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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州,地如其名,向来以山多林茂而闻名川中,不止是林密,更难得的是山间多名贵树种,楠、樟之属比比皆是,自汉以来便是蜀中最有名的采伐之地,只是因着山高路险,运输上却是桩难事,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岷江这么个便利,问题是岷江多有险滩与浅水处,全年唯有初夏至初秋水大时,方可以木排下行至成都,然,风险依旧不小,每年都有因行木排而遇难者,真敢投身此道的放排人无不是下苦之辈,手中大半无甚钱财,哪怕是将要以性命搏一年之口粮了,也不敢放开胆子吃上顿好的,“山野小店”也就成了放排人临行前最喜欢扎堆的所在。
“山野小店”名字倒是取得文雅,可实际上么,还真就是山野里的一间小店,位于岷江边上的高家集,离汶山县城足有三里之遥,之所以得了这么个雅致的店名么,其实并未店老板之本意,而是曾有一无聊书生到此一游,没了酒钱,提笔一挥,写了招牌抵账,这才让小店有了名号,纵使如此,也依旧还是山野里的小店而已,店不大,也就只有一掌柜两伙计,七八张矮桌都是露天摆放着的,前来用膳的放排人也少有进店的,大体上都是围在露天矮桌旁,席地胡乱地吃喝着,虽都是些粗茶淡饭,可量却是十足十得很,素来为放排人所称道,这不,今儿个恰逢大雨初停,正是放排的好日子,不大的小店外已是挤满了光着膀子的放排客,当然了,其间也夹杂着些小商小贩之流的人物。
“知道不,咱这汶山城里来了个娃娃刺史,嘿,听说还差几天才满十八岁,啧啧,了不得啊,将来指不定要拜相的。”
“刘老三,你个老小子,瞎说个屁啊,咱这茂州刺史来头可大着呢,知道两箭平且末的典故不?嘿,那主人公不是旁人,就是你说的那个娃娃刺史,人可是大英雄来着,还是驸马爷呢,咱可是听说了,那刺史足足两丈高下,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站人,一拳头能打死头牛,厉害着呢!”
“屁,王大高,你小子也是瞎扯,咱可是听镇上的张书匠说了,咱们的父母官可是啥诗人来着,说是写出来的诗当得上天下第一,嘿,一听就知使君大人一准是读书人,哪会似你说的那等凶恶模样,依咱看啊,该是镇上小张公子那般的翩翩样子才对。”
……
一帮子放排的都是粗人,酒一喝多了,话自然也就多了,扯来扯去,很快便扯到了新上任的刺史身上,各说各话之下,倒是争执得很是激烈,却令一名挤在最边上的走方郎中听得目瞪口呆不已。
尼玛的,身高两丈?庙里的金刚啊!啥小张公子的,弱不禁风吧?还有甚翩翩样子,晕菜!
不消说,那走方郎中正是陈子明所扮,为了能摸清辖区内的真实情形,陈子明从松州回来之后,便玩起了微服私访的把戏,大半个月下来,四县之地都走了一轮,今儿个刚从石泉县回来,半道上饿了,也就顺便在“山野小店”里用点膳食,却不曾想听见了众放排人这么番精彩绝伦的争辩,当真就被逗得个哭笑不得的。
“好了,好了,说这么些屁事作甚,啥人当刺史跟我等有个屁关系来着,哼,天下乌鸦一般黑,就算那狗屁娃娃刺史再能耐又能怎地,咱们兄弟还不是得拿命去放排,都他娘的消停些罢,吃好喝足了,赶紧准备下水才是正经事。”
众放排人都是粗鲁汉子,越争就越是来劲,到了最后,都已是争出了火气了,一个个面红耳赤地,就差没动手互殴上一番,终于有人看不过眼了,这不,一名身材壮实的中年汉子已是老大不耐地一拍桌子,毫不客气地骂了众人一番。
“哟呵,好大的胆子,王铁塔,你小子是活腻味了罢?尽管公然诋毁我家使君大人,找死么?”
中年汉子显然在众放排人中很有威望,他这么一呵斥,众放排人立马便安静了下来,却不曾想一声阴恻恻的话语声响起中,一名班头领着两名衙役不知何时已到了附近,当即便惊得众放排人个个面色狂变不已。
“哼!”
中年汉子显然并不怎么怕那三名衙役,尽管不曾出言顶撞,可冷哼之声里却是明显地透着股不屑之意味。
“哟,孙班头,张哥、刘哥,您三位都来了,赶紧,内里坐了去,小的这就给您三位上酒菜。”
一听外头响动不对,小店掌柜立马便窜了出来,只一看来者,脸色不由地便是一苦,可还是硬着头皮地凑上了前去,陪着笑脸地打岔了一句道。
“酒不急着喝,高掌柜的,这个月的例钱该交了,三串钱,少一文,你这店也就别开了。”
饶是店掌柜笑容可掬,可那名班头却是丝毫不买账,一伸手,已是语调森严地放出了威胁的话语。
“我……,哎……”
店掌柜一张口,似乎要出言求求情,可一看那名班头神色不善至极,到了嘴边的话语最终化成了一声的长叹,无奈地摇了摇头,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三串钱,满脸苦涩地递给了孙班头。
“算你识趣。”
孙班头单手抖了抖手中的钱串,估摸着应是够数,也没去细点,阴冷地一笑之后,便即将五串钱收进了怀中,而后么,也没再去理会如丧考妣状的店掌柜,而是将脸朝向了端坐着不动的王铁塔,用手中的铁尺敲了敲王铁塔的肩头,满是轻蔑之色地开口道:“好你个王铁塔,竟敢公然辱骂我家使君大人,说罢,此事你打算公了还是私了,嗯?”
“滚你娘的!”
王铁塔显然不是个好性子之人,被王班头这般当众羞辱,当即便怒了,伸手一拨,已将王班头的铁尺拨了开去,力道之大,顿时便令措不及防的孙班头整个人都趔趄了一下,险险些就此歪倒在地上。
“好胆,竟敢袭击公差,来啊,将这厮给老子押回衙门,爷就不信三木之下,你王铁塔还能硬到何时,动手!”
孙班头措手不及之下吃了个小亏,哪还能稳得住神,大怒之下,一抖铁尺,骂骂咧咧地便要动手拿人了。
“慢着。”
孙班头怒吼着要动手,另两名手持铁链的衙役自是不敢坐视,舞动着铁链便要上前拿人,围在王铁塔身边的众放排人见状,立马纷纷站了起来,作势要与三名衙役大打上一场,就在这等一触即发之际,却听一声断喝响起中,手持着根幡子的陈子明却已是从旁闪了出来,用幡子一拦,挡在了两边人的中间。
“哟呵,怪事年年有,今日特别多,平地里居然又冒出了根葱来,嘿,小子,这等忤逆大案可不是你这等样人可以插手的,给老子滚一边去!”
孙班头当众吃了亏,哪肯善罢甘休,这一见又被一走方郎中给拦住了,顿时怒上加怒,一边放肆地骂着,一边伸手便要去推陈子明的胸膛。
“哼!”
这大半个月来,陈子明走乡逛县,为的便是要摸清辖区内的真实状况,看到的阴暗面自是不少,不过么,他却是并未去插手多管,无他,只是不愿惊动了地方罢了,而今么,该了解的都已是了解过了,又已是到了治所附近,陈子明可就不想再任由这帮子无耻之徒再肆意妄为了去,这一听孙班头满口污言秽语,当即便怒了,毫不客气地抡起巴掌,狠狠地扇了其一记耳光,当即便将孙班头整个人都扇得斜飞出了丈许远,一口牙落掉了半口,满嘴鲜血狂淌不止,这还是陈子明收了劲的缘故,若不然,以陈子明的惊天力道,这一巴掌便足可要了其之小命。
“大胆狂徒,找死!”
“拿命来!”
……
一见孙班头被打得满地乱滚,另两名衙役顿时便急了,各自一抖锁链,挥舞着便一左一右地向陈子明冲了过去。
“啪叽,啪叽!”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陈子明最恨的便是那些个吃人饭不干人事的贪官污吏,这一见两名衙役如此猖獗地要下死手,哪还有甚客气可言的,抬脚便踢,接连两脚便将两名衙役踢成了滚地葫芦。
“好!”
“干得漂亮!”
“精彩!
……
一众放排客们平日里都没少受孙班头等人的欺压,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而今见得孙班头等人被陈子明打得满地乱滚,自是全都来了精神,不管不顾地便高声喝彩了起来。
“小兄弟,你可是惹大祸了,赶紧走,快走。”
高掌柜到底是见识多些,这一见孙班头等人被打得如此之惨,心顿时便慌了,也没去理会那帮放排客们的闹腾,紧赶着便凑到了陈子明的身旁,压低了声音地提醒了一句道。
“是啊,小兄弟,你还是赶紧走罢,这里的事就交给王某好了。”
王铁塔同样不曾喝彩,魁梧的身形一闪,已是挡在了陈子明的身前,昂然地表明了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