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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省,龙兴城。
苏慈近来心情一直不好,因为跟那个人的十年之约,到了。
“他会来吗?许是忘了吧,他是个大人物,可能忙着别的什么更大的事情,就把来接走咱们家小图的事抛在脑后了吧……”这一年来,苏慈这种自言自语的话李鼎山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遍,每到这个时候,李鼎山都不知该如何劝慰,他也空涝涝的,儿子是他们在这个世上的一切,而这一切,将会随着那个叫沈师风的人的到来变得难以触及,毕竟,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沈师风还是来了……如期而至。
十年的岁月却并没有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上留下什么痕迹,还是那副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样子,还是那柄缠着灰布带子的旧剑,如果不是季节不对,恐怕连那身杂皮大氅他也懒得换掉。
站在这个陌生的“熟人”面前,李知图有些蒙,父母自打他记事起就不断跟他提起过有这么一个人,大恩人确切的说,曾在他们夫妇生死关头出手相救,并一路护送到安全的地方。李鼎山还告诉过儿子,那个恩人是个一顶一的绝世高手,往后知图长大了要是想学功夫,可以向恩人拜师……然而每次说到这里,苏慈都会或转头或掩面或离开,李知图很不解,但他对拜那个绝世高手为师一事很是感兴趣,这是天性,也是冥冥中的宿命。
“这边是我跟你说的恩公,你叫他沈伯伯。”李鼎山略为激动,毕竟一别十年,再次与恩人想见,心情难以言表。
“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沈师风真的很少笑着说话,更罕有对孩子说话,至于笑着对孩子说话,那怕是平生第一次,所以表情摆的有点生硬。
“李知图,再过五个月,就十一岁了。”小家伙边答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沈师风腰间的那柄旧剑。
沈师风看见轻笑一声道:“想摸摸吗,这不是刀,是剑。”
“可以吗?!”李知图顿时两眼放光,不知怎么的,看到那把外形堪称寒碜的旧剑,他竟有一种说不清的亲切感。
“不要问我,问它。”沈师风利落解下佩剑冲着李知图扬了扬说道,然而他却并没有直接递给李知图,而是探身放到了一旁的茶桌上。
小家伙疑惑的看了沈师风一眼,“什么嘛,摸个剑搞得神神秘秘的,一个死物,我问它它能答应吗?准是怕我跟他讨要!小气……”这便是李知图对他未来师父的第一印象。
苏慈坐在一旁,也不说话,眼圈微红。
只见李知图两步走到桌前,对着剑一把抓去,在握住剑身的一刹那眼前便是一黑,整个人瞬间如坠入冰河,彻骨寒意席卷全身,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牙关打颤的嘎嘎声,但旋即又似置身地狱火海,一股钻心的异样热流自内而外由他体内蹿出,热流成火焰状打着卷儿弥散在他四周的黑暗中……慢慢的,这忽冷忽热的痛楚逐渐散去,眼前的黑障也缓缓退散,李知图发现自己站在一个上看不到穹顶四下望不到边际的巨殿中,高耸的殿柱跟他这一年来经常梦到的一个场景极为相似。往前走了几步,他看到了此生中最震撼的场景,一柄足有百丈高的巨剑斜插在地上,剑柄没入望不到尽头的殿顶深处,剑端则不知深浅的插入地中。那巨剑通体似是纯银打造,在幽暗的空间中泛着皎洁的白光,给人一种神圣的感觉。
李知图看的痴了,这么巨大的宝剑,何人用?如何用?威力又该如何?他不由自主的靠向巨剑,仔细观察起来。兴许是太久没有人用,更无人保养,这庞大的剑身伤痕累累,上面布满了无数细碎的裂痕,不时有一丝丝微不可查的深蓝色幽光在裂痕处游走。站在巨剑下,李知图突然有一种莫名的难受,那是委屈,不甘和愤怒糅合出的情绪,那是一道不属于他的情绪。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抚摸那些伤口,本应如镜面一般光滑的剑体此刻只能映衬出一个支离破碎形态诡异的李知图的影像。
突然,他感觉到背后有人,他猛然回头,看到身后不远的暗处,影影绰绰站着四个人,“是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梦到也就算了,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李知图又惧又怒,这四个人影他并不陌生,因为就在这一年来他做的一些特别奇怪的梦中,就常有这么四个鬼里鬼气的黑影出现,因为当时特别怕,所以至今记忆犹新。
这次虽然依旧看不到他们的容貌,但比之前次也略有不同,起码李知图注意到了其中一人的轮廓特征,只见那人似乎做两手合十状,脑袋轮廓圆润一猜便知定是没有头发,一身长衫及地,却没扎束腰——和尚。
四道人影同时一步跨出,顿时,海洋般浩瀚的剑压从四面铺天盖地的盖向李知图,他见状大惊,连忙本能得往身后巨剑退去,就在靠向剑身的一刹那,原本一副颓态的巨剑轰然响起,随后一股磅礴到极致的剑意从剑身中席卷而出,旋转着以巨剑为圆心形成一道屏障,正好把李知图护在其内。
“不周剑复苏,看来是他了。”……四人影中一人开口。
“善哉善哉,李知图,你可识得身旁之剑?”声音从和尚模样的黑影那里传来。
这是黑影第一次开口说话,李知图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他想说不识得,但心中却有个声音在大喊:“我知道!我曾经知道!”他终归没能开口,只是摇了摇头。
“无妨,你能入得这不周剑界,在我四人联手下不周剑又强行出手护你,已足以说明你与此剑原主有缘。”另外一个黑影声音听起来很是和蔼,可以说是闻之如沐春风,可惜配上环境和说话人的扮相,就有点令人愉快不起来了。
“我四人并非本尊,乃是此地护界法相,能遇我们对于现在的你来说真不知是可喜还是可惜啊。”黑影继续道。
听到这儿李知图突然一惊,心说难道他们又要对我出手?!旋即他下意识的又往身后的巨剑靠去,几乎贴在剑身上了。
“嗨嗨……小友莫慌,我等不会再对你主动出手。”黑影轻笑道,“你切听清,我等四人皆为剑意所化,所谓意生气,气凝压,再以相应剑式剑法承载,便可有劈山断江,蒸天焚海之力。”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李知图此时已经淡定下来了,反正一时半会儿没法离开,索性听听这四个怪家伙都在说些什么,“若真像他们说的那么玄,自己岂不是马上就要成为有史以来年龄最小的天下第一了吗!武妹妹,你要风光啦,哈哈哈!”想到得意处,李知图心中暗笑。
“但是!”黑影立即给独自暗爽的李知图当头一棒道:“你需将我等逐一战而胜之,方可获取法相内所含剑意和招式。小家伙儿,望你发奋努力,我四人随时恭候……哈哈哈……”此时这笑声在李知图听来简直可恶至极。
“战胜他们?我吗!?”短短一炷香的功夫,李知图先是经历了“冰火两重天”的入界仪式,又在惊怒中目睹了不周剑和四法相的对碰,后又欣喜的误认为自己可以立马成为天下第一,随后又遭遇了一盆名为“战胜四法相”的大冷水。
“我只是想摸摸沈伯伯的那把破剑而已啊……”毕竟只是个孩子,见到没好处了,他便瞬间打起退堂鼓,“放我出去,我不干了!现在的我怎么可能胜得了你们!”
“会有那天的……”四个黑影同声道,旋即缓缓消散。
“切……说的多轻巧,对了!哎呦……刚刚怎么不趁机试试鬼叔传给我的‘森罗鸩皇诀’啊!哎呦,太可惜了,说不定能赢呢……但鬼叔,应该没他们厉害吧。”李知图一边自顾自的分析形势一边就准备选一个方向离开,就在他下意识的向那柄名为“不周”的巨剑看去时,却惊奇的发现,剑身上有几块很亮的蓝色光斑,那些光斑越聚越大,最后竟然凝成四幅造型诡异的画。
何物?李知图马上跑近细看,只见四幅光斑化成的图画上都密密麻麻书着很多小字,字体晦涩不明而且不断变化,但在画卷顶端,却是李知图识得的汉字,前三幅分别书“断天涯,判苍生,恨别离。”只有最后一幅名字搞笑怪异,叫“不必用”。
“嘿!不必用?我就要用!前面三个名字太玄看不懂,我偏不用,我就要用这‘不必用’!”想着,李知图伸手便去摘那第四幅画卷,但当他手指刚刚触及光影时,一道庞大的意识洪流瞬间沿着他的手臂涌入他体内,来的太过突然,直接把李知图噎得半天没喘上气来。
一时间,他脑中闪过很多……家乡的山川河流,呃……还有,那个,与父母在一起的幸福时光,龙兴府大街小巷的一砖一瓦,吴爷爷的和蔼笑脸和他的大烟锅子,以及同武妹妹在一起嬉笑哭打的每一个成长的瞬间。最后映入脑海中的却是一幕陌生的场景,陌生的人,陌生的事,陌生的羁绊,却又隐隐约约似曾相识……总之!唯独没有他想要的——绝世神通!不开心了!
“这……”李知图气的笑出来了,抬头再望去,剑身上除了之前的裂痕此时已是空空如野,哪里还有什么光斑图谱,“唉……算了,反正也不能确定是啥,就当……啊……!”一句话还没想完,那种初来剑界时经历的感觉再次临身,只不过这回除了失重和微微的一丝寒意外,并没有第一次经历的那般痛楚。
几个恍惚间李知图觉得自己周围气氛正常起来,睁开双眼,他发现自己手中握着那把旧剑,握处有些灼热的痛感,他嘶了一声把剑丢回桌上,却看到本来干干净净的缠着剑身的灰布带子上赫然出现了一个跟自己手掌相当的暗红色手印。
他惊疑的向父母望去,母亲似是刚刚哭过,但此刻脸上也挂着笑容,李鼎山冲着儿子轻轻点头,并没有说话,他又望向那位沈伯伯,眼中写满疑问。
“哈哈哈……!”沈师风大笑一声,随后身子坐正,正声道:“果然没错,李知图,武道一途艰辛凶险,我听说有人想做天下第一,想必你从你的爹娘那里听过我的事情,可愿入我门下,随我修习。”
李知图看向沈师风,虽是头次见他,但却生不出半点对陌生人该有的戒心和防备,这个人给他一种亲切感,虽不及父母,却也让他心安。天下第一,这四个字对一个懵懵懂懂的十岁孩子来说太过笼统虚妄,谁听都只当是黄口孩童的一句稚言,但只有李知图心里明白,他的天下第一,不是说说玩的,他听过父母在京城的种种遭遇,他经历过三年前强敌临身的威胁,他深爱自己的爹娘,疼爱和自己一起长大的陶武,也爱会五州镖队里看着他成长的每一个人,如果有一天,有恶人威胁到他所珍视的一切,而那时父亲和镖队叔伯们力不能敌的话,那么,他该怎么办?如果当年为难父母的那些住在京城的大恶人出现在他们面前,连父母口中这位通天大能的沈伯伯都只能带他们远遁他乡避祸,到了那时,又该怎么办?
李知图只有十岁,但是他的心思却要比一般孩子深沉得多,只是,他不愿让父母担心罢了。“这个天下第一,我必须当!”
想到这,他再也不犹豫,在沈师风面前重重跪下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声音稚嫩却异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