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成名(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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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折进去的罪名是组织流氓团伙及敲诈勒索等,虽然他心狠手辣,但的确没犯过什么大案,只是组织流氓团伙而已。等他从监狱里“转业”出来,很多监狱里的“战友”都希望跟着他干。但他这次还真是吃一堑长一智,“我再也不组织流氓团伙了。”张浩然总这样痛心疾首地说。大家当时都以为,他这个大粗人、大恶霸,居然也在政府的教育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大家这么评论他。

    后来大家才知道,原来,这哥们儿倒是真不组织流氓团伙了,但是他改单干了!他单干的“项目”也是所有流氓中最独特的。别的流氓都是偷、抢、敲诈、勒索等,张浩然嫌这些都太没技术含量,他要干就干“砸杠子”。“砸杠子”也是20世纪80年代当地黑道术语,专指劫道抢钱。刚从监狱里出来的张浩然才不会傻到直接拿刀子去抢钱,他只勒索从市区到各个县以及各个县到下面各个乡的大巴司机!

    据说,他这个“商业计划”在监狱中就已经成型了。

    张浩然的方式是,在大巴班车或货车必然要经过的土路上挖沟。通常是由于某一路段在修桥或修路,大巴或货车需要绕路才会走这些土路,这些路并不是国道,只不过是人和车过得多了形成的路。这样的路国家当时没有任何政策条文保护,于是张浩然就抓住了这个漏洞,认为这是个商机。他当时对周边地区的路况比交通局长还熟悉,哪里有这样的土路哪里就有他张浩然。

    张浩然经常会雇佣两三个当地农民在这些路上挖沟,沟不深不浅不宽不窄刚刚好,反正车肯定没法通过这个沟!每当货车和班车从这里经过,看见这个沟就会停下,站在他们面前的,就是张浩然和几个憨厚的当地农民。

    “兄弟,这怎么多出来个沟啊?我们没法过了。”司机肯定会问。

    “我们正在挖水渠,这可怎么办?”张浩然肯定会故做为难的样子。

    “哎呀,那我这一车人(或一车货)怎么办啊?我总得过去啊!”司机肯定很挠头。

    “司机大哥,我看你也挺实在的,我们把这个沟填上让你先过吧!但是我们不能白忙活啊!我们帮你填上这个坑的话,你出50块;如果是你自己填这个坑的话,我们借给你铁锨,你出30块。怎么样?”张浩然还装做很为司机着想的样子。

    “唉,算了,还是给你50块,快把这个沟帮我填上吧。”

    每天这个沟就这样挖挖填填十几次,除了付给农民的钱,张浩然每天剩个500块一点问题都没有。张浩然就这样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今天在A县挖,明天在B县挖,以免总占着一条线把司机给讹火了。时间久了,全市由于修路经常要走一段土路的十几条线的司机都明白了张浩然是干什么的。但是没办法,张浩然这样干没犯法,他挖的路又不是公路,这些司机如果动粗,又不是张浩然的对手,只好乖乖给钱。后来张浩然和班车司机谈填坑的时候,还推出了“套餐价”这样的促销活动——班车总是要往返的,一来一去就是100块,张浩然遇上班车就说:“这样吧,反正你还是要回来的,你们也不容易,给我80吧,来回我都帮你填上。”嗬!他张浩然也知道人家司机不容易。

    看来,美国经济学家在上世纪90年代说的“挖一个坑,再填上一个坑就创造了双份的GDP”这一理论,早在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就已经有人熟练运用了。而且,运用这一理论的这个人连初中都没毕业。要是这些美国经济学家知道张浩然,看他们谁敢说中国人经济理论差!他们是在剽窃张浩然的学术成果!

    同时,张浩然这样干了,别人就不许这样干。如果张浩然知道谁学他在某一路段挖坑,肯定抡铁锨和对方玩命。张浩然这样的亡命徒,有几个敢惹啊?

    所以从春节以后,张浩然勒索了不少钱,没两个月就成万元户了。手里有了钱的张浩然“下乡”也没那么频繁了,没事的时候总想找那天砸了他一酒瓶子又泼了他一脸酒的张岳报仇。

    张浩然不“下乡”的时候,每天都带着一把三棱刮刀,他希望遇上张岳。

    1987年6月中旬的一个礼拜天,天气已经很热了。中午的时候,张岳、孙大伟和赵红兵三人约了高欢、李洋和孙大伟的“女友”,去市中心的解放广场放风筝。别人的风筝都是一些龙、鸟、鱼什么的,他们的风筝则是赵红兵做的一个解放军战士,在风筝堆里格外显眼。

    开始放了他们才发现,张岳根本就不会放风筝,他拿着风筝猛跑,跑了半天风筝还是没上天。在张岳身后举着风筝的孙大伟由于太胖,没一会儿就跑不动了,怎么说也不陪张岳放了,和赵红兵、高欢等人坐在广场的主席台上聊起了天。广场里只剩下依然兴致勃勃的张岳,抱着那个解放军战士的风筝一圈一圈地猛跑。虽然风筝一直没放起来,但张岳一直没有放弃努力。

    由于张岳是边回头看着风筝边向前跑,所以他跑着跑着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张岳回头刚想说对不起,定睛一看,站在面前的是张浩然。

    紧接着,张岳觉得大腿上一凉,一把三棱刮刀扎到了他的大腿上。

    根据张岳后来说,当时他真的达到了小北京所说的“禅的顿悟”的境界,心中空灵一片,没有任何牵挂,腿上也没感到任何的疼痛,心中只是想着如何能抢来那把三棱刮刀。

    刀还没从张岳的腿里拔出来,张岳就抓住了张浩然拿刀的手腕,身子向后一退,用力将张浩然的手腕向下一扭。三棱刮刀“叮”的一声,掉在了广场的地上。这招,是小北京在半个月前,和张岳喝酒以后“练跤”时教给他的。张岳没经过任何的练习,在这生死关头因为“顿悟”就用上了。

    张岳随手捡起刮刀,想都没想就向张浩然扎去。

    张浩然和张岳的区别就是:张浩然拿起刮刀扎的是张岳的大腿,而张岳则扎的是他心口,就是想要他的命!

    三棱刮刀最大的特点就是放血快、创口难缝,而且很容易从人的体内拔出。接着,张岳又一刀扎向张浩然的腹部。

    据说,张浩然倒地后并没有马上死,嘴里还在喃喃地说着些什么,但他说的是什么谁都没有听清。他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并不是很狰狞。

    可能,躺在地上的张浩然看见了蔚蓝的天空、一朵一朵海绵般的白云和天上欢快飞翔的白鸽。或许,他会想起5岁那年,疼他的奶奶为了哄他,卖了5斤小米给他买了江米糖;会想起10岁的时候,他立志成为一名好学生,正在为老师的小红花奋斗着;会想起15岁那年,第一次和邻居家哥哥偷到了10块钱,激动且兴奋着;会想起20岁那年,第一次从看守所出来的时候,他那善良的父母正拿着热乎乎的饭盒,里面装满了他最爱吃的菜,希望他能重新做人;会想起25岁那年,在监狱里刚遭受一顿毒打的他,发誓再也不进监狱了。

    如今,他再也不用进监狱了。听说,濒临死亡的人会回忆起出生时的场景,此刻,张浩然一定还看见了一个身上带血的婴儿呱呱落地时,他的父母和亲人那温馨、激动与幸福交织的画面。

    一阵暖风吹过,那个解放军战士的风筝落在了张浩然的身上。这个风筝上面也沾满了血迹。

    他也曾经雄霸一方,如今,他死在了比他更狠的人的手里。或许,真是改朝换代的时候到了。

    “去医院!高欢快去报案。”赵红兵说。

    “怎么抬啊?”孙大伟很为难。

    “不用抬了,他已经死了。”曾经目睹无数战友牺牲在自己身边的赵红兵面无表情地说。

    “我是说让你送张岳去医院!”赵红兵继续说。

    验尸报告显示,张岳第一刀就直接要了张浩然的命。

    虽然在公安局没有任何前科案底的张岳属于正当防卫,而且他刺死的还是全市知名的大流氓张浩然,但张岳毕竟是在解放广场的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人,因此,他还是被象征性地判了两年劳教。

    张岳杀人这件事改变的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命运,也改变了赵红兵和高欢的命运。因为,这次事情以后,高欢的父母知道了高欢“早恋”的事情。

    十六、红拂夜奔

    由于张岳杀张浩然时,赵红兵、高欢等人都距离不远,而且是高欢报的案,所以他们两人都被公安局留了笔录,很晚才放回家。

    高欢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的父母。

    “今天你出去干什么了?”高欢的妈妈扯着嗓门喊。

    “我……和同学出去玩了。”高欢小声回答,同时示意她的父母回家,有什么事回了家再说。

    “去哪玩了?”

    “解放广场。”

    “真的是你!”高欢的妈妈忽然哭了起来。

    “你们在一起杀人了?”高欢的爸爸问。

    “是我同学的朋友杀了人。”高欢解释说。

    “牵你手的那个男孩子是谁?”

    “我的……一个朋友。”高欢很勉强地说出了这句话。

    “朋友?男朋友吧!”高欢的妈妈问。

    “妈,别在这里说,咱们回家说。”

    “就在这里说完!否则别进家门!”高欢的妈妈嗓门越来越大,还带着哭腔。

    “妈……”

    那天,高欢他们一家三口至少在小区门口吵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家。原来,高欢的一个邻居在解放广场目睹了凶案的全过程,回到家就告诉了高欢的父母。当晚,高欢一家三口彻夜未眠。高欢的父母想不通,这个从小就被视为骄傲的乖乖女为何早恋?而且,早恋的对象还是个和杀人凶手混在一起的人。一夜之间,高欢的父母从天堂坠入了地狱。

    第二天早上六七点钟,高欢的父母决定去找高欢的老师和赵红兵的家长。因为此时已经临近高考,他们容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受到外界杂事的影响。

    他们不曾料到,这过度的“关心”反而害了女儿。

    高欢的爸爸当时是市政协副秘书长,当时正担任《市志》的主笔,是市里比较有名的文人。上世纪80年代的文人,多数清高、执拗又不通事理。他不愿意去找高欢的老师,决定让高欢的妈妈去学校,到晚上他们两个人再一起去赵红兵家里找赵爷爷。

    当天上午,高欢的妈妈就来到了高欢班主任的办公室。

    “高欢恋爱了,是吗?”高欢的妈妈说。

    “啊,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恋爱?我不知道啊。”高欢的老师说。

    “不但恋爱了,而且这是和社会上的一个混混。”

    “啊,我不知道啊!”

    “你这个老师是怎么当的?”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高欢这个孩子成绩挺好的,就算考不上清华也能上北京邮电学院之类的,我没发现她有什么变化啊!”“我把这么好的孩子交给了你,你都管不住,连她恋爱了你都不知道,你说说你这个老师怎么当的!”“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我只管高欢在学校的事儿,高欢出了学校的事儿我可管不着。”“……”高欢的妈妈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大吵了一架,最后拍桌子走人,不欢而散。

    第一节课结束后正是高欢班主任的课,怒气未消的班主任连课都没上,把火全撒在了高欢的身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用老师可以说出的底线语言侮辱了高欢长达20分钟。

    从小就被老师表扬的好学生高欢,什么时候受到过这样的辱骂?高欢从上午第二节课开始就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一直到下午放学。委屈的泪水把衣袖湿透了一次又一次,这个自尊心极强的女孩子彻底被班主任老师伤害了。

    当天晚上,高欢的父母又来到赵爷爷家。二狗目睹了整个谈话过程。“赵部长,您的儿子在和我的女儿恋爱。”高欢的爸爸——那个斯文秀气、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说。“高秘书长,孩子们恋爱不是好事吗?哈哈,我看你怎么怒气冲冲的?我家红兵也24了。”赵爷爷气度不是一般的好。

    “可是我的女儿还小,还在读书。”

    “十八九岁的姑娘也不小了。我15岁就已经结婚了,那时候红兵的妈妈才14岁。”

    “现在和您那时候不一样,再说我女儿马上要高考了。”

    “孩子们谈谈恋爱,也不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不会太影响成绩吧。”

    “现在是关键时刻,希望您的儿子能离我的女儿远一点。”

    “高秘书长,您……”

    “赵部长,您是市里的主要领导,对于您家,我们也不敢高攀。”

    “这是哪来的话?高秘书长的才华谁不知道,是我家高攀你家才对。哈哈。”

    “赵部长,您知道您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您知道他干了什么吗?您是不是工作太忙没时间管他?”沉默了半天的高欢的妈妈终于忍不住了。

    “我当然了解我儿子啊!我儿子在部队立过个人三等功,为国家捐出了三根手指头,就算不是英雄肯定也不是狗熊。”赵爷爷有五个子女,最喜欢的就是赵红兵。

    “但是你知道你儿子现在在干什么吗?”高欢的妈妈问。

    “在经营旅馆啊。他可没干什么违法的勾当。”

    “他的朋友昨天在解放广场杀了人!”高欢的妈妈说。

    “昨天晚上红兵和我说了这件事。首先,红兵没参与这件事;而且,事情发生后是他主动联系的公安机关,并且是他带着他的那个朋友去投案自首的;再说,他的那个朋友也是正当防卫啊!有什么问题吗?”

    “您当然认为您的儿子没问题!”

    “我的儿子当然不会有问题!”

    赵爷爷这个人倔犟得很,怎么会听高欢妈妈的话?这次对话不欢而散,但赵爷爷的宽容大度给二狗留下了极深的印象。高欢的妈妈把话说得很难听,但是赵爷爷总能不卑不亢地给予解释。

    虽然高欢的妈妈始终处于十分激动的状态,但赵爷爷还是把他们送到了门口。“老高啊,咱们说不定以后就是儿女亲家,你别火那么大,回去和孩子好好说。我也跟红兵讲一下,高考前让他们暂时先别约会了。”赵爷爷在门口这样对高欢的爸爸说。“唉,赵部长……”

    高欢的父母回家以后,没见到高欢。这个自尊心极强的女孩在哭了整整一个白天和一个晚自习后,终于爬了起来,提笔写下了一封信,是写给赵红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