原本颜色,裸露的背部和手臂都是腐烂能看到骨头的皮肉。
鲜血在朝外冒着,被最热那一刻的温度凝结成了黑色硬咖,顾升轻轻抚摸在她狼狈的伤口上,他不曾了解痛彻心扉是怎样的感受,从来没有过,如果说薛宛曾在某一时刻让他心疼和触动,那么这一刻顾升终于体会到在爱情中非常无助的绝望感,他也明白蒋华东那样无所不能,却在沈张的逼迫下唯独无法保护薛宛的悲痛和懊悔,人,最脆弱最坚强都是人,你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在她面前脆弱到不堪一击,你太在意她会受到伤害,于是就不知怎样守护,眼前的冯可可瘦弱成了一团,因为浑身的剧痛在低/吟、在啜泣,她的手指嵌入泥土中,手背蜷缩佝偻,痛,他没有亲身被炸过,但他能想到那是怎样一种钻心的痛。
他将冯可可抱在怀中,轻轻拂开她脸上被血污粘住的头发,她闭着眼,眉头皱在一起,无意识的低低唤着顾升的名字,她每叫出一个字,他都被那种无能为力折磨得要死掉。
他咬着牙恨不得和这个世界同归于尽为她陪葬,到底为什么,爱一个人有错吗,为什么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唯独他要爱的这样辛苦隐忍,就因为动了心,才被不容吗。
如果不是自己,冯可可不会被有这样的下场。
六叔,他恨的人除了自己,还有六叔。
她如果活不下去,他会拉上所有害她的人一起死。
报应,他要报应所有人。
丧心病狂又怎样,他早就疯了,只是到现在才发现,会不会晚了。
告诉他,会不会晚。
顾升背起冯可可站起来,他摇晃着,她全部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他也是精疲力竭,血腥的味道在鼻息见蔓延,他忍不住想吐,可却死扛着一步步朝前。
冗长的一条堆满废墟的窄路,两旁是火光冲天,他几乎要在这泥土沙尘混合的空气中窒息,脚下不知踩着多少人的尸体才走了出去,夕阳完全沉下,格外悲壮的天边,有一抹非常惨白清幽的月光,将这即将黯淡下去的世界笼罩在生死离别之中。
“顾升。”
不知过了多久,冯可可非常虚弱的喊了他一声,他张开嘴发现声音都是沙哑哽咽的,他也受了伤,一路背着她走过的地方,都是深深浅浅的血渍,他仿佛不知道疼痛,只是咬着牙不停走,他紧紧握住她垂在自己胸前的手,“我在。可可…再坚持一下,我们到车上,然后去医院…”
冯可可睁开一点眼睛,她发现自己趴在他背上,他很高很瘦,身体是冰凉的,可他喷在自己的手背上的呼吸却非常灼热,他好像在哭,背部始终颤抖,他走得越来越快,可她知道他也没有力气了,这是一条好遥远的路,他们走不到最后看到曙光那一刻,原本就是无法相交的线,固执会害了所有人。她不想他会有一天像自己这样,活不了,又不甘心死,就这么折磨着煎熬着,她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是遇到了顾升,可不后悔的事还是遇到了他。
她笑着溢出眼泪,非常满足的轻轻吻上他短发,“顾升,我想看烟花,就是那天晚上,我们一起看过的烟花。”
脖颈落下湿热,氤氲成一条河,他说,“好,我带你看,看烟花。”
“我还喜欢雪,是不是要下雪了,冬天了。”
顾升的眼睛酸得滚出大片大片的眼泪,他喉咙发胀,他想说点什么留住她,让她有一份执念再坚持一下,可他就是发不出声音,好像忽然间失语了。背上人的呼吸声越来越浅,到最后他几乎察觉不到的地步,他眼前有些发黑,他拼命的朝着前面跑,车忽然不见了,就在那个位置,车不见了,根本看不到一点人烟,公路上疾驰而过的卡车都因为方才那一声巨响吓得绕路行走,他连张口喊一声都来不及,顾升崩溃得大叫出来,他跪蹲在凹凸不平的路上,被满满的绝望湮没。
冯可可的耳畔似乎炸开了一声声像烟花的动静,她闭着眼,脑海绽放出非常璀璨的颜色,空气中有柠檬和古龙香水交缠的味道,清爽的短发,高挺的鼻梁,他冷漠的坐在旁边,眼中是五光十色的花火,那几根好看的手指抚住车窗,他声音惊讶说,“你穷疯了吗?那是我喝过的水。”
顾升。
有个叫顾升的男人。
从没说过我爱你。
可却倒映出了她一生最斑驳锦绣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