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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第十天,她终于忍不住借用老板娘的座机打了一个电话—她自己的手机早都没电了。但她不敢直接打给妈妈,害怕听到电话里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声,于是,她将电话打给了陆漫漫。
电话一接通,一听出玖玥的声音,陆漫漫马上气急败坏地怒骂:“你个傻叉,你死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快急死了,你妈都急出病了。你是和卓然在一起吗?有钱花吗?你赶紧给我滚回来,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还不待陆漫漫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完,玖玥的泪又刷地下来了,她匆匆说了一句:“告诉我妈妈,我很好,让她不要挂念,过一段时间我会去来的。”然后迅速挂断了电话。
电话里的对话,老板娘一字不漏地听在耳里,她望着玖玥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又继续穿手中的珠子。
这一天,卓然回来得很早。他的手中,捧着一枚稀有的紫色贝壳,献宝似的拿给玖玥“看”。淡紫和乳白相间,温润又绚丽。这是他从海里打捞上来的,刚才进门的时候,已经请老板娘为贝壳穿了孔,配了相宜的红色挂绳。
他将贝壳在玖玥的脖子上比了比,说:“大叔告诉我,紫色贝壳很稀有,代表着幸福,得到它的人,就拥有了幸福。我们会很幸福的,对不对?”
一抬眼才发现她的脸上有两道隐隐的泪痕,她刚刚哭过。她为什么哭?她不开心了?他慌乱地俯身,蹲在她面前,轻轻地抚去那泪痕,问:“你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好感动。你送我的礼物,总是这么美好,这么特别。只可惜,那块巧克力,被小雪摔碎了,还有那个装着蒲公英的瓶子,我一直都无缘亲眼看看它漂亮的样子,好可惜,出来时也没带着它。”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仿佛一记重锤,无声地落在他的心上,他脸色一黯,疲倦地坐在了地上,失神地问:“那个瓶子,你还留着?”
“是啊!那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我一直小心地收藏着。”她一边抚摸着胸口的贝壳,一边幸福地回忆着。
他盘坐在地上,打开了电视,淡淡地说:“我以后会挣很多钱,帮你治好眼睛,给你买漂亮衣服,买更多更好的礼物,那只是一个普通的瓶子,扔掉吧!”
“才不呢!”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段社会新闻,记者的镜头里,容颜憔悴的妇人举着女儿的照片,对着行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水地哭诉,男人搀扶着妇人,看上去也红了眼。女人拿着厚厚一沓寻人启事,一边朝路人手中塞单子,一边恳求:“求求你仔细看看,要是看到了那个女孩请马上和我们联系,有重谢,一定会重谢。”最后,情绪失控的女人跪在了记者面前不停地恳求:“求求你们,帮帮我,找找我的女儿,无论花多少钱,只要能找到她。”哭声凄厉,令人闻之心酸。
正在摆弄贝壳项链的玖玥忽然直起了身子,因为,她听到了妈妈的哭声。她没有说话,摸索着走进了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哗哗啦啦地洗了一把脸,她害怕忽然涌出的泪水被卓然看到。
等她再回到房内,听到电视机的声音已经停止了,可她听到另一种声音,粗重的鼻息剧烈地喘着粗气,像一种压抑的哭声—是卓然的哭声。她走过去,犹疑地叫了声:“卓然!”然后,轻轻地抱住他的头。
两个人抱头痛哭,像小时候畅怀欢笑一样孤独。他们的哭声和笑声里,只有彼此,从来都无人承担,无人分享。
“我想妈妈。”玖玥抽搭着说。
“我好累。”他说。
夜深后,两人各自上床睡去。谁都没有说话,但谁也没有睡着。
就在玖玥刚才去卫生间的那段时间,他在新闻的画面里也看到了父亲卓天成的身影。或许两家家长为了顾及影响,寻人启事里并没有将卓然的信息播出,但他们知道两个孩子在一起。父亲出现在现场,感同身受地望着玖玥的妈妈,眼圈红着,神色忧虑,镜头给了他一个特写,卓然忽然看到了他鬓角的白发—爸爸什么时候有了白发?他怎么从来没有注意到?或许,是在不知不觉的苍茫岁月里,或许,就是在他离开后的某个瞬间。
这天夜里,他做了一个和离家一样深思熟虑的决定——回家。
警车在第二天中午到达。记者、警察、围观的旅客,将旅店围得水泄不通。卓然妈妈从警车里下来,一看到一脸愧疚但又倔强的儿子,一把抓住,举手欲打,又停在空中,半晌,又一把揽住他,仪态尽失地哭起来。一抬眼看到惊慌无助的玖玥,嫌恶地瞪了一眼,但看到儿子的手仍紧紧拉着玖玥的手,她只好叹口气,说:“回家吧!”
这时,玖玥妈妈才被爸爸搀扶着,虚弱无力地下了车,妈妈一见到玖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抱住她,无声地痛哭。玖玥也流着泪,不停地说:“对不起!妈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这是人生中一个极为尴尬的时刻,猎奇的各路记者纷纷围上来采访,问出许多刁钻的问题,两只牵着的手,一次次被人群冲散。玖玥面对那些问题,不知道如何应对,卓然突破重围,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在警察的护驾下,两家人才得以脱身。
是玖玥打给陆漫漫的那个电话,让大家知道了他们的下落,不过,时至今日,怎样归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拥有了一段旅程。书上说,考验一个男人是否可以托付,那就和他一起去旅行,一段旅程,就像漫长的人生,你们一起经历了道阻且长,雨雪风霜,在最艰难的路途,他没有甩开你的手,那么,你可以爱他。
警车载着他们离开旅馆,缓缓前行,透过半开的车窗,卓然忽然看到不远处的海面上,一只海豚骤然跃出水面,那天生的上扬的嘴角,像在微笑。卓然握紧了玖玥的手,惊喜地叫道:“快看,海豚,那只微笑的海豚。”
玖玥微笑地转过头。海豚发出一声悠扬响亮的鸣叫,一个漂亮的摆尾,没入水中。
在归去的火车上,卓然仍紧紧拉着玖玥的手,仿佛怕她走丢了。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内心煎熬,让她身体里那根弦忽然松了下来,她撑不住了,在火车上剧烈地晕眩,呕吐起来。卓然心疼地拍抚着她的背,为她拿水,关怀备至。一回头,妈妈正略带难堪地望着她,手里递过来一个白色的小药瓶,面无表情地说:“晕车药,给她吃了就没事了。”
他深深地回望妈妈一眼,他知道,有些事,在他的坚持和对抗中,已经悄悄地改变了。
12
回校后的第一个周末,林霆钧出现在学校门口。为免扎眼,他没有开车,特意搭公交来,穿得也很低调,一身休闲的装扮,头发打理得清爽干净,看上去就像附近大学的学生。来之前他特意给玖玥打过一个电话,说他在校外等她,想找她谈谈。没想到玖玥很快回复了一个“好”字。
但他显然来得太早了。离开了校园的他早已不知道学校的作息时间。他没有进街边的咖啡馆、西餐厅,而是坐在街对面的一棵大榕树下的石椅上等她,这样方便她一出门他就能看到她。
周五下午,出校门的学生很少,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朝校门外左边的行人道上走了一段,然后停下来,站在那里。她在等他。
他走过去,叫了声“玖玥”。
她微微一笑,算作回应。
“饿不饿?去吃点东西?”
她摇了摇头,他便没有强求。两人就顺着那条长满榕树的林荫道默默朝前走。在商场上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他,竟不知如何开口。
“你和卓然的事,我听说了。”最终还是他先开口。
“我不想伤害小雪的。”她脱口而出,仿佛他是来兴师问罪一般。
“我不是来为她抱不平,感情的事,无法勉强的。我是真诚地祝福你和卓然。”
他说出这样的话,让玖玥有些吃惊。一直以来,她将他看作那种以为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的富二代,甚至更早的时候,他在她心目中,就是一个调戏良家的恶少,钢琴事件后,他在她心目中刚刚建立的良好形象迅速坍塌,她以为,他就是一个对她心怀不轨的纨绔少爷。现在,他如此坦然地祝福她,难道,又是什么欲擒故纵的手段和策略?她迷惑了。
“有时候,真羡慕你们啊!看着你们,好想回到我的学生时代。”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篮球场,男生们正在汗流浃背地打球,已是深秋,林霆钧望着眼前的一切,心生感慨。
“你们有钱人的学生时代,一定更加多姿多彩吧!”玖玥忍不住刻薄地揶揄。
林霆钧苦笑一下,眼神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伤,说:“没有哪段青春不遗憾。”这样文艺的调调,从他这样叱咤商场的商业精英嘴里说出来,她觉得很不习惯。
他忽然转过头,认真地盯着玖玥的脸,说:“你知道吗?你很像一个人。”
玖玥真怕他说出很像他前女友这样的话来,于是故意打岔:“我当然像人,难道会像猫像狗。”
没想到,他果真说出玖玥预料的话:“我是说,你长得特别像我大学时的初恋女友。”
一定又是一个开头浪漫结局唏嘘的感人爱情故事吧!然后感动身边的无知少女,博取同情。好土的套路啊!玖玥心里鄙夷地想。
林霆钧仿佛听到了玖玥心里鄙夷的“切”声,说:“你别误会,你先听我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