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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姝见过嫂嫂。”
相视一瞬,静姝先招呼,墨九反正“寡傻”嘛,只“哦”一声,也不必太过热络。静姝虞氏便是袁氏嘴里的二郎媳妇,看上去性子有些软,微光下的侧影瘦得抽条似的,瓜子脸也清秀耐看,鼻挺唇小,但看样子出身不太好,在袁氏这种世家婆婆的面前,也就一个受气的怂儿。
“你这个锯嘴葫芦,今日还晓得道一声好,原想说你有长劲了,却不晓得开门迎人吗?”袁氏又是一阵抻掇。
静姝低着眉,神色不变,也会说话,“嫂嫂长得天仙似的,静姝一时岔了眼,忘了礼数,这便前头带路。娘路上受累,早些回屋歇着吧,静姝领嫂嫂去安顿便是。”
袁氏哼一声,不耐烦地甩甩手帕,“就你?整日端着个青瓜脸,啥时候干得了体面事?”
静姝似乎习惯了袁氏的讥讽,不吭声,也不生气,只默默带着丫头走在前面。袁氏虽然烦她,可这几十里地过来,她确实也疲乏,入了院子便吩咐静姝好生照拂墨九,自个领丫头回了。
墨九是从侧门入的萧家。
那一扇庄重的正大门,并没有为她开启。
她不懂时下风俗,可这点儿区别也能感受。
大抵是夜深了,偌大的府邸静得几乎没有声音,一路过去,也只几个值夜的丫头小厮过来打点。静姝沉默寡言,但做事却妥当,过回廊走小道,会提醒墨九仔细脚下。可看着她风都吹得跑的背影子,分明能感觉到她的不快活。
可初来乍到,她也不好与人套近乎。没有遇到小说中那种上来便烧三把火的恶毒女配,她已经很满意了。所以静姝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没多大兴趣。再者这样的深宅大院,有几个妇人能过得蜜里调油的?又有几个能得到夫婿疼爱的?一个可怜人罢了。
路越走越偏,终于在一个偏角的小院停下。
静姝回头,“夜深了,嫂嫂先歇着,静姝明早再来领你去拜见老夫人与大夫人。”
借着微弱的火光,墨九发现这小妇人眼中有些亮,“你哭了?”
静姝连忙抹下眼睛,笑道:“嫂嫂见笑了,静姝没哭,想是夜间水雾迷了眼。”
墨九撇撇嘴,也不多说,只站在檐下打量小院。
从国公府大门过来,途经之处莫不是雕梁画栋,屋舍连新,可这个新媳妇儿居住的地方,却简陋得没半分喜气。而且凭她多年的风水经验,不必探察,也知道这个小院光照较少,阴气也重,肯定是宅子里最为偏僻的地方。不仅如此,小院边上有一道土夯的围墙,那边似乎养了鸡鸭猪羊等牲畜,时不时飘过来一股子怪异的屎味,简直不能忍。
静姝身子单薄,带着病气,可眼神却好,她看墨九皱眉,赶紧上前解释道:“嫂嫂莫要见怪,你与大哥婚期在下月十八,现下入不得大哥的南山院。萧家人多,一时腾不出空屋,嫂嫂先安置着,也就大半月的工夫,熬一熬就过去了。”
墨九不吭声,拎了丫头的灯笼走入屋子。
屋内摆设很陈旧,却归置得干净,她心里头稍稍好点。左右不必伺候男人,暂时住下稳一稳,等萧乾从临安回来,把蛊的事儿搞明白她便寻个机会开溜得了。她记得萧乾与薛昉说下月初就回府,也不过七八天而已。
她回头看静姝,“辛苦了。”
静姝瘦小的瓜子脸平板似的,也没什么情绪,“那静姝便不扰嫂嫂休息了。”
“慢着。”墨九见她要转身,却笑开了,“妹儿的,好歹弄点吃的填肚皮吧?”
一句“妹儿的”,静姝听上去像是热络话,也没有多说,把两个小丫鬟留下照顾墨九衣食,就安静地离开了。
俩小丫头一个叫夏青,一个叫冬梅。夏青爱笑,伶俐活泼,像夏季的阳光,冬梅青水脸,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与她主子静姝倒有几分相似。夏青是萧府的家生奴才,在府里头熟得很,很快便为墨九打水洗脸,蓝姑姑又从她嫁妆里挑了一身轻薄的衣裳为她换上,等她往椅子上一坐,冬梅已将吃食摆了上来。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又舒坦了一些。
这一晚墨九睡得不太安稳,整晚被噩梦纠缠。
在梦里,她的床变成了一口棺材,屋子也成了一个坟墓,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尸臭味。她试图挣扎醒来,却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意识到被魇着了,她努力睁开眼,面前黑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一团浮动的光晕中间,有一个像蚂蟥似的蛊虫蜷缩在里面,看上去恶心之极。
“嫂嫂……醒醒!”
一道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将她繁杂的梦境打破。
墨九睁开眼,油灯昏暗的光线下,静姝苍白的脸,让她有一种见鬼的错觉。
“五更天了,嫂嫂该起了,老夫人等着哩。”
墨九愣愣看她片刻,起身从嫁妆里找出一盒胭脂,递给她,“不用谢。”
静姝的脸比昨晚上见着还要苍白,想来也是一夜没有睡好,可被她塞上一盒胭脂,多少还是有些尴尬。她微微一怔,也没有拒绝,谢过墨九,把胭脂交给丫头秋叶放好,又叫夏青过来为墨九梳洗打扮。
墨九打着呵欠洗漱完出来,看月亮还在天上挂着,不由恼从心来。
她暗自决定,一定要想法子省了这个程序。
要不然,等不到萧乾回来,她就累死了。
老夫人住在西边的仙椿院,从她住的屋子过去,得好长一段路。
时下的人起得都挺早,鸡鸣狗吠,铺席端茶,好一番繁忙的景象。
墨九入得仙椿院客堂,就被一群“合家欢乐”的拥挤画面搞晕了头。堂中居上的老夫人有六七十岁了,满头银发,精气神却不错,末位陪坐的是她三个儿媳——大夫人董氏(大郎母亲)、二夫人袁氏、三夫人张氏,其余的就是二郎媳妇、三郎媳妇、四郎媳妇,还有三房各自的闺女,小子,孙儿挤满了一堂,依长幼尊卑坐着,齐刷刷朝她看。
在墨九眼里,这一片姹紫嫣红都长得差不多。
她跟着静姝走了一圈,静姝喊啥她喊啥,头一直晕晕的,到二夫人袁氏时,竟也跟着静姝喊了一声“娘”,闹了满堂的笑话,却把大夫人董氏气得脸都黑了。
但在老夫人面前,她也没有放肆,只哼了哼便不理睬。袁氏倒喜不自胜的解释,说墨姐儿如何老实憨直,没有心眼子,为她圆了过去,这让墨九很庆幸昨日一下船就与她建立了邦交关系。
不过很明显,她第一回合,就把未来婆婆得罪了。
好在她也不想真嫁,若不然日子就难熬了。
萧家老国公早已经过世,萧氏一族承他爵位的人是大郎他爹萧运长。原来这爵位也非世袭,恰逢西越来犯,他领兵出战负了重伤,今上看他萧家一门忠烈,加上他妹妹萧贤妃(宋骜的亲娘)在宫里颇得宠爱,这才继了萧家的尊荣。
可那一战,萧运长伤及肺腑,多年未愈,便做不得朝事,始终在家休养,唯一的嫡子萧长嗣(大郎)又经年卧病,长房一脉便人丁凋零,有点后续无力。萧家百年世族,家大业大,二房和三房见状,自然有些蠢蠢欲动。好在老国公夫人还在,有她坐镇,子孙们倒还能安生共处。
这一次为大郎娶媳妇儿,原是族中大事。可大郎病重,这两年一直靠六郎的药才得以续命,但六郎早有吩咐,他不能轻易见人,恐癔症传染,也受不得风,怕气散神殒。
上个月,楚州城有名的算命先生孔阴阳跑到萧家来说,盱眙墨家女,天寡之命,可堪配大郎。
萧家听了一顿忽悠,心里一喜,便承了这门亲,差上人盱眙找了如花婆。
可孔阴阳算的吉日在下月十八,萧家又迫不及待把墨九娶回来,想早日克去大郎的癔症,又想遵从吉兆完婚。
于是,墨九入了萧府,名义上成了萧家长媳,却未拜堂。
这样一来,墨九心安了不少。
至少她是安全的,那萧大郎不能见人也不能受风,基本上碍不着她的事。她做她的长孙夫人,吃香的,喝辣的,还不用履行妻子的义务,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客堂里热热闹闹的议论婚事,大夫人也把宴请单子给老夫人过目,几个要好的夫人小姐凑在一起,私下窃窃对墨*头论足。小孩子们也喜欢热闹,快活的在人群中打来闹去,只温静姝一人安静地立在二夫人身侧,像一株去了枝丫的白玉兰,与旁人格格不入。
墨九观察着这一屋子,也像个局外人,万事都与她无关。
见过了家人,便是吃早膳。
一张大长桌子上,围满了人。
女眷们都有婢女侍候,吃相斯文。
墨九原本也想斯文,可萧家果然高门大户,早餐比五星级酒店的大厨更让墨九惊艳。她一时没有忍住,就多伸了几次爪子,然后,一桌子夫人小姐就都看着她一个人吃。
她也不客气,边吃边点头,“你们都吃好了?”
问一句,也不等人回答,她一股脑把盘子往自己面前端,然后回头吩咐蓝姑姑与玫儿。
“等下吃不完的,记得打包回去,莫要浪费了。”
蓝姑姑恨不得钻地缝儿,脸都涨红了,“姑娘。”
她悄悄扯墨九,可墨九却不领情,“为人民服务,不要拦着我。”
从老夫人到小丫头,一个个看怪物似的盯着她,没人吭声。
墨九也看着她们,嘴里塞得满满,“你们胃口真小,怪不得个个长得麻杆儿似的,吃啊?”
一顿饭,不欢而散,老夫人揉着太阳穴早早被人扶下去了,看她的样子,若再多坐一会恐怕会倒地不起,到时候府里喜气还没办,恐怕就得办丧事了。夫人小姐们也都笑着下去了,私下里也有议论,都不晓得这孔阴阳怎么就认为她能克住大郎君的癔症。
这个妇人,除了长得好看,吃得好多……也没什么了不得。
不过“长得好看”也是嚼舌的由头。萧六郎在接亲途中与她的一些琐事,因有接亲的下人晓得,人传人也就添了一些闲言碎语。只是如今的萧六郎并非当日连本家都入不了的外室子,谁也不敢在台面上说这些话。
墨九出了仙椿院,就往回走。
这时候天已大亮,霞光初升,国公府的华堂广厦便入了眼。
墨九走走停停,瞧得不免咂舌。露亭台,飞檐宇,烟茫及碧草,绿树又红花,瀑布响,青石滑,松涛阵阵过,又有竹林家,景色宜人似仙境,各山各水各不同……如此对照,她住的地方也未必太寒酸了。
这么一想,她又念及昨夜的噩梦。
一会回去得拿罗盘看一看风水。
不过观之,这国公府是一块好地才是。
她四处张望着,一个不察,就在亭子转角的地方与人撞了个满怀。
“这姐儿好生俊俏。”一个年轻男子腻歪着瞧她,满嘴酒气地嬉笑着,张臂就来抱她,“怀香楼何时来了这样嫩生的姐儿?来,乖乖儿,让二爷疼一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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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见,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