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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那笨 女人是不是看得懂,他提着灯往回走时微笑着想,她真的以为他不晓得她难过什么吗?哭得那么伤心难过,也不想想,难道自己以后就没有可能比以前对她更好?
走近老榆树,他的笑 容凝结在嘴角,夜风一吹便如流云散去。
树下没有那 个不知道自己穿着合身衣裙梳着倭堕髻不知道自己其实很美很让人心动的笨女人,眼前空空如也,拿着羊角灯的手紧了紧,他深深吸了口气,对着老榆树道:
“阿一,出来,不要躲起来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
四周空寂,连回声都没有,他正要走到树后一看究竟时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竟然是她一直拿着不放的老寿星糖人,已经被他不小心踩碎。
他的心顿时冰凉冰凉的,脑中一片空白。
他转身走出巷口,不断地询问经过的路人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子走过,一直寻回青鸾大街,有人指着前面不远处一个女子的身影说:
“呶,那个不是穿着粉色衣裙的吗?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景渊连忙追上去,那背影走入一簇围观的人群中霎时不见了,景渊当下心焦也挤了进去,不知被谁一推一个踉跄便入了圈子里头,忽然面前“蓬”地扬起一大团火,原来是有人在卖艺表演喷火和上刀山,不虞景渊如此,喷出来的那团火差些就烧到了他。
耳边尽是喧哗声,眼前一片火光,景渊的头剧痛起来,那团火似是灼到了他的眼睛,他只觉得热浪不住地逼来,火光不断地扩大,慢慢延展成沐浴在火海中的一艘楼船,他闭上眼睛捂着耳朵慢慢蹲下身去,耳边还是响起大火焚烧噼啪作响的声音,再睁开眼睛时却仿佛看见陷在火海中的某处回廊,木梁砸下,浓烟滚滚,艰于呼吸,昏昏沉沉地抱着怀中的女人,在她耳边低声说着这么几句话:
“每一次,我都以为自己可以保护你,对不起。”……
“可我现在又不想死了,我想和你一起活着,不问为什么,活着就好,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呢?”
谁,那到底是谁……他脸色发青发白,头痛欲裂,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嘭——嘭——”天上乍起一蓬蓬绚烂烟火,宛如流星,惊艳了半壁天空。
“你看到烟花了吗?”有个女子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满天都是烟花,很灿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越看,就越想哭。”
忽然,漫天的烟火变成了纷纷白雪,鹅毛般飘落,粘在人的衣襟上,像冬天的泪。
那是个女人跪在雪地里的侧影,消瘦、单薄,下巴倔强地微微扬起,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天上飘落的雪花。
他的心蓦地痛极,想要喊那人的名字,张大了喉咙,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人群开始向景渊聚拢,指指点点。
忽然有两人用力推开围观的人着急地扶起景渊,其中一人暗暗地点了他两处大穴,景渊身子绵软地倒下,另一人抱拳对旁人说:
“家兄醉酒身体不适,惊扰了各位,真是抱歉。”接着两人默契地扶着景渊走向青鸾大街里的风月里弄,围观的人嗤笑两声,然后继续涌向皮影戏台八卦兰陵侯的野史。
谁不知道风月里弄巷口狭窄有精房密户,名妓、歪妓杂然相处,门前所挂纱灯加起来不下百盏。纨绔少年多孟浪,还是逃不过风月夜温柔乡。
阿一被带到青鸾大街与凤城府衙之间的金粟园。金粟园门楣低矮,清一色的灰砖绿瓦,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只是一座门户幽闭平平无奇的园子,阿一随着那人进了门转过两道狭窄的回廊便豁然开朗,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花木扶疏掩映生姿,当中有一偌大的湖,满满一片全是是睡莲。湖边是一艘不系舟,也就是石舫,船头一人侧对着她坐在蒲团上,黑发松松绑在脑后,兰色长衫上是一串羊脂白玉环佩,华贵清冷异常,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
“你来了?这凤城的庙会灯节,甚有风情……”
阿一的心砰砰直跳,刚想跪下行礼,他却道:“免了,你过来。”
她犹豫了一下,只听得他又说:“小贵子许久没见你,也不知道还认不认得出来。”
阿一这才迈开脚步,上了船,跪坐在他身边。
司马弘怀里抱着个鸟笼,里面果然就是小贵子那口没遮拦的可恶家伙。
“它现在不敢再骂朕了,”司马弘轻松地对阿一笑笑,“你猜猜它现在说的是什么?”
阿一垂下眼帘道:“阿一猜不到。”
手忽然被他握起,他在她洁白的掌心放了几颗粟,“你喂它试试看?”
阿一喂了小贵子两颗,小贵子扯着嗓子说着不三不四的鸟语道:
“阿一小笨蛋,阿一小笨蛋!”
阿一又生气又好笑,啐了它一口,道:“没气节的家伙,几颗粟就变节了,看我什么时候烹了你来吃!”
“朕倒是喜欢它这样的性子,从不死心眼,更不钻牛角尖,不像某人啊……”
“阿一从来愚笨,”阿一的笑容很快回复了淡然和中规中矩,“惹皇上费心了。许久不见,皇上可还安好?”
“自然不好,”司马弘的目光笼罩在她脸上,“谁让你装出一副朝廷命妇的模样对朕说话的?好像很关心朕,其实你心里,在恨着朕吧?”
“阿一没有。”阿一垂眸道:“阿一只恨自己,当初和景渊在一起时为什么要和他闹别扭,明知道他喜欢吃四喜丸子也没有去学做?明明见他衣衫单薄也不去学女红,为什么就不能像别的女人那样为自己的夫君做衣裳?可以对他多说几句温言细语时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忍耐分离,让他一个人离开寿城去了建业……”
“朕还记得你的那个瓶子跟瓶塞的比喻,”司马弘眸光深沉,“现在瓶子跟瓶塞终于在一起了,可得了圆满了?”
她恭恭谨谨地向司马弘磕了一个头,道:“皇上苦心成全,阿一感铭在心。”
“感谢朕?如何谢?”司马弘伸手抚上阿一的脸,恋恋不舍的目光流连不去,“阿一,朕还是舍不下你,莫不如,和朕做一家人?”
阿一先是微微一僵,看见司马弘眼里流转的笑意,她垂眸一瞬,再抬起眼帘时也微微笑了,对司马弘说道:
“好啊。”
反而是司马弘愣了愣,随即大笑道:“好?”
“好。”阿一笃定地看着他。
“你都知道了?”他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刚。”阿一的目光落在他已经收回的手。在果园里,也是这一只手握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