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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婆子一路低着头, 盯着地上的路,从青石砖到青玉板,不记得拐过几道门, 只感觉到周身的压抑, 连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太监让她跪下, 她都不敢将头抬起。
威严的女声在头顶响起,“你是赵夫人身边的人?”
“回贵人的话, 正是。”
上座的女人停顿一下, “莫要紧张,据实回答即可,你是侍候赵夫人的, 定然见过赵夫人的生母,你且说说看,她是何样的人, 你一一如实说来,包括她曾经说过的话。”
兰婆子的头都快埋到地上,颤着声道, “回贵人,奴婢到小姐身边时,小姐的生母还在…巩夫人性情温和, 奴婢瞧着她整日里似乎都是郁郁寡欢, 方先生时常来看望她们, 巩夫人不愿多欠先生人情, 常带着奴婢绣些东西,换取银钱,勉强渡日。”
“你说欠人情,赵夫人不是方大儒的庶女吗?父亲养育女儿,哪里算是欠人情。”
“回贵人的话,开始奴婢也是那样认为的,后来巩夫人临终前,亲口告诉小姐,方先生不是小姐的生父,至于其它的却没有多说,也没的提到小姐的亲生父亲。”
上座的人似乎半天在想些什么,半天没有说话,正当兰婆子以为她不会再问什么时,她又开口了,“难道巩夫人从未提起过她是何方人氏?”
“这些奴婢就不清楚了,巩夫人连小姐都未告诉过,奴婢就更不知道,不过奴婢想,方先生定然是知道的。”
“好,你下去吧,今日的事情,切莫声张。”
“是,奴婢遵命。”
太监又将兰婆子引出宫,兰婆子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湿得透透的,冬日里的冷风一吹,冻得人直打哆嗦,听到后面的宫门关上,她赶紧急跑着回赵宅,片刻都不敢歇。
德昌宫内,平皇后还坐着一动未动。
半晌,对身后的琴嬷嬷道,“你派人去趟侯府,让母亲明日进宫一趟。”
梅郡主最近都带着世子夫人和下人们整理着库房,为平湘备嫁妆,听到宫人来传,以为皇后是找她商议太子和湘儿的大婚,次日一大早就欢喜地进了宫。
梅郡主脸上喜气洋洋,一见面就开门见山,“皇后娘娘,可是要商议太子和湘儿的婚事?”
“倒也不全是。”皇后抬了一下眉,“给常远侯夫人赐座。”
“谢娘娘。”梅郡主不客气地坐下,“娘娘便是不召见臣妇,臣妇也打算这两日进宫向娘娘请安,再商议一下太子和湘儿的婚事。”
皇后坐在宝座上,就那么望着她,“此事自然要议,不过本宫召母亲进宫,是因为心有疑惑,昨夜里本宫夜里发梦,梦到一女子,不停地唤本宫,还说是本宫的生母,本宫瞧不清她的样子,醒来后泪流满面,觉得自己着实不孝,不知母亲可否告知本宫,她是何样的人?”
梅郡主一愣,不料她会提到这个,有些不自然地道,“这个母亲也不知,母亲嫁给你父亲时,你已出生,那女子也不知是何人,想来只有侯爷心中清楚。”
皇后神色哀伤,“竟是这样,那么母亲可否和本宫说说,父亲的那位原配,听说姓巩,不知后来去了哪里?”
“娘娘提这些事情做什么,母亲又没见过,哪里说得上来,只是听说她行为不太检点,侯爷大怒休妻,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女子,谁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娘娘今日怎么想起这些事,可是有人和娘娘说过什么?”
“倒也不是,是本宫见到有些人,突然想起,随口一问,母亲莫要放在心上,太子和湘儿的婚事,确实也该准备起来,按理说长幼有序,晁哥儿是兄长,母亲还是先准备他和凤娘的亲事,等他们成亲后,湘儿才好出门子。”
梅郡主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皇后也不看她的脸色,自顾地道,“依本宫看,宜早不宜迟,晁哥儿成亲得越早,太子和湘儿才越早大婚,母亲您看,年底之前,可否将孙媳娶进门?”
“一切都听娘娘的吩咐。”
梅郡主心里哪里愿意凤娘嫁进侯府,自从娘娘赐婚以后,她连段府的门都没有登过,更别提和他们商议婚期,也没有见过凤娘,那么个乡下野下头,哪里值得她放下身段去相看。
皇后哪能不知她心里所想,她往年就是挑来挑去,京中贵女都被她挑了遍,还不满意,迟迟未定下晁哥儿的亲事,突然将赵凤娘指给她的金孙,她哪里高兴得起来。
“母亲,凤娘是本宫看着长大的,端庄有礼,堪为世家大妇,不会让母亲失望的。”
梅郡主干巴巴地道,“娘娘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皇后略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微微一笑。
梅郡主有些气闷地出宫,正巧碰到太子,太子本来冷着脸,瞧见她,停下脚步,点头示意,她立马展露出看孙女婿般的笑颜,“太子殿下这是要去哪里,怎么未见带上晁儿。”
“孤要出宫一趟,晁表哥另有其它的事情。”
“太子真是越来越稳重,外祖母看得心里高兴,只过瞧着好像瘦了,不知近日都在忙些什么?你可是太子,一国储君,身子最要紧,有什么事情让奴才们去办,莫要太过劳累。”
“都是跟着太傅们上课,并无其它的事情,孤并不觉得辛苦,孤还有要事,就不陪外祖母多聊,先行告别。”
“好,殿下去忙吧。”
梅郡主越看越欢喜,太子稳重有礼,又是帝后的嫡长子,自小就被封为太子,将来就是一国之君,湘姐儿嫁进东宫,以后就是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女主人,不会比现在的皇后差。
想到那庶女大摇大摆地坐在宝座上,而她的女儿却远嫁京外,已多年没有回过娘家,女儿命苦,未曾生养一儿半女,好在女婿还算疼人,也没有传出什么宠妾灭妻的事情。
等这江山换代,她的亲孙女入主后宫,她要将所有的一切都转变过来。
她目送着太子往另一边走去,眼神火热。
太子拐道出宫后,直接去胥府,胥阁老不在家,胥夫人也去了韩王府,胥老夫人和胥良川出来迎接,虽说胥良川曾是太子的伴读,因为年纪不太相仿,太子和平家公子走得近,前几年胥良川回家后,与太子就不常走动,今日太子登门不知是为何事?
“恭喜良川,孤听闻你定亲,特来贺喜。”
说完,太子命人抬上贺礼。
胥老夫人笑意满满,“老身谢太子恩典。”
“老夫人,孤与良川情义非常,他订亲,哪能不登门道贺。”
胥良川眸色黑沉,略一想,就知太子为何有此一举,将太子请到书房,“太子能来,良川受宠若惊,承太子看重,感恩万分。”
“好,孤就知道你是个重情的,这些年,孤与你各自忙碌,倒是见得少,每每想起那些相处的日子,都觉得你才是孤真正的知己。”
“太子厚爱,良川铭记在心。”
“良川,孤听闻你那未婚妻子是凤来县主的妹妹,当日在书院见过一回,长得确实貌美,只不过出身低了些,这些年,孤不知你是真不知还是假装看不见,永莲一直未许人,就是为了等你。”
永莲公主是德妃所出,祁帝的后宫,除了皇后娘娘育有一女二子,就只有德妃膝下有一女,两人都是祁帝潜邸时的侧妃,皇子公主们也都是在祝王府出生的,自陛下登基后,宫中再无皇子皇女诞生。
永莲公主自小体弱多病,极少现于人前,胥良川还是太子伴读时,曾见过她一两面,不知她竟有那般的心思,他这才想起,前世里,永莲公主嫁的人,正是平晁。
这一世,一切都被打乱,平晁娶赵凤娘,太子娶平湘,他们的纠葛都与胥家无关。
“殿下。”胥良川吃惊地道,“良川从来不知此事,永莲公主是天之骄女,良川不敢有高攀之心。”
“良川,现在你知道也还不晚,若你也有意,此事交给孤,孤必为你办妥。”
“殿下,这于理不合,良川已与赵家三小姐定亲,就断不会再悔婚。”
太子冷冷一笑,“悔婚?你可知自古红枫配绿松,青山伴流水,并不相配的两人硬生生地被凑在一起,才是世间最痛苦的事情,想找一个合适自己的女子,何错之有,良川,你不用怕,一切有孤担着,那赵家三小姐,孤再为她寻一门高亲,你和永莲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胥良川正色道,“殿下的好意良川心领,只不过胥家与赵家已换过庚贴,亲事定下就没有再悔过的道理,我们胥家百年来以诚待人,以信育人,若是做那背信弃义之人,恐会受天下人耻笑。”
太子认真地再问一遍,“你确定要错过永莲。”
“永莲公主是皇室明珠,从来都不是良川可以高攀的,望太子见谅。”
“好,孤也是一番好心,你既不愿意,那此事也就作罢。”太子叹一口气,“你若得闲,常来东宫走走,孤十分的欢迎。”
“是。”
太子离开后,胥良川的眸色暗下来,招来许雳,“你联系青杏,将赵三小姐约出来。”
许雳去找青杏,青杏今日一早就被牙婆子领进赵宅,雉娘有过胥良川的提示,毫不犹豫地指定她。
她接到大公子的吩咐,轻声地对雉娘道,“三小姐,公子有约。”
雉娘错愕地看着她,这么快就有任务?
大公子派个人在自己身边,看来是来做中间人传递信息的,雉娘找个借口对巩氏说要出门,巩氏当然同意,不过让她将丫头们都带上。
来到指定的茶楼,这茶楼与渡古的那家倒是有些相似,说不定也是大公子的产业,青杏将她引到楼上的雅室,雉娘推门进去,就看到立在窗边的男子。
与以前一样,他慢慢地转身,如松似竹。
她解下身上的斗篷,他自然地接过去,挂在墙上,那里还有另一件大氅,藏青色的锦缎,暗蓝的绣纹,而她的斗篷是桃红色的,还用白兔毛缀了边,两件挂在一起,深沉和艳丽,出奇的搭配。
她有些不自在地问道,“不知大公子找我来,又有何事?”
胥良川专注地望着她,眉头略一皱,“确实有事,腊月十八日,正是我二十五岁的生辰。”
雉娘眼睛眨了眨,他是什么意思,提前来要生辰礼物?她要送些什么,好像对于未婚夫妻,应该送一些亲手做的贴身小挂件。
“不知大公子喜欢什么,荷包还是香囊,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的女红有些拿不出手,到时候望大公子多多包涵。”
他低下头,嘴角溢出一丝笑意,“两样都要吧,胥家有绣娘,以后并不用你亲自动手,今日我与你说的不止此事,你应该听说过我们胥家的祖训吧。”
雉娘坐正起来,他提祖训做什么,“听过一些,在船上时,老夫人也讲过。”
“好,那你应该知道,我们胥家男子要年满二十五才成亲,先成亲后立业,我年前就满二十五,年岁是够了。”
她孤疑地望着他,慢慢眯起眼,原本朦胧的双眸似被雾气笼罩,暗自揣测,他不会是想在年前成亲吧?
时间有些紧,他们家本就家底薄,嫁妆什么的哪里来得及,她脸有难色,“为何这般急,明年三月你就要下场春试,年前成亲,会不会让你分神?”
“不会。”
不过是重来一次而已,前世他就是甲等头名,殿试时陛下钦点的状元,再来一次,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雉娘点点头,既然他有信心,她倒是没有什么可反对的,“此事你们得和我父母商量,我无异议,只不过我们赵家的家境你是知道的,到时候嫁妆上可能不是很好看。”
“我先与你商量,只要你同意,其它的都无所谓,嫁妆什么的不用太在意,当年我母亲嫁进来时,也不过是三十六抬,胥家清贵,若真是十里红妆,太过招摇,就违背先祖的意愿。”
“好,那此事就这么定吧,大公子可还需要我做些什么?”
“其它的不用,你安心备嫁吧。”
雉娘点头,她也做不了什么,只不过她是家中幼女,若早于两位姐姐出嫁,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大公子,我在家中最为年幼,家中大姐二姐都未嫁人,到时候会不会招来闲话。”
“你怕闲话吗?”
雉娘露出一笑容,“不怕的,我想大公子肯定不会让这些闲话传出来。”
他眼底的笑意漫溢到脸上,走前一步,伸手将她耳边的发丝拔到后面,手指划过她细嫩的肌肤,果然如想像中的一般嫩滑,似流恋不舍般,他收回手时,又不经意地划了一下。
她仰着脸望着他,看不出他眼底的情绪,只知道此时此刻,他应该是欢喜的,他的下巴有些青,许是刚刮过,看得她心里痒痒的,也想伸手去摸。
这想法骇了她自己一大跳,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竟是如此的不设防,以前她从未相信过别人,也不敢轻易相信人,好像从初识到现在,她对他的信任就超出所有的人。
她往后退了一步,“大公子,我和我娘说是要出门买点小首饰,时辰不早,我先行告辞。”
“等一下。”
他拉住她的手,将她的小手紧紧地捏住,她转过身,疑惑地望着她,她的脸皎好如半盛的芙蓉,樱唇惊讶地微张着,墨发上也只一朵绢花,好似从来都是这般素净,极少配戴什么首饰。
“大公子,可是还有什么其它的吩咐?”
她这才发觉他的手还抓着自己,微微使劲想抽出来,他却握得更紧,将她拉回来,安坐在座位上。
“你不用出去,我让人送过来。”
这不太好吧,雉娘脸上有些为难。
胥良川轻轻地打开门,对外面的许雳吩咐一番,许雳领命离去。
“大公子,会不会太麻烦?”
他的视线望过来,麻烦什么,她所有的事情,都不是麻烦。
“不麻烦,珍宝阁就在附近,他们经常上门让夫人贵女们挑选首饰。”
雉娘心中赞叹,这珍宝阁的东家倒是个有生意头脑的,古代女子出门不易,这家铺子能想到如此便利的法子,必然会拉到更多的生意。
不一会儿,珍宝阁的掌柜就捧着几个匣子敲门,门开后,掌柜低着头进来,没有抬头张望,也没有偷偷打量四周,直接将匣子放在桌上,就退出去关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