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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亲王府,当高卓他们抵达的时候,发现这里一片漆黑。为此,他们在宅邸附近找了一遍,确信地址没有错误以后,重新回到了大门口。
“没人在。”顺武小声看着前头站在大门口好像腿有点发抖的主子说,“可能都已经走了。”
“不会。”高卓努力地撑着那在鹤唳风声中显得细微哆嗦的声音,“我必须进去看看。”
“看什么?”顺武像是很有耐心地劝说他,“主子要想好了,这隶王妃遭遇行刺之后都死了。现在兴州城里出了变化,隶王妃的人,应该是趁乱带着隶王妃的遗体送回北燕去了。虽然说人死了,尸体可能都不在了,可是这里头有可能闹鬼。”
伴随闹鬼这两个字,大门被风一刮,发出沉重的低鸣的咿呀声。高卓瞪大一双眼珠子,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冒起来,两条鼻水随之控制不住从他伤感的鼻孔里流出来。他都不知道他这是为谁感到可怜或是可恨。
“我很讨厌她,你知道吗?”
顺武听着他的这句话,觉得理所当然:“从一开始,你就很讨厌她,主子。不过,主子,你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高卓没有办法对他后面那句话反驳。从小,不知道熹妃怎么教育的他,大概在这个皇宫之中,由于斗争十分激烈的缘故,国王又是一直病着,使得每个人好像都有机会能登上皇位的样子。熹妃给他灌输的思想同样不过于如此,或许他排行老三,却是最有机会登基的。既然他是未来的帝王了,何必屈服于任何人之下。
有了这个前提,他无论做什么事儿,哪怕是对自己的生母熹妃,都觉得没有必要尊敬。而大部分的人,必然没有像熹妃对他灌输的观念那样,对他像对待未来帝王那样看待。包括熹妃本人,当他从来是一只软柿子,一只玩偶。更别说闻良辅直接当他是随时利用随时丢弃的棋子了。
受不到真正的尊重,他感觉内心里受尽了屈辱,为此讨厌身边所有的人。
“她从不尊敬我,我知道,她看我的眼神,像看着一只老鼠。”
顺武想,他口里说的她,不一定是指李敏。李敏看他的目光,其实更像是看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像上回他差点对三爷做出毙命的事来,李敏对着他,最多也不过口角上冷嘲热讽,实际上正是知道他心里其实很虚。
“主子,既然你都讨厌她,何必来找她?”
“我只想确信一件事。”或许是这句话给了高卓勇气,高卓迈开腿,伸手在大门上一推。
沉重的木门并没有锁上或是闩上,但是推的时候有重量肯定有些费力,打开的门声,很是沉闷,像是锤子打在人的心头。高卓吸口气,宛如在负担这个沉重的压力。然后,带着顺武走进了黑漆漆的院子里。
风里,貌似传来一种残留的血腥味的味道。高卓和顺武一边走,一边毛发都可以竖立起来。
“这里发生过什么事吗?”高卓小声问。
这里确实是发生过激烈的械斗,哪怕有人之后清理的现场,残留的血腥味,却是实在地存在着的。
顺武借着头上那点月色,在王府里的石头路边上,查看那些沿边的植被。冬天万木凋零,枯竭的草被,被白雪覆盖着,偶尔漏出一些黑泥。残留的血,渗入黑泥里好像一双双恐怖物体的红眼睛一样,幽幽地看着来往的人。
高卓摸住胸口,感觉里面的心脏都揪了起来。
前面,忽然咿呀一声,貌似有什么飞影闪过,高卓直接发出了一声尖叫。
男人叫起来的声音,真的是,比起女人,更加令人觉得恐怖。
是前面的屋门打开以后,从里头走出来了一个人。
高卓瞬间蹲到了地上,采取一种好像孩子似的自我保护形式,叫:“你是谁?”
“来找我们家少奶奶的吗?”
夜里黑漆漆的,没有灯笼,都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唯一可以确定的,只能是对方的声音,女的,一个丫鬟。
高卓嘴巴里吸了吸自己脸上流下来的液体,不知道鼻水还是泪水,问:“你活着?”
“奴婢当然是活着的。”其实说话的人是紫叶。紫叶不解地眨着眼睛看眼前这个蹲在地上的高卑国三皇子。
当这对主仆来到付亲王府时,他们的人,都第一时间发现了。为此,内部还众说纷纭了老半天,想这个三皇子突然跑到这里来干嘛。谁不知道,高卓在充当使臣带他们从大明到高卑的路上,对李敏的爱马使过坏,明显,对李敏的感情不怎么样。
讨厌李敏,那是,想趁乱来付亲王府杀人了?可李敏不是死了吗?他来这里杀什么人?
更何况,高卓身边只带了一个顺武,凭他们两个的身手,实话实说,都不足以应付李敏的侍卫。
古怪的人。原先只觉得这个人好像针对李敏,让人厌恶。如今,这个人打着哆嗦不知道在怕什么,却执意走进来王府里,让人只能益发怀疑这人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紫叶由此想起了李敏之前嘲笑这位三皇子说的话:不过和皇太子说的一样的一个小屁孩,成不了气候,不需为惧。
“三皇子来做什么?想找我们家少奶奶说话吗?我们家少奶奶在木板上躺着呢。”紫叶脑子里灵机一动,说。
高卓俨然被她这话吓了一跳,脸上的惊恐之色暴露无遗。
百分百的小屁孩。只有小屁孩,才会一听这种话都怕的要死,因为相信了鬼。
为此,在紫叶忍不住憋着嘴里的笑时,尚姑姑从后面的门接着走出来,说了下这个坏丫头:“主子让你把人带进去,你倒好,在这里做什么?吹冷风吗?”
紫叶连忙敛住笑,答是的,转身对高卓说:“三皇子请吧。我们家少奶奶知道三皇子迟早要来找的,已经给三皇子备好茶水了。”
高卓并没有因为她这句话从内心里感到松解,是反而心头一紧,声音微促:“你说什么?”
“三皇子不是来找我们家少奶奶吗?”
“是,是的。”高卓站了起身,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成年的勇士,于是,整理衣冠。
顺武帮他打理脚上穿的靴子。
高卓在要尾随紫叶进屋的时候,迟疑地问:“隶王妃还好吗?”
“我们家少奶奶好不好?三皇子不是要来王府这里亲眼所见,不想听信任何人的谣言吗?”紫叶按照李敏教的话说着。
几个人进了屋内,到达深处的隔间。
在穿过一串王府里头本来固有的一面海洋珍珠门帘时,清脆的,互相敲击的珍珠碰撞声,让高卓仿佛回想起了皇宫里的奢华生活。这里,曾经,和皇宫一样的奢靡,可以说这里的主子,相当于享受和皇室一样的生活,却终有一天,终于是什么都没有得到,消失的一干二净。
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做皇家的人,不一定都是好事。或许在这一刻,在高卓的心里,第一次觉得,当帝王也不是一件多好的事情。
屋里亮起了一支蜡烛,微渺的烛光,透不出厚重的棉帘,所以,整个付亲王府在动乱之中,保持着黑暗的寂静。
烛光照出坐在暖阁炕上的人影,一如既往的那样清丽,冷傲,宛如一只开在幽谷里的秘兰。
高卓走近以后,看的更清楚了一些,辨认清楚对方的侧脸以后,怔在了原地。
李敏吩咐:“给三皇子一张椅子坐吧。”
王德胜挪来一张椅子。
高卓没有坐,好像呆站着,神情是一阵阵恍惚。恍惚的,不是她有没有死。而是,她真的没有死。
没有死,貌似意味的东西太多了。为什么她没有死。如果她假死,目的是为了什么。她是大明人,她身边能带进高卑的人并不多。所以,如果出什么事的话,也不太可能是大明作祟。
性格犹如小屁孩,聪明却是有的,思维并不糊涂。
李敏从高卓脸上扫过一下,基本清清楚楚了。
高卓迅速地转身。
顺武问他:“主子想去哪里?”
“她没有死。”高卓有些紧张地说,“肯定是皇太子安排的诡计。接下来,皇太子要对付我母妃了。”
顺武摇头:“不可能是皇太子。”
“你怎么知道?!”
李敏的声音,这时候清冷地插进来:“别为难他了,三皇子。就凭他上回替你挨的那鞭子,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他恐怕比三皇子的母妃,更在乎三皇子。”
“那当然。”高卓转回头,像是和她辩论,“他是我母妃给我找的最好的侍卫,当然要遵从我母妃的命令好好保护我了。”
“可是,他并不是完全按照你的命令行事。总是会最大限度地为你考虑,为你着想,帮你把你做的有危害的事,把恶劣的效果降低到最低。这一些,溺爱你的熹妃,有可能这样吩咐他吗?”
高卓像是傻住了一样,半晌不知道如何反应。他自己的母亲熹妃,最喜欢做的事,当然是在他做出蠢事以后,给她添了麻烦以后,不分青红皂白,对他狂喷。至于事前,他要做事之前,可真的是一点语言行为都没有。完全放任他的一个姿态。其实这样的长辈,并不合格,等于是无限娇惯他了。
没有事前告诉他哪些不能做哪些能做,只知道事后责骂他,原因还是因为牵累到了熹妃自己。只能说,熹妃不仅不合格,是根本不负责任的一个娘。熹妃是不爱他这个儿子,还是说不懂的怎么爱儿子,这就不得而知了。
李敏接着指出:“如果,他不能先取得闻家人信任,怎么留在你身边代替那个人照顾你。要知道,你年纪还小,你娘的娘家势力又那么强大,其余人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可以突破闻家人的防守来接近你。”
“你,你——”高卓的眼珠,慢慢的,转回到身边顺武的脸上,“你们,你们究竟是怎么,怎么回事——顺武!”
“主子。”顺武低着头弯着腰,但是很显然根本没有任何歉意的表现,只是说,“奴才当然是奉了想保护三皇子的那个人的心意,时刻跟在三皇子身边。”
“不不不,不可能!”高卓猛然眼珠子一瞪,甩开袖管,急退两步,连声否认。
这个事实太可怕了,他没有办法接受!在他固有的印象里,在他母亲给他灌输的观念里,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主子。”顺武像是早能预料到他的这种反应,为此叹口气说,“熹妃娘娘为了一己私利,不惜诋毁主子的其他亲人,试图掌控主子全部来成为她的完整的棋子。可是——”
“可是,无论谁说话说的最美妙都好,事实上谎言都是美丽的,让人感到表面上的愉快的。人的眼睛却是分明的。谁好谁坏,不是听谁说的话美,而是看谁真正是为了自己在做事。”
高卓掉回头,看着发出声音的李敏,忿然一声质问:“你能知道什么!”
“你当初,答应了皇太后,到高卑来接我。其实,很显然,不是因为皇太后要求,只是你自己喜欢。你想着,找到我的话,可以找到一个比你更可怜的,以显得你没有那样可怜,你不是一个遭他抛弃的孩子。”李敏点着头,“没有错。现在事情清清楚楚了,他从来没有抛弃过我,也没有抛弃过你。固然他病着,病的很严重,身陷囹圄,随时可能被人害死的艰难境界里,还是很想去保全自己那些无辜的孩子。”
“不,不是,不是——”高卓看着他们两个,脚一路往后退,拼命退,直退到背部靠上了墙,无路可退的时候。
屋外,顺着风声,吹来了一串宛如牛铃的叮当。
这铃铛声在夜里是那样的干脆,伴随沉重的车舆压在青石板上的重量,可以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存在感正由远而近。
高卓的眸子里顿时闪发出了惊恐:“怎么回事?”
“牛铃。如果本妃没有记错的话——”李敏的声音低吟道,“当年高卑建国的时候,高卑国王,是驾着牛车进入皇宫的。不是汗血宝马,而是牛。因为高卑有东胡大明都没有的一种动物,叫做牦牛。它们身材庞大,雄壮,力量强大,宛如雄狮,体积已经可以威胁到上百头骏马。靠着这样特殊的一支队伍,高卑国王是战无不胜,从此,把牦牛奉为高卑皇室神明一般的存在。在高卑国,有规定,只有那个九五之尊的男子,可以乘坐并驾驭牦牛牵拉的车舆。”
这些,在国子监念书的时候,高卓都听老师说过的。关于高卑国的这段历史以及皇室的礼俗,高卓以前听了也不过是莞尔一笑。因为,他从小到大,压根都没有见过什么国王坐着牛车的样子。
坐牛车,哪有骑着东胡人的宝马来的帅气。早就该淘汰的东西。
现在,听到这个牛铃声的时候,高卓的脸色慢慢地一层层往下掉。
小屁孩,也知道什么叫威胁危机。有些事情,根本不用说,只要感受,都知道强大的力量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之前是在做梦吗?一定是都在做梦。如今,是要被这个铃声惊醒了一场做了十几年的,被熹妃培育起来的梦。
李敏只要扫过他的脸色,都知道他内心里肯定在想的这些。转头,竖耳,能倾听见风里传来的声音,不仅仅是一只牛铃而已。在领头的牛铃身后,庞大的,宛如排山倒海的牛铃声,正一*涌进来,好像要踏平整个兴州城。
国王归来的本色,在兴州城内宣告,将会很快遍及高卑国土,震荡到周近所有邻国。
终于,铃声在一个节点上停止了。
是在王府的大门口。
尚姑姑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件披帛。不是大明的服饰,是高卑国的服饰。
“请二姑娘穿上吧。”尚姑姑冲李敏跪下,请求道。
高卓的眼珠子圆瞪着,那样用力地盯着那件高卑国的女子凤披。那样的衣服,貌似他都没有见过他母妃熹妃穿过。
李敏下炕,两个丫鬟走上来,帮她更换上外衣。
随之,那从门口走来的脚步声,一直从门口走到了她屋前。
高卓由于盯着李敏,都没有留意到,等听见海洋珍珠相碰的声音在屋内激荡地响起时,他猛然醒悟,回过头一看,那男子已是伫立在了屋内,在他们面前。
紫色的帝服,上面的金线勾勒着大朵大朵的梅花。梅花是高卑国的国花,这是李敏后来才知道的。
同样绣满金线梅花的尖头龙靴,底下的厚底是犹如女人的高跟鞋,因为高卑常年在冬季,天冷,被厚雪覆盖,为方便出行,导致这里的人,所穿的鞋子,要比大明人的鞋跟高出许多。皇室的服饰,一样不例外。
腰间高束的玉带,镶嵌了名贵的高卑国矿石,红蓝绿紫,颜色丰富,五彩缤纷。
很显然,高卑国的服饰,比起大明略显拘谨的服装,设计更为华丽,颜色使用上更为大胆,连男子的衣服,都显得和女子一样的五彩斑斓。
这是个常年被雪覆盖的国家,但是,这里人的内心,永远不是只有冰封的白色。
高束的墨发上冠戴的龙冠,更是难以想象的美,简直是五光十色,把男子那张本就很妖艳的五官,映照得好比电影明星。
李敏想,如果她这个古代的爹,去到现代,单靠这张脸,在好莱坞混一口饭吃,都绝对没有问题。
双手交叉袖管,屈膝,弯腰,这些礼节,都是由大明传入高卑,一样是高卑的国礼。
眼前的男子,声音温和:“平身吧。”
这个语调和声音,倒是有点像莲生。
到底是父子。李敏边这样想,边直起腰来。
对方好像是早就看过她的样子了,如今端详她的时候,说是想仔细看清楚她的五官,倒不如说是,是一种留恋的感觉依附在她脸上。
李敏骤然间,心头揪了下。因为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在她脸上的那种目光,流放着炙热,好比熊熊的火焰。
男女之事她尝过了,她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为此,她来不及退一步时,对方的手直接搂到了她身后的腰间上。
李敏不敢动。
知道他这样拥抱着她,其实抱的人并不是她。
“徐晴,晴儿——”
李敏努力地维持住冷静。
只是一会儿功夫,这个男人的手,忽然间放开了她,对着她说:“晴儿不是你这个样子。”
“我也从来不是徐晴。”李敏道。
“我知道,你名字是我取的,可你以后,不能姓徐了。”
听着好像很温善的声音里,透着的却是不容置疑更不容违抗的王威。
李敏没有说话,想起之前尚书府李老太太还对她说,希望她继续姓李。老太太的情,她终究是欠了一些的。
高贞看着她脸上的那抹沉默,两条眉毛拢了拢。齐公公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他内心里的一丝不悦,对于李敏这幅貌似没有马上接受自己姓高的态度。
目光再一转,高贞的眸子落到了自己另一个孩子身上。
高卓在他的目光射过来时,靠着墙的身体是整个儿哆嗦,可是,并没有因为这就此软了腿儿跪下去。就连跟了他许久的顺武,都不得不惊诧他此刻的反应。
看起来,这个三皇子也不是懦弱到一无是处。
“三皇子!”齐公公,努力地发出提醒。
眼前这个男人是国王,是他爹,他必须跪下去行礼。可是,有些话,他要问明白,否则他绝对跪不下去。
“你是国王?”
高卓发出的这句质疑,无疑更证明了是个小屁孩的本性。
李敏耸耸眉毛。
高贞端的帝王的气势:“你没有见过朕吗?”
高卓撅着强硬的嘴角:“谁知道你是不是假冒的?”
“朕是不是假冒的,你是朕的儿子,你能不清楚?”
这话或许是刺激到了高卓脑子里的引火索,高卓一下子爆了出来,喊:“我是你儿子吗?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看见过你醒着和我说一句话。况且,我娘,和他们的娘不一样。你娶我娘是不心甘情愿的,你讨厌我娘,难道不会讨厌我?我知道,你现在要我娘死了,接下来,就是要我死了。”
“三皇子——”顺武惊诧,想他怎么会冒出这话来。如果国王真的要设计他们母子死,早就动手了。毕竟,闻良辅都被斩首了。
“不是吗?!”明显不会听进所有人话的高卓,只沉浸在自己一厢情愿的愤怒里,“你根本不配当我爹。你整个阴狠毒辣的小人,故意娶我娘,故意剩下我,故意的,全故意的,为的想让闻家人卸下心防,让你可以如今得手!”
“不愧是朕的儿子,你说的都没有错。”
高卓的脸色啪,掉了颜色以后又涨到怒红:“你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还敢说你是国王?!”
“那么说说你娘吧,你娘明知道朕不爱她,非要嫁给朕,你能说她没有一点企图心?再看看,她对你做的事。朕不是没有给过她机会,否则不会说一直对你们母子是隐忍想让。可她,从小给你灌输的,无不过是朕是个天底下最坏的爹。请问一个母亲,如此居心在孩子面前诽谤孩子的爹,怂恿自己孩子取代爹,乃至杀父的行为都要出现,你说这样的女子,能值得朕去爱护吗?朕,是不是对的起良心,只要看朕固然不爱她,但到底娶了她以后,可有说孽待过你们母子俩半分了?”
高卓绷着铁青的面色,看着高贞:“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闻良辅走之前,说了,望朕抄了闻家。”高贞说到这儿,环顾屋内保留下来的付亲王的奢华家具,付亲王被抄家的事,他是亲眼目睹过的,当时他还觉得先帝是不是太残忍了,如今,却只认为先帝只是不得不这样做而已。如果留下来活人,不过是给自己家人种下祸端办了。
“你会抄了闻家,然后赐我的母妃死吗?”高卓问。
“是。”
没有一点犹豫的声音,哪怕这个声音,是像菩萨那样的温和,动听,宛如天籁。
听的人,都不由心头哆嗦了下,仰看这个头戴龙冠身穿龙服的男子。
无论这个男人表面上多么斯文优雅,多么的美丽万千,却不能否认这样一个事实,这是国王。一句话,可以让谁死就谁死,不会有任何的怜悯之情。最少,在高贞的口里,得不到这样半点的怜悯之心。
高卓两条腿这会儿像面条一样打软了。似乎恐惧的不是自己的母亲熹妃将面临什么样的结局,然后自己也是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只是,单纯地恐惧这个男人,怎能如此平静地说出残酷残忍的言辞。
完全,完全不像熹妃对他描述的!懦弱?懦弱个屁!他这个爹一点都不懦弱,都不虚弱!
两声大笑忽然从高卓扬起的头发出来。接着,他双膝猛地跪倒在地上,头垂了下来:“儿臣,拜见父皇。”
是旁人,从他垂低的脑袋上,似乎只可以端倪到那一丝的东西,包括他突然变得冷静的声音。
“想通了吗?”高贞问。
“儿臣想明白了。都想明白了。儿臣的母妃,熹妃娘娘,不过是个愚蠢的妇人,居然想着策反自己的儿子来取代国王这样的强者,是咎由自取的下场。”
高卓清晰的一字一句同时传出了窗户外面。
院子里站着的高治、虞世南等人都能清楚地听见。
莲生是侧立着,望着院子里早已凋谢的干干净净的一棵枯木,偶尔眼角瞟过去,像是望到屋内看着谁。
虞世南只能从他表情里,感觉他是在找李敏。可能是因为事后才得到消息,不太敢相信,她究竟是死了没有,没死有没有受伤,所以,在她身上查看。
结果看到她毫无发损,一声叹息溢出了这年轻僧人的唇间。
高治坐在院中冰冷的石凳上,任一个军医给自己刚才摔下马擦伤的地方上药。都是很小的伤,高治在治疗过程中眉头皱都不皱的。只是,在听见莲生的叹息声时,紧随溢出了丝冷笑。
或许,只有这对兄弟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
屋子里有他们的爹,他们的兄弟,他们的姐妹。其实,今夜该说是国王与几个孩子终于都一家团聚的时候。所以,固然或许之前有种种误会,哪怕今日解开以后,都存有什么疙瘩,可不能否认的是,这个男人是他们的爹,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握有生杀大权,包括对付他们的时候。
高卓的话是对的,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怎么来面对这个爹,那就是顺从顺应。而无疑,他们这四个孩子之中,李敏的表态最快,也最直接。
国王高贞,在屋子里坐了下来,眼看这个天是破晓了,美丽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一缕,似乎给这个屋子所有的人带来了朝气。高贞见着也很高兴。
城里的火熄灭了,他的军队,在追杀其余叛贼。最少,兴州城内是安全的。皇太后派人捎来话说,宫里已经都准备好了,准备接他和四个孩子回家。
敬贤皇太后这个皇奶奶,到了关键时候,貌似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本职不是女皇,只是四个孩子的奶奶。其实如果她不这么想,又能怎样。
熹妃宫里的人,倒是跪在王府大门口一直等着国王召见,转述熹妃的话说:熹妃挂念自己唯一的儿子,想和儿子见面的话。
李敏在旁听着,似乎,从昨晚到现在,给最震撼的地方,不是闻良辅突然造反,也不是国王突然成功反击。而是,这个国王说出来的话,总是那样的让人出乎意外。
高贞自然是不见熹妃的,这样的女人,怂恿他儿子杀自己的女人,他怎么可能有想再见她一面的冲动。他的手指,在屋里纸糊的窗户上像是勾画了下,对李敏说:“听说北燕的隶王,在书房里给你装了一幅琉璃窗户。上面结满了冰花,好比天上恩赐的画。”
应说,他这个爹,天性真是浪漫的基因。所以,在听说女儿与女婿有这种情趣时,显得十分兴致和好奇。
李敏或许可以就此大胆揣测,她这个爹,对她老公,貌似印象不错。于是,低头作答道:“如果国王喜欢,儿臣修封书信回去给王爷,让王爷把工匠送到这边来,给国王专门做琉璃窗。”
高贞嘴角含笑,点了下头。
那边懂得他这个意思的人,走了出去以后,直接骑马回到皇宫里监斩熹妃了。
后来听说,熹妃脑袋落地的时候,根本眼睛里写的都是不可置信,一方面不相信懦弱的高贞会残忍地对待自己,另一方面更不相信,自己培育出来的儿子,在关头上把她弃之不理。
皇家里做什么事都好,尤其在对付家里的事情时,更需要用到一个准则:讲理。
谁的理由更大,谁就得听从谁的。毕竟,都是血脉相连的人,没有人想象中冷酷到极致。除非是,那个一家之主,都没有能力把这些家庭内的关系处理好。
高贞随之,在女儿这里住了一段日子。原因很简单。女儿是神医,他虚弱的身体刚刚恢复,需要长期的调养。初期的调养尤为重要,大夫必须随时根据他的情况给他调节治疗方案。
于是,可以看见,付亲王府,突然恢复到了当年鼎盛时期的容貌,每天不停有人来来往往,往宅邸里运送各种各样的物资,除了日常必要的用品食品,许多珍惜的古玩文房用具之类的东西,一并往府里添设摆放。不仅东西,王府里的人员,一样在不停地添加,直到,人数合乎公主府的规格和待遇。
关于李敏在高家皇室里名分的恢复,只看这些待遇,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了。国王的诏书早发出去了,只剩下要不要举行盛大的宴席而已,要不要举国欢庆而已。
李敏不得不想,自己这个爹做事岂止是果断,太过快速。
高贞或许想着要尽快弥补她和其他孩子。
不仅李敏得到了赏赐,皇太子在内贼谋反过程中,精忠护国,得到了重赏。原有太子府扩建两倍。高治死亡的汗血宝马得到厚葬,国王给皇太子赐了新的汗血宝马以及皇室的神明牦牛一头。
二皇子和三皇子分别得到各类其它赏赐不等。
那日下午,没有下雪,天空是万里晴空。高贞和李敏,以及二皇子三皇子,一块坐在了抱厦的暖阁里,摆起了棋局。
大明流行的象棋围棋等,在高卑同样深受皇室的欢迎。
先是二皇子和三皇子对弈,不无意外,不到半柱香时间,高卓败下阵来。为此,高卓用眼睛死瞪着穿着僧袍的莲生,大概脑袋里想的是,和尚不是都诵经念佛吗?什么时候不务正业,用力钻研起棋艺了。
可以说高卓的棋艺并不差。
接下来,国王欲与自己女儿下一盘棋,就此对李敏说:“隶王乃棋艺届的高手,像公孙先生这样的鬼才,都得礼拜于隶王棋艺之下。”
李敏一听见这话,背部都要出冷汗。老公的棋艺,她当然是很久以前已经领教过了,知道高贞说的都是真的。可她的棋艺,叫做臭。只是外人都不知道,也无法想象而已。
为此,李敏干巴巴地笑了笑:“国王不如,等隶王到来后,与隶王杀一盘,可知道传言是真是假。儿臣不在这里班门弄斧,让国王笑话了,怕是有辱夫家。”
高贞和其他人好像想都没有想到她会直接拒绝,给愣了下。
高卓在莲生旁边偷偷坏笑道:“瞧瞧,她这是怕了。”
真是少见,李大夫居然有不擅长而且害怕的事。
莲生听到此话,只是嘴角微扬,噙起一抹微笑,含笑看着她的侧脸。
高卓往旁边瞅到他这个表情,抽了下鼻子,似乎可以理解。要是李敏真什么都不怕,那真是神仙了,还能是常人吗?他们可不想要一个神仙一样的家人,那会让他们觉得心里不踏实。
国王对于她这话,当然是在怔了之后,仿佛领悟到什么,随之一笑,说:“好,好。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太好强,样样都比夫君强的话,不见得是好的。”
她爹这话,还真算是吐出了男人的某些本质和心声。男人娶个女人,天生就是对女人有保护欲。女人要是根本不需要男人保护,岂不是打击男人的自尊心。
“要是隶王没有这个本事,也不是朕可以看中的男子了。”高贞接下来的这句话,貌似是大赞她老公的男人本色。
没有直接称呼女婿,大概是留个余地。高贞想亲眼会会这个北燕的主子再说。
据此,她的好消息是早已传回到北燕去了。接下来,只剩下,她老公什么时候,亲自来拜访岳丈大人。
像她这样的消息,何止震动北燕而已,理该是,震动到大明和其它邻国比如东胡。大明皇帝,不知道又该作何想法了,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派遣的刺客,无一不是都死了。只留下了三爷。
朱璃在听说兴州皇室平安以后,已经回到了城内。
高贞有安排要接见大明使臣,但是,并不急于一时。朱璃只能继续等着。
接下来,高贞和棋艺精湛的二皇子下了一盘棋,不知道是不是当儿子的不敢挑战回来后气势磅礴的国王,莲生输了棋。
高贞手指里掂着两颗黑棋子,似乎是若有所思。
屋外,一个人影匆匆穿过了院子,在屋前停下,通过齐公公申报:
“皇太子求见!”
“准。”
皇太子在兴州叛贼事儿之后,一直都是代替国王处理政务和收拾善后。
棉帐被太监掀开,高治从外面穿了进来,几日没见,他这张脸因为忙碌明显肤色都黑了不少。进来朝高贞一跪,高治表情严肃地说:“最新打听到的动向,余贼是往百罗山脉去了。”