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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玄龄最终还是没能熬将过去,于贞观二十二年七月初三戌时三刻在承庆殿寝宫中病逝,享年七十整,太宗为之嚎啕恸哭,着令设灵堂于两仪殿中,停朝三日,群臣共祭,行国葬之礼,谥号:文昭,赠太尉,陪葬昭陵,配享太宗庙廷,头七过后,由监国亲王李恪亲自扶灵,率文武百官送灵柩回房家,礼遇之哀荣远超亲王葬礼之规格。
哀荣也罢,厚葬也好,于逝者来说,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事儿,只不过是生者做给外人看的戏码罢了,寄托的也就只是太宗的哀思而已,至于旁人么,跟着热闹一番之后,也就算是应付过去了,毕竟生活依旧得继续,朝堂政务也不可能因此耽搁过久,更遑论太宗依旧固执地坚持明春要亲率三十万大军再度亲征高句丽,所涉及到的方方面面之事实在是太过浩瀚了些,压根儿就耽搁不起,实际上,不等房玄龄的头七过完,中枢各部早都已是恢复了正常办公,身为尚书省第二号人物的陈子明自然也不例外,只是接连几天下来,他猛然发现了个蹊跷——工作量竟然比往日里多了足足一倍,不少原本是属于当初房玄龄分工的那部分事儿骤然涌到了他的案头上。
“来大人,这些折子都是怎么回事,嗯?”
工作量虽是麻烦了些,可与此同时,这也代表着手中的权柄大增,于旁人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对于陈子明来说,却不是如此了,倒不是他嫌累,也不是不喜欢权柄,而是担心自己越权行事会招来太宗的忌惮,一开始,陈子明以为这是崔仁师刚上任,对尚书省的政务不甚熟稔,帮着管上一阵,那也属该当之事,可接连几天都是如此,陈子明可就不能再保持沉默了,趁着来济前来送折子之时,指点着文案边上搁着的一大叠吏、兵、刑三部的公文,声线微寒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话,这些折子都是崔大人吩咐转过来的。”
来济一直都是负责转呈折子之事,用不着去看,也知晓那些折子之来历,紧着便给出了个简洁的解释。
“哦?”
来济这等解释有说跟没说浑然一样,以陈子明之睿智,又何尝不知这些折子之所以会出现在自己的文案上,那都是出自崔仁师的授意,他真正想问的不过是缘由何在罢了,可这一见来济并不打算说明,陈子明的眉头自不免便是一皱。
“大人若是不喜,下官这便将这些折子再转回去也就是了。”
陈子明显然有些错怪来济了,不是他不肯解释清楚,实际上,来济本人也自懵懂得很,为此,他也曾探问过崔仁师,可惜崔仁师根本没给他解释,仅仅只是下了道命令——所有公文一体先由陈子明签批之后再转到他处,这会儿见得陈子明皱起了眉头,来济也自不免有些紧张了起来,这便试探着提议了一句道。
“不必了,来大人且自去忙好了。”
直接送回去固然是干脆了,可却会得罪人,在不知崔仁师到底有何用意的情形下,陈子明自是不愿就这么鲁莽地行了去,略一沉吟之下,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拒绝了来济的提议。
“诺。”
来济虽是位高权重,可夹杂在两大宰辅之间,却是不得不谨慎小心,在不明情形之际,于他而论,多一事自不如少一事来得强,而今,陈子明既是有了决断,他也自不愿再多生枝节,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出了房去。
“下官等见过陈大人。”
来济去后,陈子明并未开始批阅公文,而是眉头微皱地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觉得此事终归须得跟崔仁师亲自会面一番,以免发生甚误会,一念及此,陈子明也就没再在自个儿的办公室里多呆,紧着便起了身,缓步行出了房,一路行向了崔仁师所在的办公室,方才到得门口处,立马便又几名文书紧着迎上了前来,齐齐见礼不迭。
“都免了罢,崔相可在?”
面对着众人的恭谨行礼,陈子明也自没摆甚宰辅的架子,仅仅只是一摆手,声线平和地便发问道。
“在,陈大人请稍候,容下官这就给您通报去。”
听得陈子明有问,自有一名见机得快的文书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转身行进了崔仁师的办公室中,不旋踵,就见崔仁师竟是满面笑容地亲自出迎了。
“下官见过崔大人。”
尽管爵位、品阶皆比崔仁师要高出不少,为相的资历也远在崔仁师之上,奈何论职位,陈子明却只是其之副手,自是须得先行见礼,此乃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陈大人客气了,来,且请内里叙话好了。”
崔仁师素来是不苟言笑,可在陈子明面前,却是慈祥得有若邻家翁一般,笑眯眯地摆手便将陈子明往办公室里让了去。
“那下官就叨唠了。”
陈子明与崔仁师同朝为官多年,虽无太多的私交,可对其之性子却还是知晓的,这一见崔仁师如此之和煦做派,心下里也自不免有些犯嘀咕,然则来都已是来了,终归须得好生商榷一番才是正理,一念及此,陈子明也自无甚犹豫,笑着拱了拱手,便与崔仁师一道行进了办公室中,方才于会客处分宾主入了座,自有随侍人等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陈大人,请用茶。”
崔仁师根本不问陈子明的来意,笑眯眯的样子,浑然就像是在拉家常一般无二。
“好茶,崔大人,下官此来是有一事不明,想请崔大人指教一二的。”
如今整个朝堂的政务都压在了陈子明的身上,繁重自是不消说之事了的,他又哪有心思跟崔仁师扯淡个没完,端起茶碗随意地品了一口之后,便即转入了正题。
“陈大人想问的可是公务分工之事么?”
崔仁师显然早就料到陈子明之来意了的,这不,也没等陈子明提出问题,崔仁师便已是自行道了出来。
“不瞒崔大人,下官却是有此疑惑,照惯常之分工,下官负责的是礼、户、工三部,但凡部务,皆由下官审核,而后方才报由崔大人核定,如今六部公文皆到了下官处,如此,似与惯例有些不符,下官不明,还请崔大人指教则个。”
一听崔仁师这等言语,陈子明心中的疑惑自不免便更浓了几分,不过么,却并未表现出来,仅仅只是声线平和地将尚书省分工之惯例搬了出来。
“不急,不急,老朽也有一问题要问,唔,依陈大人看来,老朽之才比之房相如何啊?”
崔仁师并未回答陈子明的问题,而是笑眯眯地反问了一句道。
“应是稍有不如罢。”
崔仁师这么一问,陈子明立马便想起了个典故——萧规曹随,心中立马便是一动,瞬间便已明了了崔仁师真正要说的是甚,然则出于尊重,他却是并未点破谜底,而是假作沉吟状地犹豫了一下之后,这才给出了个含糊的答案。
“呵呵,陈大人这就是客气之言了,老朽旁的能力不敢说,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无论能力还是气度见识,老朽都明显不如房相远甚,比之你陈大人,也是多有不如啊,老朽能以七十有三之龄,能有首辅之名已是侥幸,又岂敢当真了去,陈大人将来必是顶梁柱,今不过是提早些罢了,只管放心行了去,不管出了甚事,自有崔某这把老骨头顶着便是了。”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崔仁师不由地便笑出了声来,也自没见外,一边捋着胸前的长须,一边不紧不慢地便将公务尽归陈子明的缘由道了出来。
“崔大人过谦了,您之才干,不止下官钦佩不已,便是陛下也素来依为长城,治大世不过烹小鲜耳,下官实不敢有所僭越,还请崔大人收回成命。”
以陈子明之睿智,自是能听得出崔仁师这么番话乃是肺腑之言,也很是感激对方的诚意,然则事情到底不能真这么做了去,万一要是因此吃了弹章,惹来了圣忌,那可不是啥好耍的事儿,正是出自此等考虑,陈子明并未接受崔仁师的好意,而是恭谦地逊谢了一番。
“陈大人先前也说了,分工不过是惯例而已,并非成文,今,老朽既是履新,动一动惯例也自无不妥罢,陈大人只管放心处置公文,老朽自当负责把关,此事便这么定了。”
崔仁师倒不是在客套,他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自家心中有数,最多不过一年寿数而已,真要是再埋首文山会海间,怕是半年都未必撑得住,当然了,这并不是他放权给陈子明的根本原因,真正的理由是他很清楚自己就是个过渡人物而已,实在没必要因公务处置不当而惹来监国亲王李恪的怨怒,由陈子明这等干才顶在前头,对人对己,那都是好事一桩来着。
“崔大人盛情若此,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下官所行但凡有不是处,还请崔大人不吝斧正方好。”
陈子明本就不是矫情之人,而今,崔仁师既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陈子明也自不会再多言客套,恭谨地应了一声,便算是接受了崔仁师的放权之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