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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狸留在了缥缈阁,因为太累了,它吃了一些点心之后,就蜷在绯桃树下睡觉。
白姬穿戴整齐,出门去了。元曜猜测,她可能是去打探无忧树的下落了。
元曜坐在柜台后,托腮望天,浮想联翩。无忧树,无忧树,世上真的有能让人忘记烦恼,快乐无忧的无忧树么?如果有的话,他也真想去无忧树下坐一坐。
“元公子,已经申时了,你怎么不叫醒某呢?”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将元曜从遐想中拉回了现实。
元曜四处一看,空荡荡的大厅中没有人,他将目光下移,才看见了胡十三郎。
胡十三郎坐在地上,身边放着一只竹篮。
元曜笑道:“小生见你睡得香甜,就没有吵醒你。”
小狐狸揉脸,道:“某是来打杂的仆役,可不敢偷懒,元公子请一定要对某严格一些。刚才,某去厨房转了一圈,发现除了咸鱼,已经没有菜了。集市应该还没散,某去买些菜回来,准备做晚饭。元公子请给某一吊钱。”
“啊,好。”元曜赶紧从柜台后翻出一吊钱,放入小狐狸的竹篮里。
小狐狸怯生生地问道:“请问,白姬的口味是怎样的?她喜欢吃重口的,还是清淡的?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喜欢吃荤菜?还是素菜?有没有什么最爱吃的?有没有什么忌口?”
元曜想了想,道:“白姬不怎么挑剔食物,没有特定的喜欢和忌口,她什么都吃,你不必担心。”
“那,元公子你呢?”
元曜笑道:“小生也是什么都吃,十三郎不必特意费心。”
小狐狸羞涩地道:“那就好,某去买菜了。”
小狐狸用嘴叼起竹篮,向缥缈阁外走去。
元曜想起了什么,急忙道:“十三郎,等一等。”
小狐狸回头,放下菜篮,“元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你……你就这样去市集吗?”元曜觉得,胡十三郎就这样去市集,一定会被众人当妖怪追打。当然,它本来也是妖怪。
小狐狸一拍脑袋,道:“某差点儿忘了,去集市要化作人形。”
小狐狸话音刚落,蓦地化作了人形。
一个纤好白皙,眉目如画的俊俏少年出现在元曜眼前。少年足踏乌皮靴,身穿红绨袍,一双丹凤眼眼角微微上翘,眼神温柔而妩媚。
“呃,十三郎?!”元曜大吃一惊。
胡十三郎脸微微一红,羞涩地道:“正是某。某容颜丑陋,吓到元公子了吧?”
“不,不,小生只是吃惊,没想到十三郎如此风流俊俏,一表人才,和离奴老弟差不多呢!”
胡十三郎有点儿不高兴,道:“请不要把某和那只自大、丑陋的黑猫相提并论!”
“呃,好。”元曜不敢再多言了。
胡十三郎去集市买菜了。
日头偏西的时候,白姬挽着一只柳叶篮回来了,口中还哼着轻快的小调。
元曜问道:“白姬,你怎么这么高兴,莫非你知道无忧树的下落了?”
白姬将柳叶篮放在柜台上,笑道:“九尾狐族最擅长寻物,连它们都找不到无忧树,我怎么会找得到呢?”
“你找不到无忧树,那为什么还答应十三郎,说会实现它的愿望?”
“因为缥缈阁正缺一个做饭的人嘛。”
“难道你在骗十三郎?”元曜有些生气,这条奸诈的龙妖不会是骗纯善的小狐狸替她做白工吧?
白姬笑了,“我怎么会骗十三郎?我现在虽然还不知道无忧树在哪里,但是过几日,就知道它在哪里了。”
“为什么要过几日才会知道?”元曜好奇地问道。
白姬神秘地笑道,“到时候,轩之就知道了。”
元曜知道白姬虽然行事诡秘,但是一向稳妥无差错,也就不再问了。他低头望向柳叶篮,看见半篮子彩线,有血赤色,黄金色,荷叶绿,孔雀紫,墨玉蓝,月白色,棕褐色。七色彩线极细、极滑,莹润而透亮,不像是亚麻线,棉线,也不像是蚕丝。
元曜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
白姬笑道:“我买的蜘蛛丝。”
“你买蜘蛛丝做什么?”
“刺绣。”
“刺绣?!”
“对,我打算送轩之一条手绢。”
元曜闻言,脸突然红了,“你为什么要送小生手绢?”
白姬诡笑,“嘻嘻,到时候,轩之就知道了。轩之,你喜欢什么图案?”
元曜挠头,“梅、兰、竹、菊都可以……”
“那就绣一丛青菊吧。”
“能把离奴老弟也绣上吗?多日不见,小生怪想它的,以后睹帕如见它。”
“好。”
“把十三郎也绣上去吧。它和离奴老弟总打架,绣在手绢上,它们就不会打起来了。”
“好。”
“把丹阳也绣上吧。”
“好。”
“把小生也绣上,可以吗?”
“可以。”
“把你也绣上吧。”
“咦,为什么连我也要绣上去?”
“大家一起绣在上面,更热闹。”小书生开心地道。
“嗯,可以。”白姬答应了。
“白姬,绣这么多东西,你不觉得麻烦吗?”
白姬诡笑,“没事,绣得越多,到时候越安全。”
傍晚时分,白姬、元曜、胡十三郎在后院吃饭。
胡十三郎做了驼蹄羹、生羊脍、葫芦鸭、杏酪,还炖了一锅香浓的乌雌鸡汤。菜肴色、香、味俱全,勾人食欲。元曜狼吞虎咽,赞不绝口,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缥缈阁吃到不是鱼的晚餐。白姬也吃得很欢快,也对十三郎的手艺赞不绝口。
小狐狸羞涩地道:“多谢白姬、元公子夸赞。”
小狐狸在缥缈阁住下来了。它把寻找无忧树的事情交给了白姬,每天只在缥缈阁勤劳地打杂,用心地做美食。自从小狐狸来打杂之后,小书生动得少了,吃得多了,他觉得自己明显胖了许多。
小狐狸喜欢花花草草,它把大厅中,里间中,回廊中,甚至厨房中都摆上了盆栽的花花草草。小狐狸喜欢风铃,它在屋檐下挂了许多它自己磨的贝壳风铃。风一吹过,叮铃铃作响。
元曜记得,离奴不是很喜欢花草,因为花粉会让它打喷嚏。离奴也很讨厌有响声的东西,响声会让它受惊、烦躁。元曜猜测,离奴回来了,看见缥缈阁变成这样,一定会很生气。
小狐狸坚决不睡离奴的寝具,“那只臭黑猫用过的被子脏死了,某还是和元公子一起睡吧。”
于是,元曜终于不用再独自提心吊胆地睡在大厅里了。小狐狸蜷眠在元曜的枕边,或打呼噜,或说梦话。这情景虽然也有些诡异,但是元曜还是安心了许多。
这些天来,白姬晚上很少出门,白天也待在缥缈阁中,她在用蜘蛛丝绣花。
白姬似乎完全没有去找无忧树的意思,小狐狸也不催促,也不着急。
“十三郎,白姬好像根本没有替你去找无忧树。”元曜担心地道,他总担心奸诈的龙妖是在骗纯善的小狐狸做白工。
“放心吧,元公子,缥缈阁在千妖百鬼中口碑很好,信誉也很好,白姬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她说会替某找到无忧树,就一定会替某找到。”小狐狸并不担心。它坐在一个火炉边,火炉上放着一个瓦罐,瓦罐里煨着鸡汤,“鸡肉似乎已经熟了,元公子来尝尝咸淡?”
“啊,好。”元曜喝了一碗美味香浓的鸡汤之后,也就把担心给忘记了。
这一日是十五,阳光明媚,云淡风轻,生意冷清的缥缈阁居然次第来了几名买古玩的客人。白姬忙着绣花,没工夫宰客,让元曜去招呼客人。元曜没有宰客的恶趣味,老老实实地卖了东西。客人满意地离去了,他也很开心。
元曜送走客人,刚回到柜台后,又来了一位客人,声音倨傲:“白姬在吗?本公子要买东西。”
元曜抬头一看,居然是张昌宗。
元曜笑道:“白姬在楼上绣花,她交代小生招呼客人。张公子想买什么,告诉小生就可以了。”
张昌宗厌恶地望着元曜,仿佛在看一件污秽的垃圾,不满地道:“去叫白姬下来,本公子可不愿意和丑八怪说话。”
元曜心中生气,但念及他是客人,忍下了气:“张公子稍候,小生这就去请白姬。”
元曜走进里间,小狐狸正在擦屏风,“元公子怎么不在大厅待着?”
元曜郁闷地道:“有位张公子,嫌弃小生貌丑,要见白姬,才肯买东西。”
小狐狸安慰元曜,道:“元公子一点儿也不丑,那张公子想必是眼拙了。不劳元公子移步,某去楼上请白姬吧。”
元曜刚要说自己去就可以了,小狐狸已经放下抹布,飞快地上楼去了。
小狐狸实在是太勤快了,从扫地、擦灰,到做饭、跑腿,它什么事情都抢着做,不让元曜操心。将懒散而倨傲的离奴整天对自己呼来喝去的日子,和现在的清闲幸福的日子比起来,元曜顿时觉得感慨万千。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非常想念离奴,哪怕它不如小狐狸温柔、勤快,总是无理取闹,对他呼来骂去。
元曜回到大厅里,张昌宗在货架边徘徊。
元曜道:“白姬一会儿就下来,张公子请先随意地看看好了。”
张昌宗没有理会元曜。
元曜回到了柜台后,低头看书。
过了片刻,张昌宗问元曜,道:“丑八怪,这个多少银子?”
元曜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张昌宗是在和他说话,心中十分生气,但又不敢反驳。他举目望去,张昌宗手中拿着一只雕漆小盒,盒子中装着一支碧玉簪。
“八两银子。”元曜没好气地道。这只碧玉簪成色一般,雕工有些过于夸张了,不是顶好的东西,张昌宗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
一阵香风袭来,环佩叮咚。
白姬袅袅娜娜地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
张昌宗放下玉簪,迎了上去,深情地道:“白姬,你真美,本公子没有一时一刻不在想你。”
白姬放下小狐狸,和张昌宗执手凝望,流泪:“六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相思让人柔肠寸断。你上次买的口脂和香粉这么快就用完了?”
张昌宗也举袖抹泪,道:“一日作三秋算来,你我已有百年未见了,相思磨人,肝肠寸断。本公子不是为买口脂和香粉,最近皇宫里的宴会多了,本公子做了几件新衣裳,想买一支相称的玉簪。上次那支玉簪,哥哥很喜欢,本公子送给他了。”
白姬好奇地问道:“皇宫中为什么宴会多了?”
张昌宗道:“因为太平公主突然变得开朗快乐了,公主心情一好,太后也心情大悦。太后心情大悦,皇宫中的宴会自然就多了。”
白姬微微一怔,道:“太平公主……变得非常快乐?!”
“是啊,公主以前阴沉寡欢,喜怒无常,与她相处,让人无端地觉得恐惧压抑。如今,她容光焕发,笑容满面,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太后见了,非常高兴,说这一定是公主年初去感业寺吃斋,蒙受了佛祖的庇佑。”
白姬笑了,“也许,真是佛祖庇佑吧。对了,六郎想买怎样的玉簪?”
张昌宗转身,拿起之前放下的雕漆小盒。
张昌宗刚拿起雕漆小盒,白姬就笑赞道:“六郎真是慧眼识珠,这支碧玉簪可是举世难寻的珍品,玉质通透无瑕,成色极佳。玉簪的造型优雅而高贵,雕工细致完美,六郎用来簪发,更显龙章凤姿,风度翩翩。”
张昌宗听了,明显很满意,他抚摸着玉簪,问道,“这个多少银子?”
白姬以袖掩唇,深情地道:“我对六郎一往情深,也就不虚价了,二百两银子,这是最低的价钱了。”
张昌宗嘴角抽搐,指了指元曜,道:“刚才,这个丑八怪说只要八两银子。”
白姬眼神微变,但脸上的笑容还是灿烂如花。
“呃!”元曜顿时冷汗湿襟,他虽然一向不赞成白姬宰客,但是更讨厌张昌宗叫他丑八怪,顿时没好气地道:“小生刚才说的是匣子的价钱,不知道张公子问的是玉簪。”
张昌宗生气,道:“本公子买匣子做什么?本公子问的当然是玉簪!”
元曜没好气地道:“您惜字如金,小生难以意会。”
“对着你这个丑八怪,本公子当然惜字如金了。和丑八怪多说一句话,本公子也会变成丑八怪的!”张昌宗厌恶地道,同时把目光转向了白姬,仿佛多看一眼元曜,他就会变丑。
元曜很生气,觉得张昌宗真是不可理喻。
白姬笑眯眯地道:“玉簪两百两银子,盒子八两,六郎买的话,盒子就送给你了,玉石有美颜的功效,以这支玉簪束发,会让六郎的容颜更加美丽。”
白姬的声音缥缈如梦,充满了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张昌宗听到“更加美丽”四个字,仿佛中了魔一般,急忙点头:“好,好,这支玉簪,本公子买下了。”
白姬开心地笑了:“轩之,把玉簪给张公子包好。”
“更加美丽更加美丽更加美丽……”张昌宗喃喃地念叨,如同中了邪。
元曜觉得有些恐惧。
元曜送张昌宗出巷子,待他乘上马车,才回到缥缈阁。
里间中,白姬坐在青玉案边飞针走线地刺绣,口中哼着轻快的小调。小狐狸沏了一杯香茶,放在青玉案上,然后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白姬刺绣。
元曜也在白姬对面坐下,看她刺绣。
白姬笑道:“轩之今天也变聪明了。看来,轩之也很有宰客的天分。”
元曜生气地道,“小生才不会宰客,小生只是不喜欢张公子叫小生‘丑八怪’而已。古语云,君子爱财,取之以道。白姬你这样宰客图利,有违古人的教诲。”
白姬笑道:“我又不是君子,我只是一个非人。”
“不管是君子,还是非人,宰客图利都不对。白姬,你要改掉这个坏习惯。”
“轩之的话是没错,可是千年如一日地待在缥缈阁,实在太无趣了,我总得要找点儿乐子吧?不宰客了,我就没乐趣了。”
“你可以绣花,读书,养养花草。”
“绣花太伤眼,读书太费脑,养花草太耗神。”
“宰客难道不费脑耗神吗?”
“不会啊,对我来说,宰客轻松愉快,水到渠成,一点儿也不费脑耗神。”白姬笑眯眯地道。
元曜被噎住了。奸商果然是天生的。
白姬飞针走线地绣花。
小狐狸蜷缩在白姬的脚边小憩。
元曜坐在白姬对面,看茶烟氤氲,听风铃叮当。
半个时辰之后,白姬放下了针线,吐了一口气,“终于绣完了。”她将一方手绢递给元曜,“轩之,你看怎么样?”
“好。小生看看。”元曜笑着接过手绢,展开一看,一滴冷汗滑落额头。
手绢是雨过天青色,长宽半尺有余,右下角绣了一丛青菊。青菊边,并排坐着一只黑猫,一只红狐,再往左边去,是一个手持书卷的青衫书生,一个手拿折扇的华衣公子。这两人两兽绣得十分简单粗犷,有些漫不经心的意味,只占了手绢的三分之一。占了手绢三分之二的图案,是一条栩栩如生盘旋在天空的白龙。白龙精、气、神十足,生猛而美丽。白龙的绣工极其精细逼真,连盘旋如珊瑚的犄角,须张如戟的鬣鬃,光澈如琉璃的鳞甲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处理得惟妙惟肖,生动细腻。衬托白龙风姿的云雾袅绕飘逸,也绣得十分用心,十分细致。
“轩之,绣得好看吗?”白姬笑眯眯地问道。
元曜冷汗,指着手绢上的白龙道:“这白龙绣得也太用心了吧?!”
“因为绣自己,不知不觉,就用心了。”
“可是,为什么离奴老弟,十三郎,小生,丹阳却绣得这么敷衍了事?”
白姬以袖掩面,道:“这个嘛,绣白龙的工艺太复杂了,时间又有限,顾不上一些无关紧要的背景了。”
元曜挫败。原来,离奴,十三郎,韦彦和他都是无关紧要的背景。这条龙妖不仅奸诈,懒惰,还非常自恋,自大。
“怎么看,这幅绣图的背景都应该是白龙吧?!”元曜在心中咆哮道。
“怎么,轩之不喜欢这条手绢吗?”白姬见元曜嘴角微微抽搐,问道。
“不,挺好的,多谢白姬,小生很喜欢。”元曜赶紧道。算了,算了,不管怎么说,这手绢好歹也是白姬辛苦绣出来的东西,不好太苛责,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
白姬高兴地道:“轩之喜欢就好。记住,要随身带着哟。”
“嗯。好。”元曜的脸莫名的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