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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记忆,是对一个孩子致命性的打击。
连续多日的黑暗无边际,在一个没有一丝一毫光亮透进来的房间里,叫喊或是敲打,任何形式的求救,似乎都没有用,李夏青一直是冷静的那个,她知晓,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报复行动。
到现在没有杀他们母子,目的一定是顾宇风,不知他们会和他提什么交换要求,是放人还是现身送死。
顾霆深从被抓进来,到现在,更因为是怕她担心,一直没有哭过。
李夏青紧紧把他搂在怀里,背靠着阴冷潮湿的墙壁,地上的茅草粗糙地戳着身体很痛,有了些开始往外渗血的小口子,她一向白皙干净的脸庞上,因为多日的不见天日,也变得有些狼狈起来。
“爸爸一定回来救我们的,一定会来的。”
年幼的顾霆深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自己妈妈冰冷的双手,认真地说道。
“嗯,会的,一定会的,所以霆深不要害怕,相信爸爸和叔叔们啊。对了,你饿不饿?”
扬起脏脏的小脸,点了点头,每天吃的和水都是只有一点份额的,多数时候,顾霆深知道,她都是全部让给他,只留一点水给自己的。
他不能崩溃,虽然当时年幼,还不知到底面对的是个什么情形,但他知道,他不能崩溃。
他答应了自己的爸爸,要好好保护妈妈。
直到……
直到他病倒了。
孱弱的身体在再怎么强大的意志面前,也是无心力的了。
高烧,高烧不退,他甚至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好像每一次眨眼睛,全身的肌肉都想火烧火燎过一般,想说话,嗓子里却只能呜呜嗯嗯的发出一些细碎的声音。
这是他这几天以来,第一次看到她哭。
头枕在她膝上,妈妈的泪水直接滴在了脸上,身上温度实在太高,泪水很快蒸干了一样。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小脸烧的红红的,呼吸断断续续起来,自己除了哭,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心里很痛。
先是呜咽,而后变成了崩溃的大哭,这么多天以来,这些黑暗,她从未在自己的孩子面前这样过,因为她不想让他觉得,她不行了。
她不能在自己孩子面前,先失去担当。
更何况,霆深是那么的令她骄傲,那么的坚强。
那个年代,还不是什么都很发达的时候,她相信着宇风一定能找到她们母子俩。
但是现在,她好害怕。
一只小手轻轻抚上了自己的脸颊,他看着自己失声痛哭不知所措的妈妈,用干枯沙哑的嗓音,轻轻开口安慰她道:
“妈妈,别怕。”
就在他这句话后,李夏青真的渐渐停止了哭泣。
她看着自己儿子的眼神,慢慢变得安静,心中像下定了什么注意,眸色却依然是温柔的。
她伸手摸了摸顾霆深因为发烧而贴在额前的头发,尽全力地笑了笑,说道:
“霆深啊,妈妈不怕,你也不要怕,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你,相信妈妈么?”
“嗯……我相信。”
头被轻轻放在地上的茅草堆上,站起身,眼里却像一潭死水,那般平静,轻轻敲了敲关闭他们的门,外面的人不耐烦地喊道:
“敲什么敲!药没有用,就没有用!”
“带他去医院。”
门上的木板被“倏”地拿开,看守的两个男子极其恶劣地扫了她一眼,说道:
“做梦呢你?!小兔崽子跑了怎么办?!再说了,老大只要你好好活着,那个小崽子的命不重要。”
李夏青苍白的脸上突然浮现了一丝笑容,她抬眸看着他们二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道:
“孩子死了,你们觉得我还会独活?到时候看守两人全部毙命,你们老大拿什么跟警方谈?送他去医院。”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下,但并没有动摇的意思,开口道:
“别想了,这么晚了,哪里找医生去!除非……”
说到这儿,语调突然暧昧了一下,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夏青,眼神中的猥琐和欲望顿显,黏腻的故意没有说出后半句。
另一人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没好气地说道:
“你想死啊你,回头……”
“回个屁头,老大说不能弄死她,又没说……再说了,我是在给她选择啊,自愿喽?”
另一人也懂了这其中的奥义,眼神瞬间也变得贪婪起来,从看守她的第一日起,心里就起过这个念头,奈何上面交代,绝对不能弄死筹码,怕她受不了自杀,只得乖乖听话。
现在这么好的机会……
李夏青的神色一点没有害怕,她像是早就逼迫自己想到了这么结果,孩子的呼吸断断续续,怕是再不治疗,活不过今晚了,她……
她不能……
她不能。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她知道自己如若答应,即将面临的是什么,她此刻的眼神太冷了,让那两人以为自己就是痴人妄想,摆了摆手,正准备将木板放回去,只听她淡淡道:
“只要送他去医院……好。”
……
“那个时候,我真希望我死了。”
顾霆深淡淡地看着空气,眼神没有聚焦在一处,缓缓道。
陆央央早已泣不成声,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那样满含热泪地看着他。
那人着急地将他送到县医院,趁不留神时,年幼的他,用仅存的意识,趁医生为他听音的时候,默默念了三个字:
“110。”
在很多人齐力控制住那人时,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得救了,自己可以救妈妈了。
他没有辜负父亲的希望和嘱托。
他……没有对不起她。
终于两眼一重,沉沉睡了过去。
……
梦里,是一家人在沙滩散步的场景,悉尼欢快地倒腾着步子,在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小脚印,他们三人大大小小的脚掌连成一串印记,很快被浪花带动流沙,淹没了下去。
母亲白色的裙边被风顽皮地带动着,眼里带着笑,那样温柔的看着他。
父亲每当看到她时,表情就不再是严肃的了,逗弄得她,总是发出银铃般动听的笑声,这时,父亲会得意的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这个梦太美好了,他舍不得睁开眼睛。
醒来时,床边站着的是熟悉的穿警服的叔叔,他哑了哑嗓子,看着他看到他醒来时欣喜的面庞,正待向护士招手时,他拉住了他的衣摆,问道:
“慕叔叔,我妈妈呢?”
闻言一愣,挥舞着的手明显僵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说道:
“你爸陪着……她呢,不要担心,我现在去帮你找医生啊,乖。”
说罢,不知为何,眼眶一红,转身就跑出了病房外。
顾霆深再次体力不支,睡了过去,迷迷蒙蒙醒来时,总感觉有些冷,起身发现是病房门没有关严实,也不顾自己赤裸的双脚,踩在地上,准备把门关好。
门口细碎的言语却传进了耳朵里。
“孩子真是可怜啊……”
“是啊是啊,那边刚刚下了抢救在一病房,医生估摸着是……”
“听说是抵抗过程中,被捅了一刀,随即抱着那个男的一起从栏杆上翻下来的……”
突然一个声音厉声道:
“谁允许你们在这里讨论病人隐私的!”
随即拉开了门,却在看到小顾霆深赤脚站在那里,神色像是被摔碎了,周身开始颤抖着,本就因为几日的营养不良而消瘦的身躯,此刻更是可怜万分。
他缓缓抬起眼眸,尽力压抑着自己的嗓子和开始胡乱跳动的心脏,问道:
“慕叔叔……我妈妈,在哪儿?”
还不待他回答,撒腿就跑。
一病房,一病房。
与此同时,一病房内,顾宇风抱着头,连连后退了好几步,通红的双眼,看着眼前医生护士一拥而上企图拯救她。
心脏检测仪的滴滴声开始响起,上面的线条开始不规则了起来,数字似乎顷刻间下降了很多,医生开始做CPR,甚至连除颤器都开始充电。
滴——滴——滴。
这些声音似乎是顾霆深此刻跑动的伴奏声响,他喘着粗气,丝毫不顾冰凉的双脚,他要去见她,要去见他妈妈。
然而就在站定病房门口的那一刻,顾宇风扭头看见了他,耳边传来了“滴——”的声音。
双手无力地下垂下来,眼中像发生了地震,剧烈地抖动着,往后一步,靠住了墙面,避免自己摔倒,身旁几个人来扶他,却只听他大声吼道:
“谁让他进来的!出去!”
这一刻,他朝门口走去,一把将年幼的儿子抱起,退出了门外。
一把将他塞进了慕阳他爸怀里,通红着双眼,声嘶力竭道:
“不许他进来!不许让他看见!让他走!离远点!”
慕阳的父亲此刻早已流下了泪水,他哽咽着点了点头,沉重地转身就要带他离去。
年幼的顾霆深开始拼命地挣扎着,他的眼泪几乎在一瞬间夺眶而出,刚才最后机器那声长长的音节,似乎打碎了他的世界,孩子开始声嘶力竭哭喊道:
“爸——爸——求求你了,求你了,让我看看我妈,让我看看她——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此时,医院走廊里的人,很多都因为他的哭喊而悄然红了眼眶,慕阳的父亲更是紧紧抱着他,但周身颤抖起来。
那画面对一个孩子来说太难以承受了。
顾宇风在扭身进入病房的那一刻,关上门,就嚎啕大哭起来,一个男人,一个平日里那般冷静的男人,最后,因为没能来得及救自己的妻子,哭成了那个样子。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了病床边,伸手摸上了她素白的手,将它放上自己的胸口,大哭道: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但是我知道你不想让儿子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夏青,你在我和儿子心里,永远都是最美的,你……永远都是最美的。我爱你,爱惨你了,这辈子,你走了,我怎么活啊,我怎么一个人活啊?我求求你,再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好不好……”
可病床上的女人,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