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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主年轻身子底儿好……”太医捻着长须,唠唠叨叨地发表着关于江菱的长篇大论,意思无非有以下两个:一是江菱身体底子好,恢复能力比一般人要强,二则是自己医术高超,居然把小主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堪称扁鹊转生、华佗再世,连太医令都要拜倒在自己的膝盖之下。
江菱捂着腰腹,听完了那一番长篇大论,想笑,但伤口又隐隐作痛。
好罢好罢,就让这位太医如愿以偿,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罢。这些日子太医们忙得焦头烂额,连须发都白了不少,确实应该好好享享清福。想到这里,江菱便捂着伤口,认真地听着太医的唠叨。
太医们唠叨了片刻,又重新写了两张方子,叮嘱江菱一定要卧床静养,便提着药箱去找太皇太后了。嬷嬷们亦拿着太医们的药方,到药材库里取药。江菱则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把玩着三个小小的瓷瓶,眼里有了一些喜意。
那两种新的能力,江菱已经能应用自如。
第四种能力还好,不过是让她长时间地陷入昏睡状态,以减少身体的能量损耗;但第五种能力,却堪称逆天。想想看,假如一个人能长达一周,甚至两三周的时间不眠不休,而且还维持着充沛的精力,将会处于一种怎样可怕的状态。
正因为如此,江菱便将那些小瓷瓶全都收了起来,在那些植物激素用尽、她的能力锻炼到巅峰之前,断断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这些小瓶子,更不能让任何人沾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江菱因为养伤的缘故,屋子里摆满了各种各样奇怪的药丸,有太后送来的,有太皇太后送来的,有太医院里刚刚搓出来的,还有宁国府、荣国府送过来的,甚至还有些王妃、国公夫人、太监总管或是宫里的女官,都来凑了个热闹,表达自己对江菱的关切之意。
别的不说,单单是江菱身后的那位封疆大吏,就足以让众人趋之若鹜了。
江菱把玩了一会儿瓷瓶,便靠在软枕上歇了片刻,等着嬷嬷们的汤药。正在等候着,外面忽然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是个年轻的女官:“小主,外面来了一位夫人,求见小主。”
这宫里宫外的江菱都不认识什么人,能被称为“夫人”的更是寥寥无几。
——莫非是王夫人?
江菱思忖片刻,将那两个小瓷瓶收到了锦被里,道:“让那位夫人进来罢。”
外面的女官应了声是,片刻后便没有声息了。又过了片刻,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王夫人带着玉钏和彩云,脚底生风地走进了她的屋子,表情是掩饰不住的暗喜。
江菱见此情景,便知道王夫人接下来多半没有什么好话。
果然王夫人如风一般走进屋里,便挥挥手让玉钏和彩云退了下去,也让那位女官退了出去。江菱好整以暇地靠在软枕上,等着王夫人发话。但没想到王夫人一开口就是:
“你昨儿给黛玉送了封信?”
江菱脸色倏变。昨天刚刚好是她回宫的第十三天,也正是四月十五。根据她与林黛玉的约定,要是当月没法儿到佛寺去,便要派人给林黛玉递个话儿,也权解了关切之意。她因为重伤的缘故,需要卧床休养,因此便提笔写了封信,让嬷嬷带到佛寺里给林黛玉。
嬷嬷们回来的时候,听说林黛玉也不在寺里,而是一个叫雪雁的丫鬟,给江菱带来了一摞厚厚的诗稿。嬷嬷们不识字,便将江菱的信交给雪雁,又带着林黛玉的诗稿,傍晚时才回到了宫里。
但没想到,王夫人甫一进宫,头一句话便是问林黛玉的信。
江菱捏了捏手心,淡淡地说道:“我同林姑娘有书信往来,怕是同太太没有什么关系罢?”
王夫人嗤了一声,坐到江菱床前的一把椅子上,闲闲地说道:“自然是同我没有什么关系。但黛玉是我的外甥女儿,她与别人的书信往来,我自然是要关心关心的。好罢,我暂且不追究你同黛玉的事情,今儿过来是想瞧瞧你,到底是死了不曾。”
江菱仍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有劳二太太记挂。”
王夫人见江菱气色稍好,原本苍白的脸色也微微有些润泽,显然是这些日子被调养得不错,便喃喃地说道:“这不可能啊……”
江菱听出王夫人似有画外之音,便笑道:“怎么,二太太是嫌我活得长了么?还是以为二太太送来的那一箱子药材,俱被我入了药?”上回王夫人刚送来一箱子药材,她便让人送到太皇太后屋里去了。前两天江菱才知道,那些压箱底的药材,大半都是在库房里积存数十年、根须都生了霉的。要是真的用了药,江菱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
王夫人瞥了她一眼,冷笑道:“算你命大。”
江菱尚未开口,便听见王夫人续道:“前儿我本想让惠嫔教训教训你,怎料得惠嫔到你屋里留了半日,反倒服了软,将事情捅到了太后跟前,还让我吃了好大一顿瓜落。这笔帐我且给你记着,等事情终了之后,自会同你一并清算。我问你,这些日子的汤药,你都用了不曾?”
江菱有些惊讶。这些日子的药,俱是嬷嬷们亲手熬的,可没有什么问题啊。
王夫人见到她的表情,便知道事情又坏了,恨恨地说道:“惠嫔跟前的杏儿姑娘说,宜嫔‘无意中’从惠嫔口中得知此事,亦想着给你一个教训。但宜嫔是何等样人,怎么可能会亲自动手?因此让人在你的汤药里添了点儿东西,本想着让你早日归西,却不曾想,你居然熬了过来。”
江菱微愣了愣,随即又有些想笑。
原来这宫里的妃嫔们弄狠耍诈,总逃脱不了一个药字啊。
王夫人给她送来了半箱子变质的药材,宜嫔则想着从她的汤药里下手。
但没想到江菱的命大,哦不,是江菱用过一种怪异的植物激素,非但身体比一般人要强悍些,连免疫力也远远超出了常人。宜嫔在她药里添加的那些料,全都变成调味料了。
“罢了。”王夫人凉凉地挥了挥手,又道,“我今儿来,主要是想瞧瞧你死了不曾,要是没死,便再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前些时候我已经请皇室的宗亲、还有宗人府里的一些老大人们,给皇上联名上了折子,说你身具灾祸,命里无子,生性嫉妒,目中无人,又非贤良淑德,并非是皇上良配;再加上八字与国运相冲,理当被派遣到热河,孤老终生。这一份儿大礼,你可喜欢么?”
江菱侧头望着她,表情看不出喜怒来。
王夫人捏着手里的帕子,续道:“既然是要去热河,那自然不能绕过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我前儿替你打听过了,太后虽然对那日的事情有些愧疚,但因为是皇上的嫡母,正儿八经的皇太后,总不能教国运落了下乘,因此便同两位老王爷劝住皇上,将你送往热河。然后从此,就不用回京了。”
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感到有些口渴,便端起桌上的茶盏,饮了两口。
江菱等王夫人喝完了,才不咸不淡地说道:“那是太医给我配的药茶。”
王夫人一副活生生要了吾命的表情。
良久之后,王夫人才抚着胸口,气道:“罢了,药茶便药茶,横竖你也只有这几天日子好过,翻不出什么风浪了。你且好好躺两日罢,等过两日皇上下了旨,将你送往热河,再想过这等舒心日子,怕是半点也不能了。”言罢起身欲走。
身后江菱淡淡地问道:“二太太费了这样大的心思,单单只是为了送我出宫?”
这也太不合情理了。
王夫人脚步顿了一下,又笑道:“自然不单止是为了送你出宫。你既然八字与国运相冲,总该有人恰恰合了天命,顺国运而生罢?这一来二往的,你猜猜结果会如何?”
江菱轻轻噢了一声。
原来如此。
荣国府这一回,倒真是孤注一掷了。
但挺不好意思的,我还真不想让你们过得痛快……江菱轻轻吁了口气,看着王夫人脚底生风,一路走出屋外,招呼了玉钏和彩云便要离开,轻轻地拧了一下锦被。
——管你多精妙的一步棋,我都能把它变成一步臭棋。
江菱闭上眼睛想了片刻,便听到外面又响起了叩门声,这回是嬷嬷们熬好了汤药,给她送到屋里来了。江菱就着嬷嬷们的手,不动声色地用完了那些汤药,才淡淡地说道:“你们去打听打听,前些日子在宫里,可曾有过什么传闻没有。尤其是关于国运和生辰八字的。”
嬷嬷们吓了一跳,俱面面相觑道:“小主是如何知道的?”
江菱轻轻噢了一声:“那就是有了?”
嬷嬷们又面面相觑了片刻,才讷讷地说道:“有……自然是有的。但太皇太后说,不管外面传成什么样儿,都不能打扰了小主养病,因此便没有传到小主跟前。”嬷嬷们说着,又有些犹豫地问道,“但不知是哪个在小主面前嚼了舌根子,教小主知道了此事?”
江菱摇头笑道:“这你们就别管了。既然这些日子宫里众说纷纭,你们便将那些关于国运和八字儿的传言,一条条地拣出来,同时——”她加重了同时二字,“同时在宫里议论。但不管别人说些什么,你们都只管应和着便是。记住,一定要一条条地拣出来,同时议论,记住了么?”
嬷嬷们又有些惊讶,面面相觑了片刻,道:“将关于国运和八字儿的传言,一条条地拣出来?但那总共就两条哇,一条是小主的八字与国运相冲,要是入主后宫,便要国运衰败;另一条是宫里有贵主儿恰逢金命……”
嬷嬷们脸色忽然就变了。
江菱淡淡地笑了一下,挥挥手道:“去罢。”
“这、这怎么能呢?……”嬷嬷们喃喃自语。本来这两个传言,其间的间隔足足有十多天,她们还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但要是按照江菱所言,将它们放在一起——
一个是八字与国运相冲,使得国运衰败;
另一个是恰逢金命,顺应国运而生。
这怎么听着,都觉着有些不对劲,跟故意踩一捧一似的。
江菱瞧见嬷嬷们脸色变了又变,又摇头笑了片刻,道:“去罢。”
既然嬷嬷们能想到这一层,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这一层。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自作聪明的聪明人。本来王夫人那步棋是极为精妙的,刚好趁着众说纷纭,宫里混乱的时候,借着“顺国运而起”的名义,将那位贵主儿包装成实打实的好命人。但这两个消息,要是同时出现呢?
同时。同时。同时。
这同时二字,实在是太微妙了。
江菱目送着嬷嬷们离去,又轻轻地吁了口气。既然王夫人想把她变成一块用过即丢的抹布,她自然也不能让王夫人一路地顺风顺水,过得太称心如意了,不是么。
但不知是嬷嬷们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宫里的聪明人实在太多,接下来几天,她除了每天上药、换药、喝药、拆绷带之外,便再也见不到外人了。嬷嬷们倒是一日日地义愤填膺起来,倒是费了江菱很大的力气,才将她们约束在屋子里,没有跑到太皇太后跟前去告状。
这同时二字,妙就妙在一个暗示上。
要是把事情说白了,那就没意思了。
嬷嬷们替江菱委屈了很长一段时间,平时熬汤药、换药、上药,倒是越发地尽心尽力起来。直到有一天,江菱还是等到了一封圣旨,圣旨上写着让她前往热河养伤。但是在那封圣旨上,除了前往热河之外,还有两个字:伴驾。
传旨的人依然是梁大总管,但梁大总管的脸色,却比从前差得多了。江菱偶尔问起时,才知道前些日子瑷珲的冲突再一次升级,不但是康熙把睡榻搬到了乾清宫,连带着太皇太后、还有朝中数得上名字的大学士大宰相们,都把睡榻搬到了乾清宫,整整用了十多天的时间,才商讨出了一个决议:
递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