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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大人,陛下批复过的折子已转了来,请大人明示。”
辰时正牌,已然到了政事堂的陈子明正端坐在文案后头,准备开始一日之理政事宜,却见尚书左丞来济已领着两名手捧着大叠奏本的随员从屏风处转了出来,几个大步便抢到了陈子明的文案前,一躬身,已是恭谨地禀报了一句道。
“有劳了,且先搁下罢。”
照朝规,但凡陛下朱笔签批之后的文本,都还须得由首辅大臣再次确认之后,方才可转由中书省出诏书、政令,此乃一定之规,陈子明自是早就习惯了的,也自不以为奇,仅仅只是随口吩咐了一句,便即不再多言了。
“诺!”
见得陈子明有令,来济自是不敢稍有大意,忙恭谨地应了一声,指挥着两名随员将两大叠折子尽皆堆在了文案的一角,而后,尽皆自行退下不提。
嗯?这字迹……
到底是太宗批复过的公文,陈子明也自不敢掉以轻心了去,忙完了手头的那份奏本之后,便即开始了复核事宜,这才刚看了没几本折子,便发现了个不对之处——字迹有异!在朝中厮混了如此多年,陈子明早就记熟了太宗的字体,自是能轻易地发现有几本折子上的批复明显不是太宗的笔迹,那字体英气倒是英气了,只是笔力上明显不足,怎么看都像是名女子所书,再一联想到武才人这几日的表现,陈子明心中恍然之余,警惕之心也自不免便大起了。
当今之世,怕是没人比陈子明更清楚武媚娘是何许人了,也没谁比陈子明更清楚武媚娘的心机与手腕之高明,若是可能的话,陈子明很想现在就将此女灭杀了去,奈何这等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些,陈子明甚至不敢强行拦阻此女对李恪的刻意接近,无他,投鼠忌器耳,好在时间还是站在陈子明这一头的,眼下虽暂时拿其无可奈何,可只要能精心策划上一番,将来自有解决其之时,这么个自信,陈子明还是不缺的。
“下官见过陈大人。”
就在陈子明陷入沉思之际,却见一名身着紫袍的六旬老者不知何时已行到了其所坐的文案前,很是恭谨地行了个礼。
“哟,是崔大人啊,您客气了。”
听得响动,陈子明立马便从沉思状态中醒了过来,只一看,见来者赫然正是中书侍郎崔仁师,当即便笑了起来,就此起了身,很是客气地回礼招呼了一声。
“下官奉旨调任门下省侍中,今,特来报到,还请陈大人指教则个。”
崔仁师早在武德初年便即应明经试而得以入朝为官,至贞观元年便即跃升为侍御史,其后一直在朝为官,辗转了数个部门,却始终不得大用,直到贞观十六年方才被提为中书侍郎,本以为这辈子的官运也就差不多到此为止了,却不曾想今日一早突然接到一道旨意,他居然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被提拔为门下省侍中了,直到此际来寻陈子明报到之时,兀自晕乎得很,也就只是靠着养气功夫了得,方才能勉强稳得住鹿撞不止的心神。
“崔大人客气了,你我既是份属同僚,自当彼此帮衬才是,陈某这就陪崔大人一并去外间走上一遭好了。”
尽管与崔仁师其实并无甚交情可言,然则鉴于其职位之重要性,陈子明自是乐得好生与其客气上一番的,竟以首辅大臣之尊,打算亲自陪其前去接掌门下省诸般事宜。
“多谢大人抬爱。”
崔仁师在朝中虽已是厮混了多年,可真要说到主持一部之大局么,还真就不曾有过这等经历,如今一举跃升至门下省侍中这等高位,心中欣喜归欣喜,忐忑不安的成分无疑要更高上一些,正自担心着自身后台不硬,难以压制得住门下省诸多高级官员们,这一听陈子明愿出手帮衬,又哪有不乐意的理儿,紧着便应了一声,恭谦地跟着陈子明一道往外头的大办公室行了去……
“思道啊,小王无能,虽竭尽全力,也未能为您洗刷冤屈,小王惭愧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崔仁师新官上任正自兴奋兼忐忑,却说原任侍中刘洎这会儿正要被数名衙役押解着赶往沙州,李泰与长孙无忌领着一大帮中下级官员赶来为其送行,双方卜一见面,就见李泰一个大步便迈到了刘洎的面前,深深一躬,满脸愧疚之色地便致歉了一句道。
“殿下切不可如此自责,刘某一生磊落,此番虽遭小人构陷,然忠心却断不会有所更易,只可惜不能再侍奉殿下了,形势险恶,还望殿下多多保重才好。”
刘洎在宦海里沉浮了大半生,倒也见惯了潮起潮落,往年间,也没少送那些遭贬的友人离朝,可真轮到他自己遭贬之际,心情却还是不免低落得很,也就只是因着见到李泰等人前来为其送行,这才强打起了精神,只是在应答间,还是不免怨气冲天,虽不曾明说,可矛头却是隐隐指向身为首辅大臣的陈子明。
“唉……,思道负屈远行,小王心实难安啊,别无长物相送,就酒水一樽,还请思道满饮。”
李泰今日之所以伙同长孙无忌纠结了一帮官员前来为刘洎送行,固然有着因刘洎乃是其死忠之故,可更多的则是要借此机会挑起些事端,当然了,李泰本人却是不合适干这等勾当的,也自不好对刘洎那等满是怨气的言语加以置评,只能是紧着一挥手,召过了一名下人,从其手中接过了酒樽,由着另一名手捧酒坛子的下人斟满了酒,而后双手捧着,往刘洎面前一递,歉意满满地致意了一句道。
“好,刘某饮了!”
刘洎只是感念于李泰率人前来相送的情谊,倒是没去细想个中之究竟,这会儿见得李泰向自己敬酒,豪气当即便打心底里狂涌了上来,也没多啰唣,伸出双手,接过了酒樽,一仰头,便已是饮了个干净。
“思道老弟,让你受委屈了,唉,老夫惭愧啊,唯以此樽,祝思道老弟一路顺风罢。”
李泰很安分,敬过了酒便退到了一旁,紧接着便是长孙无忌站了出来,同样是举樽敬了刘洎一番。
“多谢司徒大人抬爱了。”
刘洎与长孙无忌之间并无交情可言,实际上,早年间还没少跟长孙无忌一系在朝中交锋,尽管眼下李泰与长孙无忌已是合流了,可刘洎对长孙无忌的观感依旧差得很,哪怕这会儿他刘洎已是废人一个,却也不愿跟长孙无忌多拉呱,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将酒水饮了个干净。
“思道兄,乔良那厮分明就是一背主求荣之辈,与我等早已不是同路人,兄既与其绝交有年,缘何又会赴宴其别院,莫非个中别有隐情么?”
长孙无忌自知与刘洎关系不佳,自然不会多言讨嫌,敬完了酒,也就顺势退了开去,将吏部尚书杜楚客给让了出来,这一位可就不似李泰与长孙无忌那般顾忌多多了,一上来便直指核心地问起了案情。
“唉,一言难尽啊,那厮先是央了刘德威来说项,后又派了下人来送请柬,说是欲与某尽弃前嫌,又说得知濮王殿下归来,心有所感,某一时不防,也就上了这等恶当,唉,这都是命啊。”
刘洎与杜楚客相交有年,本就是李泰的左膀右臂,彼此间关系相当之不错,只一看杜楚客的眼神,刘洎便知其暗示之意所在,心不由地便是一动,配合着便道出了根底。
“唉,思道怎会如此糊涂,明知其不怀好意,还去赴个甚宴,若是叙旧也就罢了,何苦与之说甚国事,如今落到这般地步,岂不冤哉枉也!”
见得刘洎已领悟到了自家之暗示,杜楚客心中大喜之余,也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又出言埋汰了其一把。
“楚客老弟这可就错怪为兄了,是时,为兄虽是多喝了几樽,却也不致到忘形之地步,皆因乔良那厮拿话头诱导,为兄一时气愤,不觉间上了其之恶当,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然,为兄其实也不怪乔良,想来其也是受人逼迫,不得不为虎作伥罢,昔,张纲有言曰:豺狼当道,何必追问狐狸焉?今,也不过如此尔。”
有了太宗那句“遇赦不免”的判决,刘洎自知再回朝廷的希望已是渺茫到了极点,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借他人之手,行报复之事,正因为此,他自是乐意配合杜楚客一把,好生给陈子明泼泼脏水,就算不能奈何得了陈子明,也要让陈子明好生恶心上一回。
“豺狼当道,何必追问狐狸?说得好!思道兄且自放心去戍边,有某等在,断不容得让豺狼横行了去!”
杜楚客等的便是刘洎这么句话,放声叫好之余,也自没忘了要紧着挖上个大坑,虽不曾指名道姓,可却是狠狠地给陈子明贴上了“当道豺狼”之标签,此语一出,前来为刘洎送行的众官员们立马便纷纷乱议不已,指桑骂槐之声此起彼伏地便响成了一片,一场舆论风暴也就此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