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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还没等到太后的懿旨下发,就传来贵妃何嘉瑜被丽妃袁瑷薇拉着跳入池塘,双双殒命的消息。
原来,平日里何嘉瑜因为袁瑷薇发了疯,总防着她,没想到守灵之后,她在回长宁宫的路上,却突然被袁瑷薇横里撞了出来,纠缠、拉扯着跳到了池塘里。因为夜深天黑,宫人们搭救不及,等人捞上来时,两人均没了气息。
而且,捞上来以后,发现袁瑷薇的身上早就绑有石头,她的手则紧紧扯着何嘉瑜,无论如何也分不开。
显然是早就抱着要同何嘉瑜同归于尽的心思,一直在寻合适的时机。
因为无法将之分开,宫人只好请旨将她两人一道收棺。
当时随侍的宫人,因为护主不力,全数杖毙。
因牵涉宫闱秘闻,对外,倒是给了个自愿殉葬的名头,其家人都得了赏赐。
而赵瑶影听了太后的懿旨,则一个劲的摇头。
“早在嫁于皇上的时候,臣妾就下了决心,生不能同时,死要同时。”赵瑶影脸上露出一抹坚毅之色,“皇上头七回魂夜,就是臣妾命断之时。臣妾不比皇后,有子女挂心,有父亲高堂在世,臣妾于这世间,已经全无留恋,皇上这一去,随之而去的人,大多是被迫,未必能好好侍候皇上,臣妾去了,会尽心尽力,也免得皇后担忧皇上此去,没有人知冷知热,侍候不周。”
孙清扬苦劝她,“人死如灯灭,就是皇上大行,百年后也一样是白骨一堆,贤妃,你别信那些个说辞,好好活着才是正经,咱们姐俩,以后在宫里,还能做个伴,本宫的子女,不就同你的一样吗?瑾英自幼与你亲厚,你怎么狠得下心?”
“本宫之前就同你说过,万一母后不肯下发免殉的旨意,也有法子让你和淑妃一般出宫去,赵姐姐,蝼蚁尚且偷生,你如今才不过三十出头,何苦要走这一条路?本宫与皇上琴瑟合鸣、伉俪情深尚且没有随之而去,你又何必枉做了生殉的祭品呢?”
提到瑾英,赵瑶影眼中浮现泪光,但很快她就轻笑道:“瑾英有您这个亲娘在,臣妾担心什么?您说人死后,并没有另一个世界,您又没有死过,怎么知道?您不能随皇上去,不是不想,是因为有子女牵念,而臣妾了无牵挂,自然可以率性而为。不管如何,您都别劝臣妾了,臣妾心意已决,断不会更改。您若念着我们姐妹的情分,就在臣妾殉葬之后,把臣妾葬的离皇上近一些。从前有你在,皇上对臣妾总是有怜无爱,如今臣妾下去陪他,想必能够多些时间予臣妾了……”
苦劝了一阵,赵瑶影始终不肯改口,孙清扬见她心结难解,似有走火入魔之势,一方面叫宫人盯紧她,免得她轻生,一方面传唤太医给她看病。
然而到了宣德帝的头七回魂之夜,赵瑶影仍然偷跑到他的灵柩之前,服毒自尽。
太后、皇后感其忠义,重情,谥号纯静,名号列在贵妃之后,褒奖其族亲,连前几年过世的赵太妃都得了追封。
于宣德临终前二十余日进宫郭爱,也在殉葬之例,在接到圣旨的前几天,她就用重金贿赂,托宫女将一份书信送给了她曾经山盟海誓过的未婚夫。信中写着被后世演绎了多个版本的《连就连》。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若谁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连就连,琴瑟和谐天地间,孟婆庄里苦三年,粗茶淡饭更香甜。
连就连,一座桥锁一缕魂,生死依随不相忘,走走停停又三年。
连就连,两情相悦两心依,恩爱缱绻不羡仙,黄泉路上不茫然。
连就连,三生石定三世缘,上穷碧落下黄泉,生生世世轮回殿……
据传,郭爱的未婚夫因为不愿她在奈何桥上等得太久,大哭之后,就在第二天于家里上吊自杀,为她殉了情。
而郭爱,亦在宫中自知死期后,留下了给父母的诀别,作词曰:“修短有数兮,不足较也。生而如梦兮,死则觉也。先吾亲而归兮,惭予之失孝也。心凄凄而不能已兮,是则可悼也。”写完这字字血泪的《绝命辞》后,她掷笔于地,伸颈于悬于梁上的绳中,大呼:“娘,吾去!娘,吾去……”
话音未落,就被内侍踢开垫脚的小木床。
宣德帝驾崩之后,妃嫔殉葬一共十一人,嫔位尽数追封为妃,未曾侍寝而殉葬的郭爱,追封为嫔。
何贵妃,谥端静。赵贤妃,谥纯静;吴惠妃,谥贞顺;焦淑妃,谥庄静;曹敬妃,谥庄顺;徐顺妃,谥贞惠;袁丽妃,谥恭定;诸恭妃,恭妃,谥贞静;李充妃,谥恭顺;何成妃,谥肃僖。
那些个曾千娇百媚的女子,于历史的洪荒中,只留下了这样一些名号,她们的故事,被紫禁城的风沙,渐渐淹没。
宣德十年的冬天,是孙清扬记忆里最冷的一个冬天,宫里触目之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冰冷的汉白玉柱上绑着白色绢纱的花朵,廊下、窗棂、门楣俱用白色锦缎缠着,桌椅上铺着白色织锦……宫人的衣服、头上的钗饰是白的,就连她的脸,也呈现出透明的苍白色。
加上正月里的几场大雪,整座紫禁城成了冰封的世界。
若不是瑾秀和祁镇的小手,总会在她冷到骨子里时,给她些微的暖意,她真觉得,这个世界就像赵瑶影说得,生无可恋。
这一年,她失去了爱人,失去了朋友,甚至,失去了敌手。
而日子,就在追忆和孤寂中,慢慢流逝。
*
正统十四年,八月。
“太后娘娘,紧急军报,报……皇上在土木堡遭到瓦剌的袭击,明军全军覆没,皇上被俘。”
听了霜枝的话,孙清扬手中的正端着的茶盅“砰”的一声,掉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你说什么?皇上他,他……”孙清扬颤颤巍巍的抬起手,“皇上他怎么了?”
从得知儿子不顾她阻拦,私下听了王振的撺掇御驾亲征开始,孙清扬的心就一天也没有安生过,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她被惊呆了。
看着满头白发的太后,霜枝咬了咬牙,又说了一遍,“那祸国殃民的王振虽被护卫将军樊忠锤死,但是英国公被乱箭射死,王佐、邝埜等大人都赴难了……以致兵败,皇上在土木堡被俘。”
孙清扬摇摇晃晃,几乎要摔倒在地,她借着霜枝的手,强定心神,坐回椅上,她知道,这会儿,她绝对不能倒,不能乱。
少倾,她下令道:“召玄武大人进宫,拿哀家的懿旨去,命锦衣卫都指挥使和禁军指挥使、还有五门提督速去,务必要严守城门,全城戒严,若有人闻风异动,乱了阵脚,扰了民心,立斩不饶。”
“传哀家懿旨,让郕王速召大臣到乾清宫商议国事。”
众臣也听闻了正统帝朱祁镇被俘的消息,由于皇上出征之时,带走了朝廷中的大部分能臣干将,以至于留下的人,突闻这个消息,竟有惶惶不可终日之感,除了个别几个,大都众口一词要求严惩王振党羽外,将京都南迁,免得因京城距离瓦刺太近,来不及拒敌。
孙清扬看了看郕王朱祁钰问道:“皇上亲征,命郕王居守,不知郕王有何高见。”
朱祁钰这会儿早慌了神,哪里拿得出什么主意,只说道:“诸位大人说得都有道理,这北京城离瓦刺大军实在太近,不如咱们就……不知母后有何建议?”想说的迁都二字,硬生生被孙清扬的眼风逼了回去。
孙清扬看他改了口,方才冷然地扫视群臣一圈,缓缓开口,“尽诛王振党羽,这是肯定的,却并不着急。郕王奉皇上旨意居守,就该听过咱们大明的祖训‘天子守国门,君主死社稷。’怎可效法那宋朝的君王,再受那靖康之耻?诸位大人均是国之栋梁,越是到这样的危机时刻,越要显出作用来,若是咱们都没了主意,叫天下的百姓怎么办?迁都不可再提,退一步,就会退百步,这一退,就是死。”
“想那瓦刺,不过是蛮夷之族,从太祖爷开始,他们何曾占过咱们的便宜?这一次若非奸臣王振误国,鼓惑挟持皇上,不顾臣僚劝阻,决意亲征,又因他意图回乡省亲,贻误了军机,皇上何至于遭此劫难?咱大明的军队怎么会全线崩溃?只是输了一场战事,大家就自乱阵脚,岂不是和那王振一般,成了卖国的贼子,白白令那也先高兴?”
见群臣露出愧色,孙清扬又道:“如今诸位大人除开管好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外,做事务必以大局为重,万不可轻言弃都南迁。”
“太后教训的极是!”众臣纷纷附和。
孙太后的目光一一扫过群臣,“哀家记得,当初力阻皇上亲征的有兵部尚书邝埜,侍郎于谦,以及吏部尚书王直等人,何在?”
就有朝臣禀告,说于谦等人得知消息后,就去筹备粮草,所以没有来得及奉诏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