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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的眉头一皱,这个问题也曾经在他的心中一闪而过,但是一直没有答案,问刘穆之的时候,他也是闪烁其词,想不到今天,居然在和卢循相处的时候,有可能会得到答案了,他点了点头,强行地压制住自己内心的好奇,装着不在意地随口道:“那你说又是为了什么?”
卢循冷笑道:“你大约是不知道,王,谢,庾,郗,殷这些上层大世家,明眼人看到的是他们代代掌权,朝堂为官,但他们真正厉害的,是这天下的田产地契。”
刘裕奇道:“田产地契?你是说天下的田地都归了王家谢家这些大族?可是在京口不是这样啊,我们家都有地。”
卢循勾了勾嘴角,说道:“那是京口,天下最特殊的地方。东晋自开国以来,这三吴地区的土地,本来多是本地土著大姓,如朱张陆吴沈这些家族的,他们从三国时的东吴时期,就已经在江南圈地占人,成为地方上的豪强。”
“但是永嘉之乱,神州陆沉,当时还是琅玡王的司马睿,也就是东晋的开国皇帝,在王导为首的各大北方世家的辅佐下,南渡大江,到了这江左之地,你知道为何他们不北伐吗?因为对他们来说,有更重要的事情,就是跟江东的土著抢地盘!”
刘裕摇了摇头,正色道:“不对,明明祖逖将军在开国的时候就北伐了,怎么能说不支持呢?”
卢循冷笑道:“你可知道祖逖带的是什么人去北伐?就是一群江洋大盗,身上有命案的江湖杀手。这些人在乱世中给他收为部曲家丁,东晋朝廷不出一兵一卒,只给了祖逖一个将军的名号,又给了一些布匹让他制作军服,连兵器和粮草都没有给,你说这是支持北伐?”
刘裕的眉头皱起,这些事情,他也曾听刘穆之叹息过,想不到在卢循的嘴里,竟然别有一番隐情,他沉声道:“那祖逖明明有收复河南之地,北伐两京的可能,朝廷又怎么可能不支持呢?”
卢循摇了摇头:“北伐要跟强大的胡人军队正面较量,祖逖虽然可以趁着匈奴汉赵帝国灭亡,后赵石氏崛起,北方胡人混战,中原无主的机会一时占据中原之地,但谁也不能保证他能在正面的野战中打败胡骑,尤其是过了黄河,到了河北平原之上,更是胜算不大,与其支持他继续北伐,不如抢了这些江东土著的地盘,给自己争取家业,这才来的实在。”
“所以祖逖得不到朝廷的支持,最后郁郁而终,朝廷的军队全用在镇压江东各地的反叛之上了,寄奴,你要知道,乱世之中,天下无主,很多这些江东土著的子侄就会起着趁乱割据的心思,然后东晋朝廷将之一一消灭,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夺取这些家族的田地,再分封给有功之臣。而这些有功之臣,则是跟着司马氏皇族一起南渡的第一批北方世家了。”
刘裕突然摇了摇头:“不对,这些吴地土著,为何要自找麻烦?他们本就占有田地,何必再要让子侄割据自立呢?”
卢循哈哈一笑:“所以说吴地土著,见识短浅,哪是这些斗了上千年的北方世家的对手!你现在看到的纪录是这些人聚众作乱,而历史的真相是,这些人只不过是跟北方坞堡主那样,保境安民,守卫家园罢了!”
“乱世之中,总有乱兵盗贼,这些人四处流蹿,而西晋朝廷亡了,地方官纷纷逃离,没有军队来镇压这些盗贼,于是这些吴地土著们就自己招募流民,保卫家园,但东晋皇帝和重臣们,就借口这些人是拥兵谋反,派朝廷军队将之一个个消灭,吴地百姓本就不擅长兵事,加之一盘散沙,就给东晋的军队一一消灭,本该用于北伐的大军,却成了给东晋皇帝和世家们抢夺地盘的工具,刘裕,你说这样的皇帝,值得效忠吗?”
刘裕长叹一声:“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那太让人寒心了。不过我还是不相信你的话,若是果真如你所说,为何这些土著大姓还存在?我也见过不少朱吴张沈吴家的人啊。”
卢循冷笑道:“当年在江南,第一大姓是周家,就是给这样陷害子侄谋反作乱,加以剿灭了,但王导当年很聪明,没有同时对所有土著大姓下手,甚至有时候还会给他们一点好处。只消灭和削弱最强的那几家。”
“于是这样十几年下来,本地的豪强给削弱大半,加上在朝中没有势力,无法袭爵当官,地盘就会越来越小,而北方世家在江南得到的田产越来越多,会运用权力,加速地占有这些江南之地,更有甚者,他们可以从北方吸纳大批的南下流民,编为自己家的佃户庄丁,让这些人去开荒拓泽,新增田亩,几十年下来,几乎整个三吴之地,都是这些北方世家的天下了。当吴地的田契尽入这些世家之手,普通百姓还有立锥之地吗?只有世代成为他们的家仆了!”
刘裕无话可说,久久,才叹了口气:“原来这世道是这样来的。不过,仍然有谢家,王家的佃户们有可能翻身,比如从军立功得赏,回去后就可以买个几十上百亩的地,讨房媳妇,并不是说无路可走啊。”
卢循不屑地摇了摇头:“也就是这次组建了北府军才这样,以前几十年哪会让各世家的僮仆从军的?就好比你见过的刁家,他们会这么好心?再说了,就算走了狗屎运真的能有自由身,买了田地,但普通小民哪可能象世家大族这样维持?一遇天灾,又要交税,很快就会破产,最后还是沦为佃户僮仆,这种事情即使在京口也不算少见吧。”
刘裕想到自己在从军前,给刁家设局陷害,差点家破人亡,入刁家为奴的经历,这还是在京口,还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若是换了别的地方,实在是不敢想象,想到这里,他就牙关紧咬,双拳紧握,恨声道:“该死!”
卢循微微一笑:“象这样的世道,确实该死,天下所有受苦受难的人,只有我们神教才能真正给他们希望,而这,就是我加入神教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