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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晚辈如何敢当?”崔晋黯然道:“将军与我母后情同手足,见到将军便让我想起了早逝的母后,心中倍感伤怀。若是母后还活着,恐怕将军也不会对我如此生份了。”
谢弦正色道:“周王此言差矣。我与你母后固然有旧情,可就算是你母后在世,也终究是两股道上的车,只会渐行渐远。你母后自会为你费心筹谋。但似我这般早就远离朝局之人,是断然不会踏入纷争朝局的。相信你从楚国回来,也并不为着在大魏做个富贵闲王的。”
能被谢弦一眼看穿,崔晋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谢弦的目光有一种奇怪的平和宽容,甚至算得上慈祥。那是历经无数人生巨浪之后的平静,跟不经世事的天真纯澈截然不同,却有着海纳百川的力量。
他在谢弦的目光注视之下,居然一丝一毫都不想再隐瞒,回到大魏之后首次向人袒露自己的野心:“当年我离开大魏,只是个毫无左右自己命运的稚童,这些年在楚国的每一天每一刻都发誓,我一定要回到大魏,将所有曾经左右过我命运的人都踩在脚下!”他自嘲一笑:“可是等我回来之后才知道,当初还是太天真。我不过是个病弱的皇长子,既无文臣拥戴,也无武将的扶持,母后的娘家也指望不上,甚至就连父皇的宠爱,也还是要靠我装可怜来博取,是不是很惨?”他似乎说不下去了,垂头捂住了脸,声音从指头缝里模模糊糊传了来:“我太没用了!母后若在天有灵,一定对我失望之极……”
谢弦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番话,目光到底柔软了两分,良久似乎在衡量,到底语气又冷淡疏离了:“周王也知道我如今手中并无一兵一卒,就算是想帮你也帮不了。你如今已经从楚国回来了,且陛下对你似乎也颇为器重,你若想让陛下更为看重,就尽快养好身子,做些能让他对你刮目相看的事情出来,凡事未尝没有机会。”
崔晋大概没想到自己都这般坦诚了,谢弦到底还是心硬如铁,半点不肯吐口,心中不是不失望的。
“我倒也想做出些事情让父皇看重,可是……”
谢弦毫不动容:“一个人如果一味哀怜自苦,只会让人敬而远之。真正的强者,必是尝遍百苦,唯心自知,能在任何艰难困苦的环境之中逆流而上的人。博取同情那是闺中女子常用的招数,非常时期或可一用,但使的次数多了,只会让人误以为你原本就是弱者,不能担起重任。王爷还请回吧!”
崔晋所有的话都被谢弦给堵了回去,他知道多说无益,只得强撑着笑容向谢弦告辞,转身离开之时,谢弦忽道:“听闻孙先生在寺中静修,他虽远离朝局,但深谋远虑,周王若无事,就多在寺中向孙先生讨教一二吧。”
“多谢将军!”
崔晋情知这算是谢弦此次对他唯一的提示了,让他多向孙先生请教,对于自己目前的处境大有裨益。
他出来的时候,看见程家兄妹眼巴巴盯着房门口,谢羽才哭过没多久,双眼亮晶晶的,见到他犹自笑的开心:“我娘给殿下的谢礼太少了吗?所以殿下才不高兴?”
崔晋立刻意识到自己心事重重,被她撞见了。不过瞧着小丫头笑的毫无机心,不知为何,心中有几分难堪。谢弦以谢羽不懂规矩为由,直言让周王与她保持距离。
但其实……恐怕是谢弦对他也保持着戒备,不肯让自己的女儿搀和进来。
他露出个勉强的笑意:“大将军连朝廷封赏爵位都不肯要,我又哪里好意思要大将军的谢礼?”
等他走了之后,谢羽直闯进了禅房去,扑过去搂住了谢弦的胳膊,欢欢喜喜道:“娘是不是因为周王挟持阿原教训他了?他出去的时候怎么瞧着都快哭了。”
程旭巴巴跟了进来,蹭到谢弦旁边,双目炯炯,若非他七尺昂藏,也恨不得学谢羽搂着谢弦的另外一边胳膊蹭蹭。
谢弦对上程旭的目光,温柔又感伤:“阿旭也长大了,听你父亲说你不愿意成亲,阿智听说喜读书,那阿旭有喜欢做的事情么?”
程旭心情激动之下,差点脱口而出:泡青楼!
若非有点急智,今儿就要露馅了。他多年未见谢弦,也不想在初相逢之时让谢弦失望,急的直挠头:“我……我还没想好。”
谢弦微笑,倒好似哄着七岁的程旭,极有耐心:“那就慢慢想,你还年轻,不着急。娘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还没想好自己要做什么。”
程旭羞愧的低下了头,谢弦虽如此说,可她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掌军多年,在北海是说一不二,令得海寇闻风而逃的人物,又岂是他可比的。
谢弦似乎对儿子这把年纪尚未立志并不着急,见他难堪,便转移了话题:“阿智呢怎么的不见他?”
程旭如蒙大赦,立刻找到了事做:“娘,我去找阿智过来。”
一俟程旭离开,谢羽便笑出声:“娘,你是不是有话要说,又不想让二哥听见,这才想法支开了他?”
谢弦在她脑门上弹了一记:“自作聪明。”终于正色道:“你方才瞧的没错,娘确实对周王说了些不好的话。他对娘有所求有所图,但是娘不想因为旧时情谊就踏进长安城这个大漩涡,所以拒绝了他。你虽与他熟识,他当初看到阿原的玉佩,竟然能够想到拿阿原去要挟你父亲,可见是个心思深沉之人,你以后务必要与他保持距离,最好离他远远的!”
谢羽张大了嘴巴,傻住了一般:“娘,周王……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知道他可能别有所图,可你闺女也不是傻子吧?”倒是您老人家,一上来就堵死了他的嘴巴,也不怕得罪了他?
谢弦板起脸开始教训她:“你给我站好,此事别想着再混赖过去。周王小时候就在宫里长大,后来又在楚国十六年,本来他是大魏最风光的皇子,正统嫡长,整个大魏将来都应该交到他手上,可是现在呢?闫妃的儿子做了太子,他却成了个无足轻重的亲王,就算是正常人心里落差也极大,何况是他在楚国受尽苦楚,千辛万苦的回来,心里能痛快才怪!你现在看他谦和有礼,亲切可亲,那是他外面的一层皮,内里如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你自己不长脑子,行事冲动又懒得深究人心,如果现在不离他远些,将来定然要在他手里吃亏的!”
谢羽小声嘀咕:“娘您也太瞧我了……这是说我没脑子嘛!”
谢弦恨不得敲开女儿的小脑袋瓜子好好看看她里面到底都装着些什么:“不是娘小瞧你,而是……政治是这个世界上最脏腑的东西,任何的公理正义以及你所以为的东西,都可以被政治玩弄而变的面目全非。周王已经一脚踏进了这个漩涡。他想做的不是被别人玩弄于股掌,而是玩弄别人于股掌,那不是你所擅长的。你就别搀和进去了。如果周王现在还保有天真善良的念头,那娘才真的觉得他是傻子呢。就因为他不傻,而他手边可利用的人太少,他才会物尽其用,你只要与他稍为亲近些,就免不了被他利用,这是你愿意看到的结果吗?!”
谢羽伤感的低下了头,许久之后才抬起头来,似哭非哭:“娘,我是不是很没用?我讨厌这样的相互利用!咱们还是回北海吧,到时候还可以去跟姜无印抢生意,总比留在长安有趣多了。”她蹭到了谢弦身上,更为感伤:“不对,姜无印现在也在长安城呢,听说他投靠了太子,单纯的做生意不好吗?”
谢弦没有回答女儿的傻话,她也不愿意回答。
这个世上天然有些人是有无尽的野心跟*,不甘于平淡。无论是崔晋也好,姜无印也罢,都有自己在长安城想要的东西。她不愿意去揣测崔晋今日失意落魄之时,能对她谦恭,他日得偿所愿,又会用何种面孔来面对她。她只是想让自己天真单纯的女儿离长安的名利场远些再远些,快乐无忧的生活下去,这是作为一个母亲唯一的心愿而已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