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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情力图伪装,但
是阴暗中也可泄露秘密,
有如乌云蔽日,显示出
必有暴风雨。
——《唐璜》?
德·瑞纳先生指挥仆人们收拾古堡里的房间,最后又回到孩子们的卧室,仆人们跟着他。
这个人突然的进入,对于连来说,仿佛盛满水的花瓶又加了一滴,立刻溢出来了。
于连的脸色比平日更苍白,更阴郁。他向德·瑞纳先生走过去。德·瑞纳先生站住了,看了看他的仆人们。
“先生,您相信您的孩子跟任何一位家庭教师都会跟我一样取得进步吗?”于连不让德·瑞纳先生有回答的机会,继续说,“如果您说没有,那么您怎么敢责备我,说我耽误了他们的功课?”
德·瑞纳先生吃了一惊,不过他从这个年轻的乡下人说话的口吻里得出结论,于连的口袋里藏有更多的聘书,他一定要离开这里了。于连越说越生气。
“没有您我也饿不死,先生。”他补了一句。
“您这样冲动,我感到非常遗憾,”德·瑞纳先生有点结巴。十步之外,仆人们正在忙着铺床。
“先生,我得到的不应该是这些,”于连怒不可遏,“想想你对我说的那些污秽的话吧,并且当着女人的面。”
德·瑞纳先生以为所要求的只是增加工资,为了钱他心中痛苦地斗争起来。于连简直发了疯,他吼道:
“出了您的家门,我知道往哪儿走,先生。”
这句话使德·瑞纳先生好像见到于连在瓦勒诺先生家安顿下来了。
“好吧,先生,”他叹了口气,终于说。那神情好像在接受最痛苦的外科手术,“我同意你的要求。从后天起,也就是一号,我每个月付给你五十法朗的薪水。”
于连只想笑,却一下呆在那里。他的愤怒已烟消云散了。
“我轻蔑这猪猡还不够劲儿,这大概是一个卑下的人所能表示的最大歉意了。”他想。
孩子们看见了这场争吵,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了。他们急忙跑到花园向他们的母亲报告于连如何发脾气,以及他以后一个月就有五十法郎的薪水了。
于连习惯性地跟着他们出去了,看都没看德·瑞纳先生一眼,留下他一个人在那里生气。
市长暗自想:“唉,又是一百八十法郎,这是瓦勒诺先生叫我破费了这笔钱财。他要承办孤儿们的供应,我对他的态度得强硬些。”
过了一会儿,于连又来到德·瑞纳先生面前。
“我要和谢朗神甫谈谈良心问题,因此我有幸通知您,我要离开几个小时。”
“啊,我亲爱的于连,”德·瑞纳先生说,同时虚伪地笑一笑,“如果您愿意地话,一整天都可以,明天一整天吧,我的好朋友。骑着园丁的马到维里埃。”
“果不出我所料,”德·瑞纳先生暗想,“他这是给瓦勒诺先生回话去了。他还没有对我许下诺言,但是我应该让这个年轻人头脑冷静下来。”
于连很快离开,走进大山的树林里,从那直奔维里埃。时间还早,他不想马上就去见谢朗神甫。他一丝也不想再勉强自己去扮演一幕虚伪的戏剧,他需要仔细分析自己的心灵,批判那些使他忐忑不安的感情。
“我打了个胜仗,我真地打了个胜仗啊!”刚刚走进树林,离开众人的目光,他就这么对自己说。
这句话恰恰和他今天的情形相符,他的心灵因为这句话稍稍宁静了些。
“现在我有五十法郎的月薪了,德·瑞纳先生一定怕得厉害。可是他为什么要害怕呢?”
一个小时以前,他曾令他大为发火。有什么原因使这个又走运又有权势的家伙害怕呢?于连这么沉默地想,心里忽然平静起来。他在树林中慢慢走着,一时忽然感觉到树林里怡人的美丽。巨大的光光的石头,以前从山腰滚到林子的中部,山毛榉长得和岩石一般高,它们的树荫遮蔽着附近数码的地方,展开一片清爽的阴影。几步开外,由于阳光炎热,使人难以驻足。
于连在这些大岩石的荫凉底下歇息了一会儿,然后又往上走。他走到一条狭窄的小路上,这是供牧羊人走的路,极其僻静。他发现自己笔直地伫立在一块极大的岩石上。这种肉体的位置为他描绘出他渴望到达的精神位置,他面露微笑。高山上清新的空气将静谧甚至快乐注入他的心灵。在于连的眼里,维里埃市长是世上一切有钱人和骄横人的代表,但是他觉得刚才还使他激动的那种情绪却丝毫也没有个人色彩。如果从此以后不再看见德·瑞纳先生了,也许七、八天,他就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甚至于他的住宅、他的狗、他的孩子们以及他整个家庭。“我不明白是什么使他做了那么大的牺牲!每年五十多个埃居!我是从最大的危险里滚打出来的。一天当中获得两个胜利,当然第二个胜利不值一提。不过我应该清楚他如此行事的究竟。唉,明天再思考吧!”
于连站在那块巨大的岩石上,仰望着天空,八月的太阳正在燃烧。岩石下面的田野里蝉鸣正稠,当它们唱倦了的时候,四下里一片寂静。方圆二十法里的图画展现在他面前,他还看见一只老鹰从头顶的绝壁间飞出,在空中无声无息地飞舞,画出无数个大圆圈。于连的目光机械地随着鹰转动。这猛禽飞翔着,动作安详而充满力量。于连深为感慨,他羡慕这种力量,他羡慕这种孤独。
这是拿破仑的命运,难道有一天这也将是他的命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